《床边故事》时岁邪

5、少年阿岛（2）

　　03、
　　造一艘能载着他回家的小舢板该怎么做，姜小鱼心里没底，但他才结识的好朋友阿岛说他会搞定这一切。

　　第二天天不亮，姜小鱼从外婆家坚硬的木板床上醒来，睁眼就能看到一丝丝微弱的光芒从房子的漏缝中钻进屋子里。他嗅着微咸的海风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跑到院子里去洗漱。

　　外婆刚喂好鸡，手里握着盛满鸡食的大海碗，她转身看到昨天还又哭又闹的外孙这会儿居然早早地起床洗漱了，他的眼神甚至中还带着期待和向往。老人不觉一愣，接着亲切地对姜小鱼道：“乖乖，你起床啦？”

　　“嗯，外婆早。”姜小鱼涂掉口里的牙膏沫子，又从水龙头里接了一口水漱口，漱口水里还有些没滤干净的沙子，但他这会儿心中装满了可以回家的盼头，这点沙子也就不在意了。

　　外婆很高兴，她从灶台上摸了只鸡蛋给姜小鱼：“中午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姜小鱼捏着热乎乎的鸡蛋，身上又背起了他宝贝似的大书包转身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对外婆说道：“外婆，我中午不回来吃了！我有事！”

　　“你去哪里？”外婆追在姜小鱼身后急切地问道。

　　姜小鱼扬声道：“有朋友找我一起玩，我中午和他一块儿吃！”

　　出了外婆家，姜小鱼沿着小路飞快地朝海边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站在沙滩上朝自己招手的阿岛。姜小鱼的步子不由地更快了。

　　阿岛手里捏着熟悉的烤鱼木杈，正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的早饭。姜小鱼跑到他身边，不用他招呼就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了外婆给的鸡蛋，磕磕绊绊地剥起了蛋壳。

　　姜小鱼注意到，阿岛吃烤鱼很是熟练，牙齿一咬，嘴唇一抿，一根长长的鱼骨头就会被他用嘴巴剔出来，速度快得赏心悦目。

　　阿岛刚刚又成功地剔出了一根鱼骨头，他用那根剔出来的鱼骨头在沙滩上画起了画。

　　等姜小鱼再低头看沙滩时，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舢板设计图就出现在了沙滩上。

　　“嚯，你画得可真好看啊！”姜小鱼吃惊地看着这张被细化到每一个细节的舢板设计图，有些意外这个生长在海岛上的少年居然有如此了得的画功。

　　“那当然！”阿岛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说过了，造一艘小舢板有什么难的！”

　　他用鱼骨头戳了戳刚画好的舷缘，给姜小鱼仔仔细细地解说起了这张图：“你得先去找合适做龙骨的木材，内龙骨要四块板，还有龙骨垫板……”

　　阿岛说得很详细，就连每一部分要用到多少材料和需要什么工具都说到了，姜小鱼尽管听得稀里糊涂的，但还是眼神发亮。从昨天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以来，他头一次感觉“回家”二字是这么触手可及。

　　“……就是这样！”阿岛说完了结束语，抬头问姜小鱼，“你听懂了吗？”

　　姜小鱼脑子里塞满了这艘舢板的各个部件，却不太能够顺利地把它们拼凑成完成了一块，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真厉害啊……我记不住那么多。”

　　“没事，反正我会帮你的。”阿岛挠挠脑袋傻笑道。

　　这一天，两人努力地找材料堆放到阿岛住的小渔船上，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结束了“工作”。

　　姜小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外婆家时，整个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外婆从灶台上端出了热了又热的饭菜放到桌子上，姜小鱼完全忘记了昨天初来时因为觉得不干净只尝了一口汤，他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食物，一连吃了两碗饭才搁下筷子。

　　04、

　　海边有好多艘搁浅废弃的渔船。接下去几天里，阿岛带着姜小鱼在各艘船上穿梭，找寻完好无损的部件，拆下来用作姜小鱼的小舢板材料。

　　从阿岛口中，姜小鱼得知了不同硬度的木板在制作舢板时用途是不一样的，更明白了哪种长度的木板可以用作舢板的龙骨。在这个海岛少年的身上，姜小鱼学会了许多城市里学不到的知识，而作为回报，姜小鱼也断断续续地和他讲述了自己在城市里的生活。

　　“三天前，我还在家里享受空调呢，莫名其妙被我妈打包塞到快艇上，她说自己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强行让我来这儿陪外婆过暑假……来之前，我们公会的开荒才推到一半呢！”

　　阿岛吃着姜小鱼递给他的鸡蛋，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他：“什么公会开荒？”

　　“就是魔兽世界的新副本啊！”姜小鱼一边说一边观察到阿岛茫然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难道你连魔兽世界都没玩过吗？”

　　阿岛摇摇头：“那是个什么地方？要坐船去吗？”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知道魔兽世界的少年！姜小鱼震惊了，他放下手里的烤鱼，手舞足蹈地给阿岛比划着他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在艾泽拉斯大陆上，有一群……”

　　姜小鱼讲得口干舌燥，阿岛也只是一知半解。看着阿岛迷茫的眼神，姜小鱼泄气地放下手，叹息着重新拿起手里的烤鱼咬了一大口：“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不能发展同好实在太痛苦了。姜小鱼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一沓之前充点卡送的镭射贴纸。他一拍脑门，从背包里取出贴纸展示给阿岛看：“喏，这些就是我说的魔兽NPC。”

　　阿岛把手里烤得焦脆的鱼递给了滔滔不绝讲得兴奋的姜小鱼：“外面的世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当然了！”姜小鱼用力点头，“外面的电视能收到两百多个频道，如果上网的话还能追国外的动漫，想吃什么东西只要打一个电话就能送来，不用那么辛苦地自己烤。”

　　阿岛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眯起眼睛构想着姜小鱼描绘的生活：“唔……听上去是不错。”

　　“所以，赶紧把舢板做出来吧。”姜小鱼吃完了鱼，打了个饱嗝从地上坐起来。他俯身把阿岛也拉了起来，对他道：“等做出来之后，我带你一起回去看外面的世界！”

　　阿岛笑着任由姜小鱼抓住自己的手把自己拉起来，却说：“我得留在青浜岛上。”

　　“为什么？”姜小鱼问，“外面多有趣啊，你都说不错啦。”

　　阿岛却说：“岛上有意思的事情也多得很，我带你去捡贝壳吧。”

　　05、
　　为了造属于自己的小舢板，姜小鱼开始像个真正的海岛少年那般早出晚归。他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海风和太阳的合力作用下变得黝黑，一笑起来只有那口大白牙晃眼得很。

　　外婆也不再担心外孙适应不了青浜岛的生活而哭鼻子，因为外孙每天玩得头发凌乱着回来，扑在饭桌前还能吃两大碗米饭。

　　在阿岛的帮助下，姜小鱼的小舢板制造进度很快，铺龙骨、凿舵销、架桅樯、放船首顶蹼板和尾舱盖板……一切程序进展得都很顺利。

　　阿岛还带着姜小鱼去海边捡各种奇形怪状的贝壳用作小舢板的装饰。姜小鱼再一次见识到了阿岛在海岛生活方面的天赋，这么多种形态各异的贝壳，他竟然都知道名字。

　　那一堆铺在阿岛船上的木板原料日趋减少，沙滩上多了一艘威风凛凛的小舢板。

　　姜小鱼熟练地将钉子凿入木椽相接的地方，提着榔头后退了几步查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成就感满满。

　　五天之后，这艘船已经接近完成品了，姜小鱼左看右看，觉得船身两侧还有些空空荡荡的，似乎缺了点什么东西。

　　“阿岛，还缺了什么部件啊？”姜小鱼转头问正在帮自己钉桅杆的阿岛。

　　阿岛抹去头上的汗，回答道：“还缺一副桨，其他渔船上的桨都被水泡烂了，我们得自己动手刨一副新的出来。”

　　经过这几天的劳动，做点手工对于姜小鱼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活计了。听了阿岛的话，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明天再动手吧。”

　　两人说话间，海潮涨了上来，漫过了阿岛脱在沙滩上的拖鞋。

　　阿岛见了，急急忙忙地放下手头的活，冲到沙滩上去抢救自己的拖鞋，急切的动作和神态逗得姜小鱼哈哈大笑。

　　姜小鱼笑着，感受到眼前的光线又慢慢暗了下来，这一天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马上青浜岛又将迎来夜晚。一阵海风吹过，似乎吹开了少年心中所有的不快，于是姜小鱼也跟着放下手里的木板，冲到阿岛身边去嘻嘻哈哈地和他打闹起来。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姜小鱼冲阿岛眨眨眼，把手拢到嘴边朝着大海大声地喊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回声传得很远，听起来好像可以一直传到大海的另一边去。

　　姜小鱼已经知道并不会有守护神从海水里钻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但他觉得喊出愿望的确是一件很畅快的事。他扯了扯阿岛的袖子，对阿岛说：“你也喊啊。”

　　“喊什么？”阿岛的眼神中迷茫一闪而逝。

　　“当然是喊出自己的愿望啦，”姜小鱼说道，“虽然守护神听不见，但是我听得见啊。”

　　阿岛学着姜小鱼的样子把手举起来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面朝大海大声地喊了出来：“姜小鱼不要忘记我！姜小鱼不要忘记我！姜小鱼不要忘记我！”

　　阿岛的声音带着海岛少年特有的嘹亮高亢，回声听起来更加响亮。

　　还真是说给自己听的愿望啊。姜小鱼感到鼻子莫名一酸，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承诺道：“放心吧，就算以后我回去了，也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阿岛的手放了下来，有些局促地放到了身后，他也转过头看姜小鱼，郑重其事地说道：“小鱼，你放心吧，船桨一定很快就能做好的。”

　　对于阿岛的手艺，姜小鱼自然是报以十二万分的信任，他笑着说道：“加油啊阿岛，等船桨做出来了，我们一起坐小舢板出去，我带你去我家住，让你也去艾泽拉斯大陆旅游！”

　　阿岛也跟着笑了出来：“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那就再好不过了。”

　　06、

　　与阿岛在沙滩上告别，姜小鱼踩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回外婆家。回家的路眼看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

　　直到看见外婆家低矮的小院子，姜小鱼才察觉到自己确实是饿了。辛勤劳作了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想吃两大碗饭。

　　姜小鱼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子，扬声冲屋里喊道；“外婆！我回来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光线昏暗的煤油灯，老人端着一个有豁口的海碗颤颤巍巍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对姜小鱼道：“小鱼，你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天了。”

　　——自从第一天上岛发现岛上信号微弱后，手机就变成了没什么作用的废铁，姜小鱼把它随手放在了外婆家的桌子上，这么多天没什么动静，姜小鱼几乎要忘记了它的存在。

　　竟然还有人打电话来？姜小鱼暂时忘记了饥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铁哥们刘易今天一共给自己打了十九个电话。

　　今天岛上的信号出奇的好，没有出现无服务的状况。姜小鱼按下回拨，给刘易打了回去。

　　电话里“嘟嘟”响了两声之后，很快就被对面的人接起。接着，刘易标志性的大嗓门就通过听筒传入了姜小鱼的耳朵里。

　　“小鱼？我的天哪，你可算是接电话了！这么多天都不联系兄弟们，你到底去哪里了？”刘易一接起来就是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姜小鱼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爆炸了。

　　姜小鱼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一些，叹了口气道：“别提了，被我妈强行送到青浜岛上陪我外婆过暑假了。”

　　“青浜岛？你怎么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刘易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姜小鱼看了眼身后的外婆，含混地说：“还要个一星期左右吧。”

　　“一个星期？”刘易又夸张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惋惜地说道，“我的天啊，那你准是赶不上了。”

　　姜小鱼的眼皮突然开始狂跳，他问刘易：“赶不上什么？”

　　听筒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纸张翻动声，刘易一边翻宣传广告一边对姜小鱼说：“RNG战队后天要来我们市搞活动，你不是做梦都想和他们见上一面吗？本来我还想约你一块儿去的，可惜你在青浜岛回不来，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一块儿去了。”

　　RNG是姜小鱼最喜欢的电竞战队，他在电脑上看了无数场他们的比赛直播，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近距离看看这几个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好不容易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姜小鱼怎么会容许自己错过。可是下一班快艇还要一周才能在青浜岛上停靠。姜小鱼觉得难过极了，他不死心地问刘易：“刘易，他们战队会在我们市待几……”

　　“天”字还没说出口，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一片忙音。姜小鱼低头一看，才发现微弱的信号完全中断了，通话被迫中止，手机又一次变成无服务的状态。他颓丧地把手机重新扔到桌子上，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烦躁感。

　　“乖乖，同学找你什么事呢？”外婆把一碗菜端到桌子上，好奇地问姜小鱼。

　　姜小鱼垂着头，丧得不想说话，随口回答道：“没什么。”

　　老人不再追问，而是招呼外孙吃饭：“吃饭吧，今天又在外面玩了一天，肯定很饿了。”

　　姜小鱼举起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桌子上油腻腻的饭菜，他甚至还在一碗浮着油花的汤水里找到了三只不明飞虫的尸体，这让他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几乎一口也吃不下。

　　自己家里有二十四小时可以叫到的可口的外卖，想打什么游戏都能随时开始，在床上躺一天都不会有苍蝇蚊子停在墙上打扰自己，还能随时能出门去参加有偶像的线下活动……

　　见不到偶像的委屈和生活条件落后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姜小鱼时隔多日的恶心感又卷土重来了。他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突然间觉得这个岛上的一切都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几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必须要逃离这里。

　　自己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不，明天就走。姜小鱼攥紧了筷子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