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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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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跪在地上,但依旧是背脊挺直,温青黛朝他走近了几步,零碎的记忆慢慢浮现。
温青黛遇到此人时,他穿着破旧的衣裳,脚上连鞋子都没有,昏迷在路边,已是奄奄一息,温青黛心软,便让人把他带了回来,好歹是一条命,能救便救了。
后来得知他没有性命之忧后,温青黛忙着别的事也就没有多过问,本以为他早就离开温家了。
“他怎的在这儿跪着?”温青黛感觉摔了头之后她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是那么的清楚了,特别是一些小事,不经过人提醒她便想不太起来。
探梅对于温青黛是有问必答,一句旁的废话也没有,“小姐您从马车上摔下来的那天正是此人驾的车。”
原来是个车夫,温青黛绕过院子当中的石桌走了过去,管家此时方才看见温青黛,本来耀武扬威的神色瞬间收敛住,恭敬的叫了一声小姐。
温青黛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色,他垂着头,就是温青黛过来了也没有抬起。
“管家,让他回去吧,下回别无缘无故的责罚人,我摔的事与他无关。”温青黛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如是对着管家说道。
管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把山羊胡,为人圆滑,很会看眼色,听见温青黛这么说,连连应是。
少年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这是温青黛才发现,他的身量很高,几乎是快要比她高了一个头,他的膝盖似乎是因为久跪的缘故很不灵活,裤子上头还破了个洞。
温青黛的视线从他的膝盖往上挪,这人头发有些杂乱,将眼睛挡住了大半,嘴唇干涩的几乎快要裂开了,也不知道是在这里跪了多久。
温青黛记得这次失足,上辈子也发生过,是她自己失足摔下的,并不关旁人的事,因而见他在这里跪了这么久有些过意不去。
“管家,给他换身衣服,还有,这两天就让他休息,别给他安排活计。”温青黛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她没有注意到少年在她将视线转向别处之后背脊稍稍一松。
管家不敢不从,答应下来后给少年使了个眼色,说道:“韩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谢谢小姐。”
韩易舔了舔干涩的唇,“谢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而干哑,但是却出人意料的好听。
温青黛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就这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盯着管家再次开口,“你说他叫什么?”
“韩易,周易的易。”没等管家回答,韩易自己先出了声。
温青黛仔细辨别了一下他的年纪,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的头突然阵阵疼了起来,她扶着额头,眼前一阵晕眩。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探梅扶住站立有些不稳的温青黛,被吓得不轻。
温青黛缓了缓,摆手说道:“没事,扶我到那边坐下。”
探梅依言将温青黛扶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小跑着去屋中倒了杯水过来,温青黛将水饮下,脸色依旧苍白着,她的一双柳叶眉微微的蹙着,耳朵上的耳珰也因为主人没有平复的喘息而小幅度的晃动。
院子里因为温青黛的这一小小变故躁动起来,下人都唬得不轻,一些小丫头缩在一旁连气都不敢喘,管家更是大着嗓门让去请大夫。
韩易第一时间便想上去扶住温青黛,他的脚往前挪了几寸,最终没有伸手,而是默默握成拳放在身侧,退到了一旁。
温青黛没让管家大肆张扬地去请大夫,她独自坐在石凳上出神,刚才“韩易”二字带给她的震动实在太大,所以才会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
温青黛当然听过“韩易”这个名字,不光是她,上辈子就是路边刚刚会说话的小儿都知道。
韩易是大将军,威震八方的战神,声名远扬,战功赫赫,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温青黛不敢相信。
但是看他的年纪,与自己知道的那个韩易相仿,若真是他,温青黛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大名鼎鼎的战神韩易,居然就在她的府上做车夫?
“黛黛,怎的不待在屋里好好休息?”姜氏跨进院门后看到坐在那的温青黛语气中带了一丝紧张。
姜氏乃温家的当家主母,举手投足间皆是风范,但是到了温青黛面前,余下的便只有担忧,连一丝责备都不忍心说出口。
温青黛见着姜氏来了,就知道今儿是别想出去透气了,于是乖乖的在探梅的搀扶下进了主屋。
院子里的下人很快各做各的事去了,韩易双眸注视着温青黛离去的背影,隐忍的垂下了头,跟在管家后面去库房拿新衣裳。
进了屋的温青黛坐在椅子上,任由姜氏数落她。
“头不疼了?瞧瞧你额头这块儿,还红着呢,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娘亲吓坏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娘亲怎么办?”姜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她只有温青黛这一个女儿,从小像眼珠子一样护着,有点儿小的碰撞她都要心疼好一会儿,更别说这次温青黛昏睡了这么久,可真真将人急坏了。
温青黛刚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姜氏和父亲温以良都在一旁守着她,看到他们的脸,温青黛的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抱着姜氏哭了一场,惹得姜氏也跟在后面垂泪。
后来温以良朝中有事,她好不容易把姜氏哄回去休息了,这会儿又叫她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少不得会担心。
“娘亲,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真的没事。”温青黛握着姜氏的手,安慰道。
她的娘亲其实是个顶顶脆弱的人,很难想象上辈子父亲去后的那些日子她有多么的痛苦。
忆及上辈子的事情,温青黛又忍不住眼鼻发酸,她悄悄背过身子去擦了擦眼角,没让姜氏看到。
晚膳姜氏也是在温青黛的冉沁苑用的,温青黛刚刚苏醒,厨房没敢做太油腻的菜色,都是一些简单清淡的食物,温青黛胃口不佳,但是姜氏在,她便多用了几口。
用过饭后,下人进来收拾桌子,正是三月里的天,晚上还有些凉,探梅将半开的窗子合上,温青黛与姜氏坐在屋内的软塌上闲聊。
“阿娘,爹爹他还没回府吗?”
姜氏看了看时辰,以往这个时候温以良早就回来陪她们用膳了,“大约朝中有事还未回罢。”
温青黛知晓父亲作为朝中一品大员,有许多的公务要处理,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小越人呢?这一天也没见着他?”
姜氏用指尖在温青黛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黛黛你忘了,小越进宫去当伴读去了,得过阵子才能回来。”
温青黛还有一个弟弟,名唤温青越,今年刚刚十三,如今正在宫里当伴读,思及至此,温青黛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她的心里有一腔的心事,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只能用笑容来掩盖。
若是可以,温青黛不想让温青越继续在宫中待下去,但她就是说出来,大约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姜氏并没有在温青黛这边逗留很久,这个夜晚,冉沁苑主屋的灯熄得很早,外边月色正好,屋中的温青黛已然入梦。
因着主子生病,冉沁苑的下人也有好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是以院中很快便不再有人走动。
待至夜深人静,一些婆子的房中有细微的鼾声传出,一道黑影出现在温青黛的窗口,他使了一些小手段,不费吹灰之力进了温青黛的卧寝。
即便屋中没有点灯,韩易依旧准确的判断出了温青黛所处的位置,他一丝声响也未发出,转眼便到了温青黛的床边。
韩易小心的用手将床帘勾起,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温青黛的睡颜,而此时的温青黛正被梦靥靥住,额上冒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她像是在惧怕着什么,嘴里小声的呢喃着,似是哀求似是哭泣,韩易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发紧,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将里面的药膏抹在温青黛额上的伤口处。
他做完这一切,刚想要离开,又停了下来,温青黛此时胸口起伏,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韩易知道她被噩梦所侵,却无法将她唤醒,还得防着睡在外间的丫鬟听到动静过来,他略一犹豫,将温青黛的被子盖好,迅速的隐匿到黑暗当中。
温青黛几乎是在韩易刚放下床帘便醒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背上出了一层的汗,手脚却是冰凉的。
她抚上自己跳的飞快的心脏,即使知道是在做梦,她依旧对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心有余悸。
冷静下来之后,温青黛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如今尚且是万景十七年,那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她还有时间。
这么想着,温青黛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她重新躺回了枕头上,闭上眼睛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很浅淡的香味,却莫名的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温青黛枕着这股清香,慢慢的睡了过去。
躲在暗处的韩易等听到温青黛帐中传来规律的呼吸声,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日,温青黛早早的便起了,她洗漱完用过早膳后便坐到了书桌旁。
昨日她太过疲倦没有能将事情好好的梳理,始终记挂在心上,故而一早就屏退了下人,单独待在了屋中。
温青黛拿起手边的细毫,沾了墨,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而后搁下了笔。
“韩易”二字于此时的天下人来说,无足轻重,可对温青黛来说,却有着许多不同的意味。
温青黛盯着二字沉思良久,片刻后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她重新拿起笔来,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缓缓书下了一行字。
“万景十八年十二月二十日,抄家,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