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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近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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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澜酒店,1206号房内。
桑想想换了一身衣服。
她整个人好像都是湿淋淋的。
肌肤是潮热的。
眼神是湿漉漉的。
心脏下端好似豁开了一个小口子,有孱细而绵长的水液,在悠缓地滴落。
桑想想只交过连冽这一个男朋友,几乎没有过什么爱恋汹涌的体验。
交往一年以来,除了确认关系那一天,他们没有任何逾矩的亲密接触。
只有为数不多的牵手、点到即止的拥抱,和仅有一次的侧脸吻。
还是她主动的。
那天是除夕。
和陈家人吃完年夜饭,又问候了连家一大家子,还给朋友发了新年祝福后,按照惯例,她会回到自己常住的房子里,一个人跨年。
陈父会挽留她一起迎新年,但她不想爸爸事后被陈冰柠母女摆脸色。
老爷子也会回电和她说几句话,可电话里总有连家其他孩子的笑声闹。
朋友们也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团圆。
她在所有人那里,都是顺位第二的存在。
也包括连冽。
她知道连家有除夕夜守岁的规矩,所以只是试探性地问他,零点的时候,可以给她打一通电话吗。
她甚至都不敢问,可以见一面吗。
连冽不置可否,转而打开另一个话题,问桑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
她想了想,说想要在他家附近买个大房子,最好是能跟他住同一栋楼。
这样就可以经常见面啦。
她那时跟连冽在一起才没几个月,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不太见面是因为他工作太忙。
他家,是指连冽自己单独住的地方,一套离公司只有十五分钟车程的复式公寓。
桑想想也就是说说,并不是真心想要连冽送她一套房子。
她自己有光鲜亮丽的工作、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身份,房子她也买得起。
以他的财力,一套房更是九牛一毛。
但连冽没有任何回应,这才是最叫她难堪的。
桑想想其实有些气馁,但嘴上只是说:“刚才的不算,其实我想要一条小狗……”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过新年。
这话她说不出口。
有什么孤零零的?
这么多年了,她都是一个人过的。
她暗暗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为了给连冽递个台阶。
新年的第一天,她要做自己的顺位第一。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往后排,只管先陪伴自己。
可心里是这样想的,真到了除夕那晚,桑想想却一个人在外头晃悠到十一点多。
漫无目的地,也许只是不想错过这座城市最温暖的夜晚。
距离新年还有五分钟时,她才踱步走到家附近。
手机亮了又暗,暗了又被她摁亮,一直停留在和连冽的聊天页面。
最后她只在23:55的时候,发了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
甚至不敢在零点的时候准时发送。
因为担心太刻意的珍重,会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更不体面。
她等了两分钟,果然没有任何回复。
好吧。连家最重规矩,守夜的时候不能看手机,也很正常。
她也没自己想象的那样失落。
小区楼下有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着一起庆祝新年。
桑想想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笑望着,想沾沾新年的喜乐气。
眼神一路扫过去,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冽出现在她家小区楼下,仰头望着她家的阳台,看起来并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除夕夜,家家户户长明灯。
桑想想家里也亮着灯,所以他根本没有怀疑过她此刻不在家。
桑想想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脑海中仿佛骤然炸开什么东西,汹涌的膨胀的情绪,一瞬间便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连冽!”她大喊着他的名字,冲过去,飞扑到他怀里。
当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的时候。
他没有预告的出现,比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都要高明。
连冽的眼神,有瞬间的波澜。
显然是没料到会被她发现。
“我……”他极其罕见地,在她面前流露出困窘的神色,和带着星点愠恼意思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在恼谁。
“马上就是新年了!”某个路人大喊一声,恰好打断了他组织语言想要解释的念头。
除夕夜没有月亮,可整座城市都是霓虹长明。
天际的烟花明明灭灭、此起彼伏,冲淡了美丽转瞬即逝的哀怨感。周围是温暖欢乐的笑声,远处还有年轻人声嘶力竭倒数的呼喊声。
美好的事与物,也许真的会激发人心底的温柔。
桑想想感觉到,连冽突然轻轻握住了她的两边肩头,将她掰过半边身子,面对自己。
他露出不带任何伪装的笑意,眼神真诚,道:“想想,新年好。”
几乎是同一时刻。
盛大的夜幕中,炸开璀璨绚丽的烟花。
那是新年第一道色彩。
新年,新的开始,会带来全新的勇气。
桑想想再也藏不住真实的心意,踮起脚尖,在连冽的面颊印下一个吻。
“谢谢你。”又一次,没让我一个人孤零零过新年。
她有时候是个不懂掩饰的女孩。
她爱的人,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
一切都是情之所至。
桑想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连冽在极其短暂的怔愣之后,第一反应却是立刻遮住她的眼睛。
他不乐意被她看出什么情绪。
这是桑想想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连冽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样,硬朗且冰冷,带着凛冽的、叫人无法靠近的寒意。
桑想想总是逃避去多想这些。
她更愿意花时间去感受,连冽对她的那些具象化的爱——
新年过后,她想要的小狗,如约而至。
甚至连大房子也有了。
只不过连冽送给她的房子,离他家,隔了有半个霖海市区那么远。
还是透过程杨表舅的名头,辗转送给她的,绞尽脑汁和她撇清关系。
桑想想并不怀疑,连冽对她是有感觉的。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要和自己离得那样远。
不能公开。
不能经常见面。
也不能过度亲密。
她好想和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桑想想双臂环绕,抱住自己的胳膊。
脑中想着连冽的名字,双手力道便越收越紧。
她抓着自己的胳膊,就好像抓着连冽的手,抓着沉入水底时最后一棵稻草。
他根本不知道,他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桑想想吃了烈性/药。
今晚,她想离连冽近一些,近到让他没法再拒绝自己。
“咚咚——”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这才从沉溺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砰砰砰——”
突兀又多了个声音,惊促的、警惕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的闷响声。
桑想想没多想。
算算时间,该是连冽到了。
她深呼吸两下,将衣服领口往下扯了扯,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可开了门的瞬间,她才隐约看清有三个人的身影,还来不及看清是个什么状况,便先一步被人捂住了眼睛。
是凛冽的、带着室外寒气的手指。
“没什么好看的。”连冽一手掩着她的双眼,一手顺理成章地将她的衣领往上撩了撩。
彼此的距离,水到渠成地踏入了暧昧的尺度内。
后头的程杨,还反剪着陈冰柠男朋友的双手,制着他的,同时还不忘用眼神嫌弃一下见色忘义的老大。
他冲连冽做了个口型,那我先把人送走。
倒霉的陈冰柠男友,找错了房间,被隔壁房间的女人骂着推出房门。
然后被刚刚赶到的连冽误会,上去就砸了一拳。
这才有了这噼里啪啦的一出闹剧。
狼狈和谨慎,此刻同时出现在连冽的脸上。
他半揽着桑想想的肩膀进来,反手关上房门,这才肯放下掩着她双眼的手。
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房内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却又叫人难以忽略的香气。是一种能够刺激人体感官的、摄人心魂的味道。
桌上布好了红酒。
紫红色的酒液,是黑夜最浪漫的杀人武器。
床上还撒了玫瑰花瓣,在晦涩的灯光下,缱绻舒展。
浓艳靡丽的色彩,比那些油画里的胴体可下/流多了。
房间里还放着撩人的情调音乐,轻缓地摩擦着彼此的耳膜与肌肤。
连冽陡然间记起,桑想想吃了烈性/药。
他走去把音乐关了。
还没来得及回身,便被一双又软又缠的胳膊,从后面紧紧箍住了。
桑想想说要抓住他,那就遵从本心,先死死抓住他的身体。
感觉到连冽捉住她的手腕,桑想想愈发收紧力道,整个前胸都贴到他后背上,赖皮道:“不想的话,就推开我。”
这谁还推得动?
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
因为跑过来很急,他的外套还留在车里,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衣。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几乎都能数出他胸腔下心跳的频率。
心跳有点快。
桑想想轻轻笑了下。
还有,他身上很好闻。
和他的名字一样,有种干净清冽的味道。
桑想想的鼻子,受不了任何刺激的气味,至多只能接受衣物的淡淡清香。
正好,连冽极少用男士香水。
她没头没脑地联想,会是因为她吗?
“我好热啊……”桑想想暗示道。
嘴上说着热,她双臂却缠得更紧了。
“先松开我。有话好好说。”连冽开腔,口吻中带着一点无奈,以及要和她好好商量的意思。
桑想想不满意他对她老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借着那点药性,她继续耍赖:“不松不松……什么叫有话好好说?现在是我绑架你了吗?”
“别胡闹。”
桑想想顿时羞愤交加。
她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谁才是胡闹啊?
“我从来都不胡闹。”从小到大,她都是最懂事的一个。
也许是药性作祟,她今晚格外大胆,竟然踮着脚,隔着衬衣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懂装不懂的狗男人。
烦死了。
桑想想心底恨恨。
这一口咬得不重,倒也不算轻。
她赫然感觉到,连冽的肩膀肌肉紧绷了一瞬,紧跟着又放松下来。
“不开心的话,可以多咬我几口。”连冽很大方。
或许是为了方便她下口,他甚至主动解了两颗衬衣纽扣,一副要坦坦荡荡承受的妥帖模样。
身后的人,不知是羞还是恼,这是反而收起了看似凶狠、实则并没多少攻击性的犬齿。
“我没有……没有、不开心。”桑想想忽然开腔,回答他本并不在意的前半句。
这简短的一句话,连冽却有种陡然间被击中心脏的感觉,体内仿佛生出一股尖锐而麻痹的刺痛。
再卑劣、再虚伪的男人都会明白,今晚他和沈韵清一起出现这个举动,对桑想想这位正牌女友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他偏要刨根问底:“那你为什么要吃那种药?”
“因为原本……原本我是要骗你吃的!”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可倒是坦诚得有些可爱。
好像是个被大人撞破坏事的小孩,被戳穿后急忙给自己找理由。
“是陈冰柠……是她用爸爸和公司来威胁我,让我给你下药。这个房间也是她开的。”
“我故意告诉酒店的工作人员,暗示她找了人偷拍,然后到房间里来劝她离开。可她怨恨我坏了她的好事,骗我把掺了药的水喝掉,还打了我一巴掌……”
她小小声描述着脑海中那些画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客观些。
仿佛只有像这样背对着他,她才能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陈冰柠早就计划好了,还给自己准备了安眠药,等你们……她就说自己也被人喂了安眠药,什么也不知道。她打了我之后,就故意吃下安眠药,去别的房间睡觉了……”
一直憋着的话一旦出了口,便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桑想想侧边面颊还贴着连冽的背脊,缠抱着他的双臂,伴着她说话的节奏逐渐收紧,接而又泄气般卸下几分力道。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其实我忍得好辛苦、好难受……”
身上也是炙热滚烫的,只是她说不出口。
可她用力抱着的男人不发一言,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
桑想想适时掐断话头。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不知多久。
也许还不到十秒钟。
时间漫长,只是她燃烧时的错觉。
身体里兵荒马乱,叫桑想想的理智也是一片狼藉。
仿佛是要给自己壮胆,她的音量提高几个分贝,带着轻微的哭腔控诉连冽:
“你总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不论谁对、谁错,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感受。”
一鼓作气之下,她什么伤疤都要揭:
“可是一年前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先吻我的、是你先说想和我在一起的!”
“如果我们之间清清白白,那我、那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在意……”
长久以来积累的委屈情绪,随着这几句话一泄而出,桑想想反而没了趁势更进一步的意思。
一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家门口捡了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她不知道那天连冽发生了什么,会露出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眼神,还有毫无逻辑的凶戾与暴躁。
可当她提起“一年前”这几个字,连冽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应激般拔高音量:“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