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怪有染》方执

1、杀生

　　燕京，天悦城。

　　三十年前，这地方叫天悦百货，浩瀚如银河的无数百货大楼之一。

　　后来，商人们发现老百姓不再喜欢逛百货大楼，除了偶尔卖几件衣服，什么都卖不出去。

　　于是，百货大楼逐渐变成了现在的购物中心，百货商品之外，还有电影院，电玩，超市，餐饮。。。。。。

　　总之，商人们想在一个地方就把我们的钱包掏空。

　　如果到了巴黎，一定要去看看香榭丽舍大街，那里是奢侈品的殿堂。如果到了燕京，天悦城便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尤其是天悦城的七楼，整整一层是上万平米的餐饮区，什么风味都能在这里找到。

　　正值午时，天悦城七层楼上飘香肆意，人潮拥挤。陆续赶来的食客们在六楼的扶梯口扎成一堆，踱着碎步，欲上层楼。

　　一对年轻男女手牵手依偎着身子，任谁看去都知道是一对情侣。

　　热恋中的情侣。

　　女孩跟男孩咬着耳朵，隐约可以听见亲昵的叫着“欧巴”，然后，两人口中冒出一串串的“水管文”。原来是高丽人。

　　两人打情骂俏的顺着人潮挤上扶梯，向七楼而行。

　　谢蒂不喜欢这种拥挤，觉得跟下饺子似的，挤的心烦。所以在人潮高峰之前，她已经到了七楼一家叫柳岸的西餐厅，悠然自得。

　　今天是她的生日，早上按往年习惯，在老爸的“逼迫”下吃了两个煮鸡蛋，名曰滚运。这个习惯带给谢蒂最大的体会就是，人是一直在改变的。

　　她小时候不喜欢吃煮鸡蛋，因为煮熟的鸡蛋黄在小嘴巴里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长大之后，她觉得煮鸡蛋其实味道不错。

　　她小时候跟着老爸靠坑蒙拐骗的手段讨江湖饭，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度过，恐怕还要嫁给一个小混混之类的。

　　然而，她如今的男朋友其实是个书呆子，念完了大学还要考研究生，一副如果不继续读书就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

　　从小到大，从社会边缘人到安居乐业的平头百姓，人生的种种改变，她大致上还是很满意的。

　　也许是江湖人和书呆子的气场不对付，老爸一向不太喜欢男朋友。谢蒂懒得去应对两个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咸不淡的尴尬气氛，所以，过生日也不打算让两个人碰面，可怜的老头就在家准备晚饭吧。

　　白天嘛，和男朋友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吃饭，逛街，看电影，平淡简单的甜。

　　柳岸西餐厅的位置很好，正对着人潮汹涌的扶梯。

　　谢蒂独自坐着，略感无聊的把玩着西餐刀，餐厅昏黄的灯光让人很放松很舒服，连餐刀这冰冷的铁器都被蒙上一层慵懒。她时不时扭头，目光穿过玻璃窗，看看男朋友是否已经乘扶梯而来，是否也正透过玻璃窗看向自己。

　　也许是等待有些久了，她心里开始有些焦躁，给男朋友发了条消息。

　　你怎么还没到？找打吗？

　　“当啷~”

　　谢蒂一分神，餐刀从手中跌落，险险滑出桌面。她伸手把餐刀摸回来，又忍不住扭头向扶梯看去，眼神稍稍凝滞之后，起身走出餐厅。

　　高丽热恋小情侣已乘着扶梯上来，踏向七楼地面的脚还没踩实，谢蒂迎面而来。

　　她出手如电，抓住男人的肩膀，手背上青筋皱皱，似乎这一抓的力道便要把男人肩头的琵琶骨捏碎。

　　男人吃痛，嘴巴大开，免不了要叫一声“哎呀~”，但他却没叫出来。

　　谢蒂另一只手攥紧餐刀，手进手退，看似蜻蜓点水，却是刀起刀落，连续三记尽中心腹要害。

　　谢蒂的刀很快，快到女人来不及吃惊，快到男人硬生生吞下那一声痛呼，快到鲜血好像迷了路，三刀刺毕，才发现多了三条路。

　　三根血柱喷薄而出，在谢蒂身上溅成一朵朵癫狂豪放的血花。

　　女人惊恐极了，她看着男人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以至于愣在原地。

　　男人没有愣住，趁他的生命还没有彻底消逝，趁他还能动，他拼命推了女人一把。他要让女人远离自己，远离谢蒂。

　　扶梯一边上楼一边下楼，女人被推，腰撞在扶手上，仰面翻到下楼的那一侧，双手条件反射的抱住头，像个被塞满的垃圾袋一样跌跌撞撞滚下楼去。

　　男人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想缠住谢蒂，给女人争取逃生的时间，可惜，生命的离开已经不允许他有更多的动作，整个人萎靡倒地，只剩下一只手还死死抓住谢蒂的衣服。

　　谢蒂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餐刀在衣服上一划，男人死不心甘的手上就只留下一块破布条。

　　女人艰难的在楼下爬起，抬头看了一眼用尽生命余力为她争取活命机会的男人，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破布条，看懂了男人生命中最后一个眼神，也看到正在追来的谢蒂。

　　于是，夺路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遭逢巨变已经让女人丢了理智，她竟然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一路不停喊叫的逃跑，无异于告诉谢蒂，我在这里，快来杀我。这似乎很蠢，可在死亡的威胁下，又有几个人能做的更好呢。

　　也许她希望引起骚乱，借以脱身，可惜围观群众很配合，对两人纷纷避让，唯恐波及自身，尤其谢蒂手持冷刃浑身血迹的样子，实在骇人。

　　求生的力量真是巨大，女人傻跑傻叫了一路，如此招摇，竟然被她跑到了大厦一层。

　　大厦之外是城市迷宫，只要跑出去，四通八达任其躲藏。女人一脚踏过大厦的门，踩进绚丽的阳光里，心中几乎要生出不负男人所期的激动。

　　“噗~~~~~~”

　　谢蒂还是追上了，一手抓住女人的头发，餐刀狠狠刺进女人的身体。

　　女人似乎听到餐刀在背后刺进自己身体时摩擦过骨头的声音，刺破阳光，刺破激动，刺破希望，暴戾又野蛮。

　　女人不知道谢蒂是谁，不明白为什么会爆发这场追杀。她已经开始后悔，男人的死本就令她心如刀绞，与其逃的像条丧家之犬，何不以命相拼。

　　她想转身，想反抗，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同归于尽。

　　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噗~噗~”

　　女人挣扎的力道刺激了谢蒂，谢蒂勒住女人脖子，在其背后连补两刀，刀刀要害。巨大的痛苦令女人满面赤红，连脖子都鼓起条条青筋，然后，随着生命最后的挣扎一起消散，所有情绪所有念头都被扼杀在五脏六腑间。

　　谢蒂撒手，女人栽倒，像个麻袋。

　　谢蒂看着女人生机尽丧，眼皮一沉，也倒下了。

　　一个月后，燕京西区警局看守所。

　　检察官孙洗尘走在看守所清冷的走廊，偶有几缕阳光漏进来，他穿行而过的身姿光影斑驳，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每走一步，信封就轻轻拍打在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

　　咔哒。。。啪。。。咔哒。。。啪。。。

　　声声清凛，敲人心弦，听在戴罪之人的耳朵里，由内而外打着寒颤。

　　职业生涯二十几年，他早已名声在外，有人说孙洗尘是好检察官，有人说世人皆贪，孙洗尘贪的就是名而已。

　　其实，他想要的都在他的花名里，诨号里——孙真相。

　　知道这诨号的人，远比知道孙洗尘这个姓名的人多。所谓公平，所谓正义，所谓律条，在他眼中一文不值，除了真相，什么都不重要，这是他的执念。

　　这或许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执念，毕竟愿意或者不愿意，人总是在一条所谓“成熟”的道路上前行，凡事追求应该不应该，可以不可以，适合不适合。至于真相，就和事不关己的八卦一样，谁会真的在乎呢。

　　不过由他来接手谢蒂的案子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天悦城是燕京的商业地标，在这种地方嚣张的当众杀人自然闹的喧嚣尘上。如果出门逛个街就可能被人乱刀砍死，安全何在？治安何用？那岂不是要人心惶惶了？

　　公众需要一个交代。

　　谢蒂给了孙洗尘一个交代“餐厅之前的事情我记得，进警局之后的事情我记得，餐厅到警局之间的事情我完全没印象，你们说我杀了两个人，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第一次审讯，孙洗尘得到了这句供词，然后，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用尽浑身解数而毫无所获。不，准确的说，谢蒂那句话是他唯一的收获。

　　心怀执念而徒劳盘桓，孙洗尘心里郁结不已。

　　审讯室外，孙洗尘站定在门口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胸中於气，面上的神色似有一瞬挣扎，他稳了稳心神，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恢复面沉如水的模样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被锁进审讯椅的谢蒂身上。

　　在调查案子的时间里，他见谢蒂的次数比见老婆孩子还多，但是每次见到谢蒂都会清晰感觉到谢蒂变了。

　　变得憔悴。

　　谢蒂白皙似牛奶的面庞已经只剩下纸白，樱红的朱唇早已龟裂干瘪遍布火泡，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裹满血丝隐没在褐青色的黑眼圈后。

　　曾几何时，她是个火树银花动人心魄的女子，如今却只有枯井般深不见底的灰败。

　　每一次见面，这灰败便更深一分。

　　孙洗尘无声的长出一口气，点上一根烟递到谢蒂的手里。

　　“呕~~~咳~咳~呕~~~”谢蒂只是轻轻抽了一口烟，便扭头剧烈的干呕起来，整个人佝偻在椅子一侧。

　　孙洗尘纹丝不动，就那么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蒂，双目坚定。

　　等到谢蒂呕完，依然漂亮的睫毛上挂了一层泪珠，屁股稳稳坐回椅子，孙洗尘把信封放在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手指轻叩了两下“但有恶者借凡人之躯行妖魔手段，当有城隍庙驱魔人辨之，判之，是为驱魔辨法。这个就是驱魔辨法的判书，上面写着你是不是因为中了邪术而被迫杀人，自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