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寻安》宛真

26、病人

　　许容安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小镇不大，每一个外来的人都会受到瞩目，大人之间是相互打探消息查查底细，孩子就是孤立，尤其是从大城市回来的。

　　那时候许容安的智商还没有被发现很高，小学低年级考满分不奇怪，他被欺负的原因是穿的太好看了，头发是卷卷的。

　　容萍喜欢打扮许容安，大儿子小时候清秀的像女孩，即使长大一点了，还是喜欢给他买好看的衣服，大城市的批发市场质量比小镇好那么一点点，主要是容萍审美的功劳，让许容安跟小王子一样好看，头发刚好还是有点偏黄的微卷。

　　男孩子总喜欢推搡他，弄乱他的东西，后来发现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哭，也不告诉老师家长，就呆呆站在原地，男孩子捉弄得更加带劲了。

　　直到沈连浔开始接送他去学校，并凭借两岁的年龄差打败一票问题学生，许容安才能安安静静上学。

　　“许容安脑子有毛病，他不会哭！”

　　每次老师都会问他疼不疼啊，怎么不哭啊，许容安就不知道如何回答，然后得到老师更加怜悯的眼神。

　　沈红梅也说过，阿宴你哭啊，跟其他小孩一样起劲哭，一哭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许容安努力过，他哭不出来，好像无从下手的难题一样。明明他以前会的啊，为什么哭不出来？难道9岁那天把眼泪哭完了？

　　久而久之，许容安走了极端，他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如愿以偿地流了眼泪。

　　但那也不是哭，只是有了生理性泪水。

　　沈连浔在给他背书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的伤，学也顾不得上了，立刻拉着他回家贴创口贴，还顺嘴哄着他说，不哭不哭。

　　许容安很平静地说，我不会哭。

　　沈连浔一愣，想起许容安哭不出来的事了。他什么也没说，笨拙地贴好创口贴，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哭就不哭呗，我还是要抱抱你，因为你会疼啊。”

　　是的，他会疼。

　　被自动铅笔戳背很疼，被踩一脚很疼，摔在石子路上很疼，钢笔被摔坏了心抽着痛。

　　为什么要看见眼泪才去安慰，该安慰的是那个很疼的人啊。

　　沈连浔抱完了就想起身，许容安看着他背好两个人的书包，怯生生地提了个要求。

　　“可不可以再抱抱我？”

　　那天他们都没去上学，沈连浔一整天抱着许容安，中午吃饭都要抱在怀里喂，谁说不肯松手。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许容安就知道，沈连浔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纵容。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许容安知道自己的不一样。

　　他占有欲强的可怕，他讨厌沈连浔冲别人笑，他只愿意牵着沈连浔的手，沈连浔只能待在他身边。

　　他诱导王渊抢钱上瘾，因数额大而险些留下案底，最终因为还不太熟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适用没成功。沈连浔始终不明白王渊为什么那么恨许容安，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他在身体发育之前就懂得了很多，所以对沈连浔的初体验无比冷静，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多大好奇，只是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对沈连浔的触碰很敏感，稍微一碰就浑身战栗，反应又快又猛。

　　在无聊的日子里，他翻中文生理书，英文生理书，中文心理专著，英文心理专著，然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不同。

　　他只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并不是有病。

　　如果他算有病，那这个世界算什么。

　　“阿宴，我们该去学校了。”

　　许容安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让我再睡一会儿，喜欢哥哥。”

　　沈连浔哭笑不得，小家伙越来越爱撒娇，自己还就吃这一套。刚睡醒的许容安像小笼包一样，鲜嫩可口，他好想咬一口。

　　他说等许容安四年，那就一定要等。虽然许容安嘴上开车很溜，但其实他们没有太多深入交流，除了告白当天，和后来的一两次，他们只是接吻和抚摸而已，回家单纯盖被睡觉。

　　以前还总有些蠢蠢欲动，但现在安心了很多。大概是心意更加互通，身体也不再躁动吧。

　　把许容安从被窝里拎出来，给他穿好衣服，许容安跟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还时不时蹭一下，亲一下。沈连浔对他佯装冷脸，他还呵呵笑。

　　临出门外婆还在卧室扬声念叨要许容安好好读书，不要总是玩。最近天气反复，外婆也感冒了，年纪大扛不住，几乎整天窝在房间里。

　　许容安背好书包，和沈连浔一起去公交站台，意外收到许梁默的消息。沈连浔看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易之岑在家大吵一架，跑出来了，许梁默说可能会找我，让我安抚一下。奇怪，我们很熟吗，找我干嘛。”

　　沈连浔给他戴好帽子笑道，“他不是挺多朋友的吗，可能去找谁玩去了，释放一下压力，家长就是爱操心，有这时间还不如反省自己。”

　　许容安没太放在心上，他没觉得易之岑需要他的安慰，所以当晚自习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时，他还挺意外的。

　　易之岑在学校的体育馆等他，也不知道他哪儿弄来的钥匙，从后门进去了，缩在球场的角落里。要不是落地窗外有点光，许容安还找不到他。

　　离家出走的这人看上去还好，没有太颓废，衣服也整整齐齐，看见许容安和沈连浔走来还笑得出来。

　　“许容安你可真是鸡贼，老子让你出来找点安慰，你他妈还把小情人带出来了！”

　　沈连浔有点不自在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许容安完全不受影响，镇定自若张手要抱，沈连浔只好抱他坐在腿上，还把他的手捂在衣服里，气得易之岑想踹人。

　　“你俩有完没完，秀恩爱不要钱是吧，这么缺德不怕遭报应？”

　　许容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我能出来就已经是开恩了，你怎么回事，要跑就跑远点，跑回学校算什么？”

　　易之岑刚刚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神情烦躁，“除了学校我能去哪儿，流落街头吗？还没惨到这个地步，怎么也得到期末考试结束后才上演。”

　　沈连浔拍拍许容安的脑袋，让他别闹，“吃饭了吗，要不要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按照许梁默找许容安的时间，应该没有吃。易之岑摇摇头表示没胃口，许容安摸出一颗糖丢给他，易之岑含在嘴里发呆。

　　“沈连浔。”

　　沈连浔看向他，总是在笑的少年整个人垮了下来，那股支撑他的骄傲不堪重负，一点压力就会崩塌。

　　“你喜欢许容安什么呢？”

　　两个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问感情问题。许容安没问过沈连浔，沈连浔也一样，突然被别人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容安看沈连浔，“不想说就不说，别理他。”

　　沈连浔笑着把他圈在怀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就是这样而已。”

　　真要说理由，他可以说出很多，但那些词都太苍白了，无法描绘出许容安的鲜活。想来想去，也就有这个答案，只是喜欢上了他，为什么不重要。

　　许容安笑嘻嘻地碰了碰他的脑袋，易之岑就看着他们闹，慢慢眼眶就湿了。

　　他喜欢许梁默整整两年，中考之后告白，许梁默就和他保持相当远的距离。为了靠近他，易之岑总是待在许容安身边，只是想多看他一眼而已。

　　许梁默是怎么对待许容安的，以前也是这么对他的。

　　“我喜欢许梁默的事，被我妈发现了。”

　　许容安一愣，体育馆黑漆漆的，五官都是模糊的，凑近他才发现左脸肿了，“打你了？”

　　沈连浔眉头紧皱，“闹起来了？”

　　易之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支起的长腿放了下去，“只知道我喜欢男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破解密码进我的电脑，看到小电影了。我特么才下载下来，没来得及毁尸灭迹。那会儿我还在图书馆呢，稀里糊涂回家挨了一巴掌，然后就跑出来了。”

　　沈连浔心一紧，想到了他和许容安的未来。以前还没有太大实感，现在易之岑的例子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许容安也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沈连浔深呼吸一口气，把他抱紧在怀里，声音还有点笑意，“没事，我们俩一起。”

　　许容安还没说什么，易之岑先笑了，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无声掉进衣领里。

　　“我其实先给许梁默打了电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们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支持。

　　“他说，‘告诉你爸妈，你就是好奇而已’，‘你不是同性恋，你喜欢的是女孩子’。你说他有错吗？没有，可我他妈想听到这些吗？他自己这样自欺欺人，也要我走上绝路吗？”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信任的人给了自己一刀。

　　他嫉妒过许容安，有沈连浔满心的保护，想尽办法地让他安心。即使终有一天面临他这样的考验，沈连浔也绝对会握着许容安的手站在一起，而不会和许梁默一样，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你就假装自己是个病人吧。

　　不，他没病，他只是爱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