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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HAPTER 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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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风吹散她的头发,在城市的最高处,她可以眺望到所有美丽的风景和各处丑陋而贫穷的角落。涂安滢载她来到市郊观光塔外的露天平台,这是她平生初次来这里,她把离开C城的这段小插曲当作是一次旅行。面对涂安滢,她的心灵出奇的宁静。有时候,她觉得人生是一场戏,而对面的女人总是喜欢告诉别人该怎么扮演自己的角色,到头来却又换来了什么呢?
涂安滢望着她处变不惊的脸,嘴角露出一抹轻柔的浅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变得更漂亮了。该怎么说呢?你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以前绝对不会有的气质。”
“是好的还是坏的?”她眨着柔美而没有杀伤力的眼眸,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不清。”涂安滢点燃一根烟,声音里却有着一丝丝的不屑。
烟气被风迅疾地吹到她的面前,她厌恶那种味道。正因如此,何大力无比痛苦地戒了烟。她的视线游离在城市的风景中,似乎对面前的女人没有太多的好奇和兴趣。她说:“不如直白一点,不要浪费彼此时间。我倒是无所事事,不过你应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吧?”
涂安滢背靠着围栏,望着观光塔内测,仿佛在和熟人唠家常,“我也不是很忙。你知道,这几年我的生活很滋润。不需要照顾老公、孩子。除了操心公司的业务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偶尔健健身便可算作娱乐了。”
“那是枯燥了一些。”她淡淡地说,并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激怒了对方。
“你觉得,我的生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枯燥乏味呢?”
“那是你的事,我当然不会了解那么多。我是游离于你生活之外的人。准确的说,对于你,我是个陌生人。”她的眼角眉心都凝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澈,相对于对面那个女人,即使意识到自己曾经深陷在沼泽之中,但她仍就确信自己干净很多。
“韩丁,是我的丈夫。韩小艾,是我的女儿。如今他们都葬身在火海之中,你觉得这一切和你都没有关系吗?我落得如今这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下场难道不是拜你所赐?然而,你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涂安滢口中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吐了出来,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怨恨。
她浅笑,摇头,叹道:“是啊,这个社会确实不公平,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可是,法律为什么要制裁我呢?我又没有篡改丈夫的遗嘱而获得大量财产。”
涂安滢双眉紧皱着,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更加用力了,她说:“篡改遗嘱?你是说那笔本来就来历不明的钱?我在想一件事情,当初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男友受了重伤无法得到医治而四处想办法。我好心帮你,让黄雪颂得到了治疗,让你进了公司。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后悔当初在金碧城认识了你?”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初离开C城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她和涂安滢早晚都会再见面。而牵引两人会面的契机就是那个已经往生却无法磨灭其存在痕迹的男人。
她仿佛看见自己和韩丁肩并肩坐在海景别墅的阳台,那时候是冬末,她刚搬进别墅时间不长,身体一直不舒服,脸色苍白,话不多。那阵子他却出奇地爱说话,似乎很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说起话来很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说:“你知道吗?我不甘心。年轻时我不懂爱情,第一眼见到她就着迷了,她的美如同夏日傍晚的烟花一样绚丽光华,让我没有一丝一毫逃避的机会。我奋不顾身地跌进了她的世界里,疯狂追求,最终成婚,我以为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我以为我们的婚姻生活即使不会幸福那也必将在我的可控范围内。然而,南君的事是意外。不管我心底怀着的是对南君的偏见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总之我始终厌恶这个女孩,无论她是不是我妻子的妹妹。那时候我和安滢因为别的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所以我偏执地不愿意帮助南君。我不确定是不是伸出援手之后南君就不会死,但我确定安滢在这件事情上和我产生了巨大的裂痕。我越来越看不懂我的妻子,我知道南君死的时候她无比痛苦。但她却可以很快地恢复过来,然后更加现实地投入到对另一个生活目标的追求上。她有着无止境的欲望,那些欲望不是亲情和爱情就能牵绊住的。就算有一天我死去了,她也多半不会表现出太多的悲伤。”
他说:“我开始回顾我的人生,我觉得很多事情做得都不值,但现在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我觉得,现在才遇到你太晚了。如果再早几年,只要几年就好,我的心还没有现在这么脏,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怕你变成和她一样可怕的人。”
他说:“你知道人如果一开始就是黑的,怎么漂白都没有用。我在认识她以前就开始和Steve做生意了,算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我脱不了身了。巨额的盈利已经弥补不了我内心的空洞。我不需要钱,我要的只是安宁。我累了,我只希望自己所作的事情千万不要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一直瞒着她,我知道她何等聪明,她当然知道我不可能通过开一个小小的装潢公司赚到那么多钱,但我不能告诉她那些钱的真正来源。即使她早就看低我,我还是不想在她面前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坏人。”
她抚摸着肚子,忽然开口,她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说:“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即使告诉你,你也不会泄露给别人。”
她低眉,声音空洞:“我不会说。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活多久。我在思索一件事,为什么出了给萧莜打杜冷丁那件事之后,你就态度更强硬地要我搬来住?我是不是无意中牵涉进了某些可怕的事情?”
他遥望着奔腾的大海,说:“你的猜测已经有几分是对的了。你比以前成熟了一些。”
“我认识你其实没多久。”她的声音里满是轻蔑的意味。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我,如果你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她干脆地回答。
他不理会她的绝情,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清澈动听,他说:“如果我死了,我会给你留一大笔钱。让你继续现在这样美好而奢华的生活。相信我,你不会因为这笔钱而遇上任何麻烦,所有事情我都替你想好了。”
“我不要。”她低着头,摸着越来越疼的肚子,她不能去触碰身边男人过于炽烈的目光,她怕自己被烧伤。她的声音低沉,她说:“我没有给过你什么,所以你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他笑了,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把眼镜戴上,他说:“我累了,真的。”
那天之后,他们有过很多次长谈,直到他死去。她对于他,从最初的憎恨转变到后来彻底的同情其实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值得同情的地方,他不经意露出的伤情目光也让她的心里很不好受。那时候她清醒地意识到,萧莜也许死了,也许是受到了囚禁,这一切并不是韩丁主使的,那个主使者已经对她产生了威胁。她知道韩丁在做什么生意,也知道那么庞大的利益链条如果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将会造成多么重大的后果。她已经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她只能安心地呆在韩丁为她营造的这个安身之所,别无他法。
涂安滢咳嗽了两声,把初静从沉甸甸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中。风依然很强,初静的发丝被吹拂得紧贴着额头,因为对方提到了黄雪颂,这三个本来已经成为记忆符号的汉字在她的大脑中划过,于是有一些话,她必须要说。她说:“我觉得你是现实生活中最聪明的一种人,起码比我聪明很多。当我刚刚得知雪颂身负重伤,双腿得不到医治就会死去的时候,我心急如焚。我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就是向你求助。当你知道雪颂和我的关系的时候,一定是立刻发觉找到了可乘之机了吧?你不仅掌握了利用我的方法,也获悉了雪颂的藏身之处。你相信,南君的堕落完全是雪颂造成的,所以你要复仇。你可以用无形的武器杀死他,完全不用弄脏你的手。那种武器叫做罪恶感,不是吗?而且你知道,即使雪颂死了,你也可以用他来引诱我去追查所谓的真相。你所说的和南君、雪颂的死亡都脱不了干系的幕后神秘人物,其实不过是个幌子。你真正想知道的是韩丁究竟在从事什么交易,究竟有多少财产。说起来,这可可笑,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互相刺探而已,却要让那么多外人卷进来。”
“隐匿了几年,你做侦探去了?”涂安滢干笑了几声,轻蔑地说道,烟灰随风飘走,像是冬日里无家可归的雪屑。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她说:“听了你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今天的这次谈话没有我憧憬中那么美好了。你变成了阴谋论者。你本是个单纯如纸的孩子,现在却想太多。我听说你得了精神疾病,如今看来确实有这个征兆。你要我开门见山,我就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尽管过去的这段日子何大力把你密封在了一个真空罐头里,尽量不让我接近你,可是既然你回到C城来了,就说明我们两人缘分未尽。我,只是想知道韩丁有没有为你在海外开户头存钱。”
“韩丁。”初静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熟悉而陌生,她说:“你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人。”
“回答我吧,这样不会浪费彼此时间。”
她对涂安滢表现出的体恤并不领情,她淡淡地说:“我吃着粗茶淡饭,穿简朴的衣服,开一间小饭馆,即将和一个爱我的男人结婚。你觉得这些和巨额存款有关系吗?你以为我进入城市之后,遇到你丈夫,就一跃成为了挖到宝藏的幸运儿?我从不知道你丈夫他人那么慷慨。”
涂安滢显然并不相信初静的话,“就算他对谁都不慷慨,但对你一定是例外。你不需要欺骗我。既然我是他的妻子,我就有资格拿到他的所有财产。那些钱你必须要交给我。”
“钱。”这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我没从他那里拿到一分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
涂安滢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你为什么要逼我?金钱是所有人追逐的最终目标。所以你不能怪我,对吗?如果你还是不肯告诉我的话,我就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初静继续用一种极度涣散的神态望着远方,声音有气无力,她说:“你会做什么呢?把我从这里退下去?或是故技重施又来威胁我?可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你该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永远都不要蔑视你的对手。”涂安滢浅笑道,“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相信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似乎偏巧知道你最爱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