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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故人旧债了 ...


  •   推开黑漆剥落的木门,入眼是三间四米宽的低矮茅屋,屋子里安放着做工粗鄙的案几木凳,正对着门的北面墙壁上,挂着松鹤延年的山水画,山水画的两侧是一副对联,因着年岁久远的因故,此时那墙壁上的字画,依稀只能看到一些轮廓。

      草屋的地面上铺着一方方菱花形青砖,草屋虽然低矮,可是那夯土的墙壁,足足有两尺厚,住进里面的人,应该最是不怕冬日寒凉,夏日酷热。
      廖慧如抬脚迈进了茅屋中,她细细的打量着茅屋中落满了灰尘的一应家什,挑开了里屋的门帘,坐在了床沿上。

      那是一张榆木质地的双人床,床边放置着一张高脚案几,案几上放置着菱花镜和一只妆匣。

      床上放置着一床已经退了色彩的印花棉被,被子一侧安置着两只靠枕。

      眼前的这一切,曾经在廖慧如生命里,最好的时光中,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二十年后,故园重游,只因为她与姜其岩彼此的错过,竟将这眼前的一切,遗落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足以物是人非,足以沧海桑田。
      她刻意遗忘的那些岁月,那些让她陷入无限甜蜜与痛苦的岁月里,她和她的二师兄姜其岩,日日在这三间茅草屋中,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而后,他下山了,便一去不回,渺无音讯。

      “小茹,你是小茹吗?”

      看守故园的罗阿婆,年迈沧桑的让人心疼,廖慧如记得清楚,她离开故园,下山的时候,那罗阿婆还是身体健壮的中年妇人,如今只一眨眼的功夫,再相见,她已经老的脱了骨相。

      罗阿婆佝偻着腰,手中拄着一只木棍,她推开半掩的黑漆木门,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已经不能清晰视物,嘴巴里的牙齿也已经开始松动脱落。

      廖慧如听见有人唤她“小茹,”猛然间眼中凝聚了一些湿润。

      “罗阿婆,是你吗,?你怎么年老的这样多,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如此亲切的唤她小茹,她已经将廖慧如这个名字丢弃了二十年。

      江湖上,她是峨眉山掌门师太,也是□□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幽冥教主。

      曾几何时,她已经忘记了做女子应有的温柔。

      “小茹,你和姜公子的事情如何了?你们如此老夫老妻的过了这二十多年了,还在闹矛盾吗?”罗阿婆叹息道。

      “阿婆,您在说什么?你见到了姜其岩,几时的事情?”廖慧如没有深究罗阿婆话中的错误,却探究出来不一样的讯息来。

      “哎!你们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磨不开的,何苦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女人,伤了夫妻和睦。姜公子那日来我的小园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哭了很久。我问他因何事如此难过,他只是喝酒,而后大哭,其他一概不谈。我思摸着,准又是你与他闹矛盾,将他捻了出去。”

      “阿婆,他还活着?快,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在哪里?”廖慧如忽的有些失控道。

      罗阿婆叹息的摇摇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高兴道:“我想起来了,他前几天来我这里的时候,给我装了一些新鲜的板栗,我尝着味道不错,要不,你也进屋吃一些吧。”

      “原来,他在那里,他一直在那里。他料定了,我最不想去的地方,最不想见的人便是她,他却偏偏要在那里等我。”廖慧如有些失落的离开了故园,丢下一脸莫名不解其意的罗阿婆。

      琅琊郡古城外,沂水河畔,一片河水冲击沙汀上,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在秋日的落阳下,映衬着周围残败的荒草,显得这个季节愈发的荒凉。

      沙汀接近河道岸边的地方是一片参天古木般的栗树林,在这片树林的外缘,伫立着两尊墓碑。

      墓碑离得很近,一左一右。上面分别写着:上官英之墓、姜其岩之墓。

      黑衣女子在墓前站了很久,她身姿笔直的站着,仿若遗世独立的雕像,又仿如欲翩翩成仙的仙人。

      “你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许久,终于把你等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自栗树林中传来。

      伴随着人语声,一个身穿农人衣服,头戴毡帽,手里提着竹篓捡拾栗壳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那两座砌的光滑气派的坟墓前。

      这个出现在树林外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躺在那座刻着姜其岩坟墓的人。

      而站在上官英和姜其岩坟墓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亓安安的母亲,峨眉山上的出尘师太。

      “又是秋天了,一年四季里,我最怕的便是秋天。入秋的季节里,我的心荒凉的仿若生满了野草。你可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我时常在想,在我青春正好的年纪里,我为什么没有机会,寻一个年轻英俊养家的男子嫁了,过着相夫教子轻松舒适的生活。”廖慧如的声音很轻,很淡。她似乎在对着出现在身前的男子说话,又似乎在与自己的影子谈心。

      她抬起一双虽然澄澈乌黑,却饱经沧桑的眼眸,盯着眼前,陌生却又模糊的男子。皱眉道:“是因为我生的贫穷吗?没有家世,没有靠山。所以我不配拥有青春,不配拥有幸福?”

      听到眼前的女子,如泣如诉的低语,姜其岩一张原本盛怒难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心痛的神情。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又何尝不想把她揽在怀中入眠。每当夜半惊醒,看着身旁的妻子,望着窗外映照入帘的月色,他的心中亦是一片愁肠,迷茫。

      他是男儿,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盟主,所以,不容的他有一丝儿女私情的心思。

      “我的人生已经荒废了三十多年,峨眉山上我每日废寝忘食的修炼武功,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拥有号召一方英雄,统领江湖群豪的能力。我幻想着自己成功了,走入他们世家大族的圈子,然后遇见一个人,我能够与他谈一场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恋。”廖慧如声色幽幽道。

      “慧如。”姜其岩心中的痛苦更甚了,他恍然间发现,原来他已经伤她如斯。

      廖慧如将视线从姜其岩苍老的脸颊上移开,一双美目遥望沂水河畔晚秋凄景。

      “可是,我似乎永远只能够低入泥里。我不配拥有什么东西,自卑已经刻入我的骨子里,时过境迁似乎是我的墓志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我不是追风少年,我只是一个被世间抛弃的可怜人。更可悲的是,我发现自己现在连恨得力气也没有了。时间带走了我的智慧,磨平了我的心态,到了最后只留下了一位健忘的老人,在风中独立。”

      一串晶莹的泪珠滑落廖慧如依旧肤白貌美的脸颊,她声音轻颤道:“言哥哥,有些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生一场恶疾,就这样猝然离世。”

      廖慧如这一声‘岩哥哥’,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姜其岩原本死灰一般的脸上,挂上了少年郎才有的激情与神采。他顾不得心中对廖慧如的提防,扔了手中的竹篓,一个箭步飞奔到廖慧如的身边。

      他紧紧的搂住廖慧如略显寒凉的身体,将自己扎满胡须的脸颊,拱入廖慧如的怀中,他如同一个孩子般,尽情的汲取着年少时才有的情感,和这久别重逢后的芬芳。

      廖慧如伸出一双柔软的手,轻轻的抚上姜其岩的头发,以及他裸露在衣领外的脖胫。

      忽的,廖慧如手下动作一滞,一根沾了麻药如牛豪一般的金针,扎进了姜其岩的天柱穴中。

      姜其岩的身子一软,一震抽搐后昏倒在地上。

      “你,你,廖慧如,我错信了你!”姜其岩身上的大穴被封,整个人如同废人一般,身上竟无一丝气力。

      廖慧如半托着姜其岩的身体,温声道:“言哥哥,这二十年来,我若是想要取走你和南宫英的生命,是件随时可轻松达成的事情。我之所以没有做,是因为我在等,等自己的年华逝去,等时间磨平你心中最美好的幻想。我想,你肯定不止一次幻想着要我和南宫英一同伺候在你的身边,享受齐人之福。我在等你心中的思念,刺穿现实的枷锁,然后我再帮助你毁灭这一切。让我们回到最初的原点,从此以后,我们之间,没有江湖,没有南宫英,更没有遗憾。”

      廖慧如轻轻的扶起姜其岩的身体,一步一步的走向停在沂水河边的一条乌篷船上。

      沂水河流经琅琊郡古城外,在城外与祊河汇聚之后,一路湍流的奔向东方入海处。

      廖慧如和姜其岩就这样消失在沂水河上,有人说他们在入海口弃舟,乘驾了马车南下,去了大理。也有人说,他们在入海处搭乘了周游列国的船只,去了海外奇岛。或者,他们的船只,只是沉没在了沂水河的流沙中。

      事到如今,已经无人再去深究,姜其岩去年中秋,身受重伤,落入江里后,是如何自那波涛翻滚的江里,生还下来的。

      亦无人知道,他何时为姜文泽写下的婚书,答应将他未曾相认的女儿,嫁给姜文泽。

      人已故去,新桃旧李,江湖依旧在那里,寂寂不变。

      当亓安安闻讯来到沂水河畔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河面上早就没有了船只的影子。亓安安孤坐在河岸边,无声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抛弃我。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最长情的爱,那便是母爱。这个世界有一种最古老的誓言,那便是你牵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今生不离不弃,永远相伴。你们就这样悄悄走掉了,丢下我一个人,呆在琅琊城中举目无亲。娘亲,你为什么不会给我那句不离不弃的誓言?你不知道,因着臆想中的母亲的誓言,从此我的人生便没有了黑暗,从此我便拥有了战胜困难的勇气。我也可以笑着说,生离死别,我不怕!”

      泪水滴落在沙滩上,晶莹的泪珠和着闪着金星的细沙,在落日斜晖和彩霞晚照的天空下,形成了一幅最美的光影交织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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