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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涌 ...

  •   冷宫外,刘瑾公公一大把年纪,抖着一身肥肉,在宫门口走来走去,样子滑稽得很。

      不长眼的小太监添堵道:“公公,一个时辰都过去了,陛下和将军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打起来吧?”

      刘瑾连呸了好几声,“闭上你的乌鸦嘴,将军要是和陛下打一架还好,就怕将军逆来顺受,任打任骂,屁都憋不出来一个,陛下肯定更生气。”

      小太监一脸便秘的表情,心道:那可是血屠天下的将军,手握十万苏家军,战功赫赫,在陛下面前至于那样吗?

      然而冷宫里的情形比刘瑾预想的好不到哪里去。

      北燕帝负手而立,连背影都透着霜寒之气,哪里还有幼时半分温柔的模样。

      “朕没想到你真的能赢了离娄,那时的你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狼,明明瘦弱不堪,却有着饮血食肉的狠劲。”

      苏辞一直垂眸未言,晾着他自己说了半天。

      北燕帝继续道:“后来朕才知道,你之前与朕比武,都是让着朕的,怪不得师傅每日骂你,却依旧承认你是他最好的徒弟……阿辞,你一定要这样吗?连句话都不肯和朕说?”

      有的时候人就像瓷器,因为从来被拥有,所以从未被珍惜过。当有一天脆弱的瓷器被摔得粉碎,它便再也不属于任何人,即使勉强拼凑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苏辞依旧那副恭敬温顺的模样,“臣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有的只是直白的事实。

      北燕帝突然一阵苦笑,眸子里藏了三分戾气,“你只是对朕无话可说吧。”

      苏辞听得出他话里的怒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陛下息怒、任凭发落的样子,头重重磕在地上,偏偏她这般模样最惹得北燕帝火大。

      为什么?为什么连看朕一眼都不肯?

      帝王怒气上头,一脚踢翻了凳子,失态得像个疯子,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阿辞,你就那么恨朕吗?就这么喜欢跪着?”

      鎏金色的面具很美,衬得少年皮肤更白皙,苏辞吃痛得微微咬紧牙关。

      北燕帝见她依旧不言,怒火更盛,粗暴将她的头按回地上,“好,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阔步往外走。

      苏辞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轻得人差点听不到,平淡道:“不恨,不管陛下信不信,臣从未恨过。”

      若是不在意,怎么会被伤得遍体鳞伤?若是真的恨之入骨,怎会为他守这万里河山?

      北燕帝脚步顿了一下,却又毫无犹豫地踹开宫门,大走了出去。

      刘瑾见皇上一出来,就是一身冷汗,心道:将军怎么就不长点心呢?人家都上赶着巴结皇上,就她怎么缺心眼怎么来。

      果不其然,北燕帝临走时,冷冷吩咐宫人,让苏辞一直跪着,没有他的旨意,不许起来。

      荀老将军知道后,带着炎陵、赵云生等一众武将,跪在御书房门口求了半天情,但帝王铁石心肠是出名的。

      直到后半夜,北燕帝与一群文臣商议完了户籍改革之事,才让苏辞回去。

      北燕帝是故意的,一瘸一拐的苏辞与那群文臣一同出的宫门,被嘲笑了一路,右相等人险些笑坏了肚子。

      经此一事,北燕帝和大将军不合之事落了铁锤。

      宫门口,褚慎微一身白衣站在将军府的马车旁,他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自带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苏辞见到某人,嫌弃地撇了撇嘴,“你怎么在这儿?”

      褚慎微上前搀扶她,“将军有那么嫌弃在下吗?装得和真的一样。”

      苏辞:“……”

      她没装,就是真的。

      褚慎微嬉皮笑脸道:“别人都有官职,能进宫为将军求个情,褚某身无所长、一穷二白,只能在宫门口边喝西北风,边等将军了。”

      他故意贴近她耳垂,低语道:“将军,您怎么跟一群没教养的狗一起出来,他们一直这样汪汪叫,您也不上手打?”

      苏辞偏过头,他的呼吸拍打在她脖颈,痒得很。

      褚慎微见她避之不及的模样,觉得有趣,追着她耳朵说,“我有办法,让那群糟老头子闭嘴。”

      苏辞眉头一皱,觉得他笑得实在不像个好人。

      谁知褚慎微突然手上用劲将她搂入怀中,又将她的手放在他腰上,从旁人的角度看,分明是苏辞调戏别人。

      本来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就有几分耳鬓厮磨之态,如今当众卿卿我我,有些上了年纪、恪守礼法的文臣险些当场被气晕,有些年轻文官干脆羞了个面红耳赤,有的则一副世风日下、不忍直视的模样,却又偷着瞄了几眼,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地都跑了。

      苏辞:“……”

      她这断袖的名声怕是这辈子逃不掉了。

      苏辞瞪着抛媚眼邀功的某人,“这就是你的办法。”

      褚慎微厚颜无耻道:“正是,多管用啊!将军不必感谢在下,都是褚某分内的事情。”

      宫门口的侍卫没法跑,只能目睹了全程,一直盯着苏辞的腰,心道:那小白脸足足比将军高了一头,将军这小身板可真厉害,难不成说将军是下面的?

      苏辞感觉到侍卫们异样的目光,浑身别扭,扯着褚慎微赶紧上马车走了。

      将军府。

      黎清为苏辞处理膝盖上的淤青,气得都要上房了,“他到底还想怎样?上次是砸头,这次是罚跪,下次呢?姐姐,就当我求你,别总这样忍着好吗?”

      屋里只有她和苏辞二人的时候,她才敢这般称呼苏辞。

      苏辞接过黎清手上的药,不痛不痒地敷在膝盖的淤青上,又开始不说话。

      黎清急道:“你四岁遇见他,为他当牛做马十六年,还不够吗?我们辞官好不好?不再管他的破烂江山,外敌不都被你平定了吗?我们走吧!”

      北燕虽然暂无外患,但内忧太严重了,谢王两家绝不是肯安分的主儿,要不是兵权一直被苏辞紧握在手里,怕是早出岔子了。

      忽然,徐可风捧着医书破门而入,和屋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咦,看书太入迷了,又忘记敲门了。

      苏辞自小认识他,自然知道他的老/毛病,也没怪罪,“我膝盖上的是小伤,就不劳烦徐大夫了。”

      徐可风收起医书,拿起随身携带的药箱,“是陛下让我来的,就算不看看膝盖,也要让我再检查一下将军手臂上的伤。”

      他撸起袖子,那身破绿袍又多了两个补丁,堂堂太医院院正的儿子自然不穷,就是有病,喜欢穷酸样,生怕走在路上被人打劫。

      苏辞默许,摘下了左臂上的玄铁护腕。

      徐可风见了直摇头,最怕不听话的病人,左臂都伤成那样,怎么还总裹着那铁刀片,好在恢复得不错,他这才放心。

      只是徐可风号着苏辞的脉,脸色又凝重了起来,“恕在下直言,将军年方二十,本应是鼎盛之年,只是将军身上有积年的旧伤,浑身上下没有哪块骨头没断过。若能常年静养,身上的伤还可以痊愈,但将军多年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这才是最伤人的,长此以往怕是难享常人之寿。”

      黎清当场就急了,“徐白脸,你说什么屁话呢,什么叫难享常人之寿?”

      苏辞依旧平静得像碗陈年的白开水,“无妨,我活不到老的。”

      说完,她拾起一旁的披风,走出了屋,“黎清你送徐大夫回去,我还要去趟军营。”

      黎清被她的话弄得一蒙,“将军,你说清楚,什么叫活不到老?”

      徐可风一把拦住黎清,这丫头实在太闹腾了,目送苏辞离开。

      “你就别烦将军了,她心里什么都清楚。自古以来,哪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武将是能安享晚年的,别说安享晚年了,能活到不惑之年就不容易了。放眼朝堂,别说那些一肚子坏水的文臣,就算是陛下……怕也不希望将军活太久。”

      黎清压制着心底的怒火,“将军做错过什么?一生精忠报国也有错吗?”

      徐可风低头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朝堂之上哪里有对错,百官各自为营,看谁的利益压过了谁而已。

      年轻气盛的少年初入官场时,倒确实抱着颗为国为民的心,但时间久了,周围的官都贪,你不贪吗?你不贪,就是异类,在官场上活得下来吗?最后败给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落得个“初心易得,始终难守”的下场。

      翌日。

      苏辞这人属于八百年都不着家的,那空荡的将军府本就是北燕帝赐给她的一个铁笼子,都让她分给无家可归的属下住了,再加上她军务繁忙,褚慎微要见上她一回儿都不容易。

      天香酒楼,二楼的雅间。

      褚慎微推门进来的时候,都不太敢相信,“将军这么抠门的人居然舍得下馆子?”

      苏辞本在窗边安静地坐着,见那白衣胜雪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褚慎微:“猜的,您阉了右相的侄子,却不着急为自己脱罪,让皇帝将案子交给监察御史彻查,定是留了后手。”

      苏辞:“那你倒是说说我留了什么后手?”

      褚慎微不客气地夹了口菜吃,“您的目标不是右相的侄子,更加不是右相王寄北,是兵部尚书那老混蛋吧,皇城中所有拐卖人口的黑店都是兵部尚书背地经营的,这天香酒楼就是其中之一。上次跳楼的那位凤儿姑娘也是被拐来的,奈何还没来得及运出城,就被右相的侄子看上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将军可不是要阉了兵部尚书,您这是要断了他的命。怎么?将军终于打算插手朝堂诸事了?”

      苏辞眸子一暗,看着面前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这样聪明诡谲的人不是仙,就是妖怪。

      褚慎微自顾自地饮了口小酒,“不过将军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吗?您要是开了这个头,就不能停下来,到时候您怕是会将朝野上下得罪个遍。”

      苏辞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后路,也不需要后路。”

      从她答应北燕帝上战场那天起,早就把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死是早晚的事,不过死之前做点什么由她决定。

      街道上一阵骚动,两人立即望向窗外。

      一户富贵人家开仓救济贫苦百姓,百姓们蜂拥争抢,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被人推倒在地,不停地有人从她身上踩过。

      苏辞刚要出手,一袭湖蓝色衣袍的男子一把抱起孩子,飞身离开了人群,正是昨日在朝堂上瞪苏辞的那位御史大人——扶苏澈,此人长得极为俊逸,与茗妃有几分相似,就是整个人像被冰封在湖里,寒不近人。

      他将孩子放下,那张冷脸差点吓坏小姑娘,语气却出奇温和,“可有伤到?”

      不知为何,他这样子让苏辞想起了初遇北燕帝时,其实从他一开口,苏辞便知道这是个外表极冷却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褚慎微的目光停在苏辞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吃味道:“将军在这儿坐了一个上午,不会就是为了等扶苏大人吧?”

      苏辞毫不避讳道:“是。”

      她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粒花生豆,指尖轻弹,花生豆正打在扶苏澈的头上。

      公子抬头,日光落在半张侧颜上,比半月山的雪还好看。

      苏辞倚窗道:“请公子楼上喝一杯。”

      扶苏澈眉目依旧清冷得很,没有回应,大步离开了。

      褚慎微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道:“居然还有人敢驳了将军的面子。”

      苏辞也不恼,“你不就经常数落我吗?走吧,扶苏大人要我们跟他走。”

      褚慎微眉头一皱,“他何时说的?”

      苏辞未言,只是轻笑。

      褚慎微看着朝街角走去的扶苏澈,那家伙从出现开始就摆着张臭脸,有说过半句人话吗?

      一炷香后,苏辞和褚慎微坐在扶苏家夜明珠镶顶的马车里,只能说扶苏家确实富可敌国,简直都流油了。

      褚慎微直接动手去抠人家车上的夜明珠,丝毫不嫌丢人。

      苏辞也不管,硬逼着扶苏澈开了口,“素闻将军治下甚严,难道就是这么教导属下的?”

      “他不是我的属下,故而例外。”

      褚慎微终于停止了丢人的动作,似乎还嫌弃那夜明珠,擦了擦手,“能让扶苏大人主动开口说话真不容易。”

      扶苏澈若此时还看不出这两人一搭一唱,是故意的,那就白活了二十多年。

      褚慎微耸了耸肩,笑得花枝乱颤,“谁让御史大人这般冷漠?我家将军以前也如此,还不是让褚某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着,他还边抛媚眼边往苏辞身旁靠了靠。

      苏辞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她这名声都被褚慎微败光了,连挽救都不想挽救了。

      扶苏澈别扭地看着二人,异常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扯开话题,“将军出门就带了这么个……先生。”

      苏辞不咸不淡道:“是他硬跟来的。”

      扶苏澈突然不想说话了,这股的腻歪劲是怎么回事?传闻果然不虚,苏辞绝对是个断袖。

      马车一路颠簸,总算来到了皇城外的宗正寺。

      宗正寺本是国寺,但自从前朝开始大兴道教后,就连宗正寺也从皇城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扶苏澈下车后,看着面前破烂的寺庙,“这就是将军说的地方?”

      “正是。”

      苏辞带头往里走,推开那随时都会掉落的寺门,径直走了进去,似乎对这里格外熟悉。

      庙中一个脏和尚正在露天做饭,褚慎微透过炊烟看过去,这不就是那日武神街上给跳楼女子当肉垫的和尚吗?

      脏和尚见到来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僧纯一见过诸位施主。”

      苏辞接过和尚手里的炒菜勺,“你带这位扶苏大人去见后院的客人,饭我来做。”

      纯一和尚点头,遂而领着扶苏澈去了后院。

      不得不说这宗正寺极大,院中没有一棵杂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但寺院穷得叮当响,破砖漏瓦,连个好一点的板凳都没有。

      等纯一和尚领扶苏澈从后院回来时,苏辞已经做好了饭,寺庙里的孤儿一个个排好队过来盛饭,大约有十六七个,从四岁到十二岁都有。

      褚慎微留在苏辞旁边给她打下手,实为添乱,“将军把半年的俸禄都捐寺里了吧,你就不能勤俭持家一点吗?真是败家,好歹留一点。”

      苏辞:“我要钱没用。”

      扶苏澈看着苏辞动作熟练地拿着铁勺,似乎没想过她那双持剑的手还会干这种粗活,“将军时常来吗?”

      纯一和尚:“贫僧是在武神街上结识的将军,自那以后将军日日都来,送些粮食蔬菜。若是得空,便会哄着这些孩子玩会儿再走。”

      苏辞喂完一个四岁孩子吃饭,便起身朝扶苏澈走去,“见过凤儿母女了?”

      武神街一事后,苏辞便将凤儿母女藏在了破庙,不然早在事发当晚就被右相的人给杀了,为此纯一那黑心和尚坑了她半年的俸禄。

      扶苏澈点头,“但证据过于单薄,若是能查到城中黑店具体有哪些,再一举查抄,把握大些。”

      “贫僧知道,”纯一笑意昂然说到。

      扶苏澈:“你知道?”

      “贫僧每日在城中各大街巷乞讨,对城中之事了然于心。”

      扶苏澈拱手道:“烦请大师告知。”

      纯一和尚等着就是这句话,笑眯眯地伸出手,“一千两银子。”

      扶苏澈一愣,而苏辞完全熟悉他这个套路,她上次就这么栽沟里的。

      在世人的眼里,和尚大多是清心寡欲、淡然无求的,而纯一可谓和尚界的一股泥石流。

      他滔滔不绝道:“若是施主嫌多,也可以不给。不过施主从进院门到现在,观赏了舍寺不少良辰美景,看在您是将军朋友的份上,贫僧给您打个折扣,一百两如何?”

      扶苏澈:“……”

      纯一和尚:“想必扶苏家的少主不会缺银子,更不会做出不给钱便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于是乎,扶苏澈出宗正寺的时候,荷包里足足少了一千一百两银票,任谁白白被坑了这么多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扶苏澈那种脸本来就很臭的人。

      苏辞难得谦逊有礼,“我本以为扶苏大人不会管这种闲事,不过还是要有劳扶苏大人了。”

      扶苏澈:“此事涉及朝中党派之争,我本不愿多管,但舍妹前日告知我,将军曾在宫中帮过舍妹一次,就当还了人情。”

      苏辞:“在下帮得了茗妃娘娘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扶苏大人也是。茗妃娘娘在宫中过得艰苦,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与亲生骨肉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扶苏澈眉头一皱,“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苏辞:“我想茗妃娘娘知道如何做才能在后宫中不被欺凌,并且骨肉团聚,扶苏大人若想帮娘娘,势必要做好卷入党争的准备,毕竟决定一切的人是陛下。”

      扶苏澈挥袖而去,似乎极为不悦。

      茗妃只有问鼎皇后之位,才能在后宫母子平安,这就意味着她在前朝必须有强大的支持,那她哥哥的官职就绝不能仅仅是一个监察御史,而扶苏澈素来对朝堂暗争反感,那么冷的一个人让他与百官打交道着实困难。

      褚慎微从寺门后面悠哉地走出来,分外欠揍道:“啧啧,那可是北燕首富,将军这么快就把人家得罪了。”

      苏辞:“他会想清楚的。”

      褚慎微:“扶苏家虽出身江湖,但四年前陛下登基时,可是出了不少财力人力,光是陛下私下里养的军队就是扶苏家一手出的银子,又派出不少武林高手相助,难道只是因为茗妃娘娘一人?”

      苏辞:“扶苏家主爱惜女儿,扶苏澈疼爱妹妹,这很正常,可惜扶苏家再有钱,亦是在士农工商之末,没有权势,扶苏澈入朝为官,也只是为了妹妹能在后宫好过点。”

      褚慎微突然靠近她,一脸的八卦样儿道:“话说四年前陛下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废太子,是怎么勾搭上扶苏家的小姐的?”

      苏辞眸子一暗,“我不知道。”

      褚慎微的眼睛何其毒,一眼便看出苏辞的异样,只是未道破。

      当年先帝驾崩,诸皇子夺位,十六岁的苏辞刚当上了边关的大将军,带着三千精兵赶回皇城,这三千精兵亦是燕狼卫的前身,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北燕帝开路,一路杀进皇宫。

      那一战中,关内侯本是站在北燕帝一方的,但他担心苏辞的功劳大过他,以假玉玺设计苏辞,那装着假玉玺的机关盒淬了毒,只要有人伸进手去,刀齿便会卡住那人的手,毒也会随之入骨。

      一帮子机关大师拆了两日,才拆开机关盒,徐可风虽然保住了苏辞的一条命,却没有保住她的左手。刀齿上的毒腐蚀了骨肉,即便皮肉可以再生,可是浸了毒的骨头无法再生,而且极为脆弱,动辄便会折断。

      在苏辞面临着断手之痛的那几日,北燕帝新皇登基,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道便是迎娶扶苏茗。

      那时若不是沈涵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左手废了,右手就不能用了吗?她怕是真的会废了。

      傍晚。

      苏辞忙完了一大堆破事,急匆匆进宫,北燕帝今日准她入宫探望沈涵,她自然要抓紧。

      “师傅,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只有在沈涵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般笑,偶尔有些幼稚。

      沈涵本来在园里给大白菜浇水,看到那跑得满脸汗的人,不由一阵心疼,“混账东西,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进来。”

      苏辞推进一个特制的轮椅,“这是黎清新做的,整个轮椅都是由机关齿轮控制。你坐上去,只要按动这几个按钮,便能前进和改变方向。对了,我还给温姨买了些胭脂水粉……”

      沈涵将毛巾扔到她脸上,“别废话了,赶紧擦擦汗,进屋吃饭。”

      温姨赶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辞,你来了,陛下这次特意提前告知你何时会来,你师傅下午就把菜做好了,一直温在锅里呢!”

      苏辞对温姨笑了笑,没说什么。

      北燕帝永远这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苏辞何时能进倚梅园由他决定,能待多久也由他决定,是赏是罚都在他一念之间。

      熬了四年,苏辞终于和师傅吃了顿饭,饭桌上说的尽是这些年的军中趣事,未提及半分苦楚,大抵是长大的孩子都是这般。

      沈涵无意间提了几次家乡金陵的风光,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苏辞知道他想离开皇宫,被囚在皇宫四年,谁不想回家乡看看?

      她低眉无言,沈涵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自个的师傅?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辞出了倚梅园,刘瑾已等在门外。

      “大将军,陛下要见你。”

      ……

      御书房。

      书案前,半明的灯火照在帝王的侧脸上,无有温和,只有冰冷。

      苏辞看完刘瑾递来的折子,向来无所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臣不同意。”

      北燕帝一日劳累,揉着头,有几分倦意,低沉道:“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苏辞:“但陛下知道,没有臣,此事无法施行。”

      北燕帝差点又掀了桌子,“苏辞,上次罚得还不够吗?”

      刘瑾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他就知道大将军总有本事把陛下惹炸毛,这进屋说了还不超过五句话,怎么就又吵起来了?

      苏辞目露坚决,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卑微下跪,“这次就您砍了臣的头,臣也不会同意。”

      北燕帝一把就掀了桌子,龙颜大怒,“苏辞,你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苏辞抬眸看他,木兰花开的那日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没杀她,而是把她送给了关内侯。

      她跪在地上,再也藏不住眸中的那抹伤,“臣曾经说过,能为陛下做的都会做,唯独此事例外,救陛下赐死,干净利落地赐死。”

      北燕帝不忍地皱眉,想去搀扶苏辞,却始终走不过去,良久后消了气,才叹息道:“起来吧……朕说让你起来……”

      刘瑾正发愁这僵持不下的两人,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谢皇后求见,可算解了这燃眉之急。

      苏辞这才起身欲退下,可北燕帝不让,这二人较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眼瞪小眼呗!

      “臣妾拜见陛下,”谢皇后进来就察觉到满屋子的火/药味,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委婉开口,“陛下,臣妾要禀报的是后宫之事,是否要让大将军……”

      北燕帝:“你说你的,大将军不必回避。”

      谢皇后语噎了一下,皇上这般态度也闹不清是和将军关系差,还是关系好。

      “臣妾要告发茗妃私自诱拐小皇子之事,陛下已严令禁止茗妃探望小皇子,可前几日茗妃居然收买了奶娘,私下接触小皇子。”

      历朝历代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子不得教给生母抚养是常事,但像北燕帝这般连探望都不行,似乎别有用意,像是在逼兔子咬人。

      不到片刻,谢皇后就将一干人证宣到殿上,说了一大堆罪责,茗妃跪在地上,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苏辞在一旁听着,事实倒是事实,就是被谢皇后一番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再加上一群人证满嘴放炮,要不是小皇子是茗妃亲生的,谢皇后一定能给她安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

      谢皇后:“臣妾还有物证,这长命锁是在树林发现的,本是茗妃想给小皇子的,但不慎遗落到草丛中,奶娘可以作证。”

      北燕帝毫无兴致地看着后宫这一出大戏,冷冷道:“茗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辞倒是开口,“臣有话说。”

      别说一众后宫女子惊了一下,就连兴致缺缺的北燕帝都挑了一下眉,“讲。”

      苏辞:“这长命锁原本是臣打算送给小皇子的,前日刚好在路上碰上小皇子和奶娘,本想送上,却不慎遗失,没想到是掉到草丛里了,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那日见到的明明是臣,怎么就换成茗妃娘娘了呢?皇后娘娘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吗?”

      掌事宫女从进了御书房就一直哆嗦,她为了邀功,没告诉谢皇后她那日遇见了苏辞,撒谎说她瞧见了茗妃,只是被茗妃跑了,哪里知道告发时苏辞会在场,还给她捅了出来。

      谢皇后瞬间就蒙了,扭头看向掌事宫女,而苏辞更是盯着掌事宫女不放,逼问道:“掌事姑姑,那日在场的应该还有不少侍卫,你怎么不把他们叫来一起作证呢?”

      掌事宫女当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把所有事情都拦到自己身上,倒是忠心,谢皇后忙着撇清自己,茗妃则一直低着头,除了苏辞说话时,看了她一眼。

      苏辞不得不承认北燕帝娶了位极为聪明又城府极深的妃子,她不是白帮茗妃的,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苏辞心里清楚,那人若不是对茗妃有几分喜爱,茗妃不会诞下龙子,不然谢皇后和王贵妃入宫多年肚子可有过半分动静。

      帝王心术操控的不仅是群臣,还有和群臣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后宫。

      最后,北燕帝训斥了皇后一顿,将人轰出去,只留下了苏辞和茗妃。

      刘瑾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过来,眼睛笑得都没了,“陛下,小皇子来了。”

      北燕帝的眉目难得没有那么冷,接过孩子,特意缓了一分语气,对苏辞道:“你不是要把长命锁送给小皇子吗?还站着干嘛?”

      苏辞愣了一下,方才皇后临走前,她特意向皇后要回了长命锁,反正人已经得罪了,不怕得罪的更彻底一点,只是……

      “臣……”

      她本来想私下还给茗妃的,毕竟是人家母亲对孩子的一份心意,她送哪门子长命锁啊?

      北燕帝:“还要朕请你不成?”

      刘瑾眼巴巴地看着苏辞,心道:我的将军啊,陛下都服软了,您就别干愣着了。

      苏辞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将手里的长命锁挂到小皇子的脖子上,小皇子似乎很喜欢她,扑腾着手脚想抓她。

      苏辞呆呆地看着孩子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愣神,心道:孩子都这么小不点吗?

      而北燕帝看着她呆滞犯傻的模样,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阿辞,冷俊的脸上破天荒地浮现了一抹笑容。

      刘瑾见了,赶紧给茗妃使眼神,茗妃何其聪慧,当即会意,带着贴身宫女退了下去。

      两人走出御书房后,就连贴身宫女都是一脑门子不解,这情形不对啊,按理说,这时候不应是皇上和茗妃这对真夫妻抱着孩子一家人亲昵吗?怎么换成了苏辞?

      贴身宫女:“娘娘,陛下和将军不是不和吗?”

      茗妃显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秀眉颦蹙,“你见过陛下那般笑过吗?”

      她入宫四年,从未见过北燕帝那般温柔的笑容,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人能融化开帝王冰冷的心,原来只是人不对……

      为何?

      御书房中,小皇子对苏辞眉开眼笑,依旧扑腾着手脚,想抓她的面具。

      刘瑾在一旁拍马屁道:“陛下您看,小皇子多喜欢将军,这是求将军抱啊!”

      北燕帝难得高兴,示意苏辞接过孩子,她一辈子拿刀拿剑的手,哪里会抱孩子,一时手忙脚乱。

      “陛下,臣……”

      北燕帝:“无妨,轻轻抱着便是。”

      苏辞费死牛劲,才僵硬地抱过小皇子,她本担心自己一身杀戮,会吓着孩子,可小皇子却笑得格外高兴,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惹得苏辞都笑了。

      “他长得真像殿下小时候。”

      那蝴蝶翼的鎏金面具露出她白皙的下巴和绯红的嘴唇,将笑容勾勒得愈发动人,北燕帝与她近在咫尺,不由地心跳了一下。

      苏辞察觉北燕帝一直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失态,低头道:“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北燕帝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她的面具,“阿辞让朕看看你。”

      苏辞吓得后退了一步,当即跪在了地上,“臣面容已毁,怕惊吓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她十四岁初入军营时,便因长得过美,招来不少麻烦,是半月山之战后,荀老将军建议她戴上面具,不然她一个三军将领生得比女子还美实在是惹人非议。

      北燕帝看她那样子,以为是戳到她心上的痛,便没有再勉强,“下去吧,明日让黎清进宫见朕。”

      苏辞眉头微皱,没再说什么,将小皇子交给刘瑾,就退了出去。

      倒是北燕帝一直捂着心口,刘瑾见状,问道:“陛下可是不舒服?”

      北燕帝挥了挥手,“不是,只是方才心跳的有些快。”

      ……

      苏辞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就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茗妃。

      茗妃端庄行礼,开门见山,“今日多谢将军解围。”

      苏辞回礼道:“臣只是陈述了事实。”

      她可半个字都没瞎说,只是少说了一些,北燕帝又不傻,什么都清楚,放不放过茗妃还不是全凭他一句话。

      苏辞:“臣借花献佛将长命锁送给小皇子,望娘娘莫怪罪。”

      茗妃:“本就是送给宗儿的,多亏了将军,不然本宫也没有办法看到宗儿戴上,只是本宫从来不喜欢欠人情,将军三番四次相助到底为何?”

      扶苏茗此人冷艳归冷艳,但能在这深宫活这么久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即便伪装得再完美,苏辞都看得出来她要权,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权。

      这也是北燕帝为何逼兔子咬人,他要用茗妃去制衡谢皇后和王贵妃,而苏辞既然插手了前朝,若是不在后宫搅上一搅,谢王两家岂不过得太舒坦了。

      苏辞:“两年之内,臣助娘娘母仪天下,届时也望娘娘帮臣一件事。”

      茗妃一愣,“本宫凭什么相信将军?”

      苏辞:“娘娘是明白人,臣要做的事情和陛下要做的事情异曲同工,您不会不知道,该站在哪边,您也清楚。”

      茗妃早就没得选了,从她嫁入帝王家起,扶苏家就注定只能成为帝王的助力,不过是一枚制约谢王两家的棋子。

      “将军需要本宫做什么?”

      “待到娘娘成为后宫之主时,自会知晓。”

      苏辞只和老百姓做亏本生意,和这种有钱有势的聪明人自然要重新拉个账本,茶米油盐定要算得分毫不差,她不会让沈涵一直被囚禁在宫中,而让北燕帝放人几乎是不可能,那么能在皇宫中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身亡”,除了皇上,便只有皇后。

      苏辞不是不相信北燕帝,只是她自己一直在刀头舔血,指不定哪日就去和阎王促膝长谈,她等不了那么久了,师傅想回家乡,做徒儿的焉有不从之理。

      “将军想什么呢?”

      褚慎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辞没想到这么晚,褚慎微还会等在宫门口接她回家,不知为何在这初春微寒的夜里居然有点暖。

      褚慎微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将军,你天天穿这么点,是想修道成仙吗?神仙都不会收你这样的,没趣得很,整天一副活受罪的倒霉模样,看着都晦气……”

      苏辞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变着法子地损人,“褚南,你不累吗?”

      褚慎微:“累什么?”

      给他个机会,他能把苏辞损得后悔为人。

      苏辞:“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终日戴着张面具,做着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事情,你不累吗?”

      褚慎微脚步一顿,笑眯眯的样子活像只狐狸,“将军在说什么?”

      苏辞抬头一笑,望着满天星光,“没什么,我在说我自己……也许我累了……”

      她曾厌恶杀戮,后来却杀人无数,她最讨厌阴谋,如今却一手权术。前朝后宫中她处处布局,精心谋划,也不过是一个开端,这条路要走多久啊?帝王的大业,师傅的期许,她怕她到最后都完不成。

      褚慎微握住苏辞的手,为她搓手取暖,温和笑道:“将军,累了便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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