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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既见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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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豫王府正堂。
一地的碎瓷片,飞溅的茶水留下深深的印子,泡烂的梅花萎缩在空气中。
合庆一手扶着桌角,抬目低视着眼前一身淡青色官夫人打扮的女子。茶杯碎在她跪着的膝盖前,也不顾一地的茶水浸湿自己的裙摆衣袖,只是更加深深的俯首低头。
合庆并无怒色,只是无尽的冰意蔓延在眼中。她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淡然道:“千里迢迢的,邵王爷的侧妃何必来洛阳见我这故人。”
女子抬起眼,目光诚恳,眼中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求公主恕罪。”
说完,又俯下身子磕了个头,道:“明芝自小无父无母,在宫里能随侍公主已是恩赐。明芝自知有愧,但是,从未忘记以前伺候公主的本分。今天,明芝是特意请罪的。”
“恕罪?”
一缕深深的笑意从合庆的唇边掠过,扬起眉毛轻轻问道:“呵,你有什么罪呢。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不是吗?”
她看着这个唤作“明芝”的女子,高高竖起的发髻已是朝廷官妇的打扮,宽大的正服之上,衬托着一张并不张扬的年轻脸庞,恍惚中,记忆里那个宫婢模样,循规蹈矩地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女子似乎已经无法和眼前这个人重合了。
明芝听了这话,脸上通红,不由得抓紧了衣角说道:“明芝对不起公主...但是明芝也是身不由己,也知道,公主对王爷他.....”
合庆眉心一蹙,呵斥道:“住口!”,说完,悠悠起身,走到明芝面前:“我现在只有一个王爷,那就是驸马都尉,豫王府的宇文祥。侧妃这话,可就唐突了。”
合庆说完“侧妃”二字,心中微微一痛。
明芝与七巧曾是合庆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主仆三人从小在这幽幽深宫中一同长大;主仆之外,还有些姐妹之情。
明芝在三人中最年长,也最稳重,合庆总是依赖她多一些,有什么心事,也喜欢和明芝讲,这也包括她从心底深深眷恋的邵王爷。
然而就在她出嫁那天,明芝却突然不见了。
七巧和其他宫婢找遍了整个芳德殿,也不见她的踪影。
终于,一个小太监畏手畏脚的赶来,细声细语地说道:“七公主,明芝姑姑急病,出宫医治了。”
“急病?什么病?她怎么没有和我说?”合庆一身青色吉服,听了这话猛地站起来,激荡的头上的饰品一阵乱晃,叮铃叮铃响了起来。
小太监见公主着急,低头道:“明芝姑姑走的急,说来不及告诉公主了。求公主恕罪。”声音虚的越来越小,不敢抬头看合庆。
七巧碎着步子端来金镶玉如意,听见这话,更急起来:“明芝不曾和我讲过她有什么急病。怎么突然碰巧公主出降的日子就出宫了。”
合庆蹙着眉头,有些慌乱,问道:“那,那她人在哪?在城中医馆吗?她无父无母,谁能照顾她?”
小太监脸快贴在地上了,蚊子叫一样说了声:“奴才不知。”
合庆一路恍惚,来不及细细想,就被扶上了翟车。
她再获知明芝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到洛阳一个月了。
那日七巧急匆匆的冲进偏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合庆抬了抬头,手上画画的笔没停,垂着眼问道:“这是怎么了。吞了棋子儿,还是偷吃点心噎着了。慌慌张张的,去喝口水。”
“公主......”七巧张了张嘴,一脸被吓呆的模样,“明芝她......”
“明芝?”合庆一怔,扔下笔走过来,急忙问道:“你说明芝?她...她有消息了?她怎么样?好不好?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看见她了?”
七巧看着合庆的脸,似是不忍心一般:“公主,邵王爷新纳侧妃......”顿了顿,盯着合庆的眼,一字一句,说道:“侧妃就是明芝啊!”
“你...你说什么???” 合庆轻笑了一下,似是不相信一般。
“明芝,她嫁给邵王爷做侧妃了......”
合庆一瞬间天旋地转:“什么,明芝她...她不是病了吗?怎么...怎么又成了邵王爷侧妃了?你听谁说的!”
七巧扶住合庆,道:“是林奔说的.....他拿了驸马爷的贺礼和书信,正找人快马加鞭送去亲王府了!”
“胡说,胡说!”合庆转头看向七巧,忽然反手握住她手臂,问道,“那林奔又是谁?”
七巧道:“是驸马爷的随从,林奔。不会有错的。金字红贴就在他手里握着。他说,邵王爷喜得佳人,原是宫中大宫女,御庭园一见,成就一段佳话。我心下好奇,多问了句那人是谁,他想了想,说好像叫什么明芝。我再三确认,他说不会记错的。”
合庆记得那日,她一整天都未曾用膳,独自去了公主府住了一整晚。
合庆怔怔盯着眼前的明芝,恍如隔世了,“明芝,我好像从未真的认识你。”
明芝道:“公主...求您不要这样。明芝,还愿意伺候您。”
合庆勉强一笑:“伺候?你一个堂堂侧妃,如何伺候我。何况我现在一半的身份已经是豫王王妃,如何能让你一个亲王侧妃伺候?”拂了拂衣袖上的梅花茶叶,淡淡说道:“你回去罢,我不想见你了。”
明芝听了,脸上有些窘色,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明芝知道公主对王爷的心,但是,明芝是有苦衷......明芝自认公主才是自个儿的娘家人。厚着脸,只为拜见公主一面,求主子,不要认为是明芝背叛主子。”
见合庆侧着头,不看自己,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明芝深深做了三个大礼,“明芝告辞了。”缓缓起身,毕恭毕敬的退下。
待到她走了,七巧才从屏风后面出来,轻轻拾起地上散碎一地的茶杯碎片,道:“公主莫要生气。伤了身子。”
合庆像是泄了气的球儿,半倚靠在座上,苦声道:“七巧,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对明芝,太不情面了。”
七巧一面将碎片捡进托盘,一面说道:“公主多虑了。那日,她应随着公主出降的。走的突然,又毫无头绪的,公主不快,也是应该的。”
“好歹,她也许是真的病了。我只是想不通,她如何嫁给邵王爷。”合庆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伤身。
洛阳的冬末比京城暖一些,风里已经带点儿微微湿暖的气息了,合庆还不太习惯这气候,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中。
“宇文祥呢?”合庆突然反应过来,睁开眼看着外面的一地阳光,“他去哪儿了?”
七巧回道:“公主,您忘了,今儿驸马爷要带您出门儿,他见您这儿有客,于是先和林奔去粮政司忙政务去了。留了个话,让您在府里等他,一忙完,他就快马回来。”
合庆‘哦’了一声,心想,我竟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合庆回到偏殿,燃了一支香,看着那翩翩起舞的悠扬,绕着一圈又一圈,是兰花的味道。
曾经的情愫潮水一般又涌动回心巢。皇宫里,她在芳德殿的壁上收藏的他送的一个个纸鸢,御庭园高高低低错落的盛开的榕树花,又绽放在记忆里。那最后见到他的年节盛宴的日子里,他与王妃相伴,坐在她眼前。
她从初遇开始,就明白两人之间的不可能,然而还是任由这情感的花朵,肆无忌惮的开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然后她的爱恋就自在地栖息在那片不为人知的悸动中。
可是,这最后的梦,还是被一场被迫的出降打碎了。穿过香云雾绕,她又仿佛看到芳德殿的大门慢慢打开,掀起她在皇宫中的一切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