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XQ只一人》孟繁寥

31、离离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教书先生惬意的摇头晃脑，念叨着这一句诗。河畔的风推挤着夕阳一寸寸铺过来，爬上他花白的胡须，攀上他岁月的皱褶，将他连同他坐着的木凳的影子拖出老长。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但底气却也不差，声音逆着风传出很远。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合拢，自顾自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一群大概七八岁的孩童在他面前的地上正襟危坐，认真的跟着教书先生念着这句诗，倒还颇有读书的样子。
　　“先生，这‘离离原上草’的‘离离’二字和解？”一个孩童突然提问。教书先生仿佛被惊醒一般，睁开双眼，看着天边的夕阳。那团火红在他的眸子里貌似还带着温暖，却被昏浊给覆盖。
　　过了不久，教书先生又开了口：“这‘离离’啊，是风吹草低，发出哗哗的响。”说着，挥了挥手，闭上了眼。

　　“这‘离离’啊，是风吹草低，发出哗哗的声响。”苏洛这样说的时候，眼角还带着笑。苏洛喜欢笑，眼角的几条笑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子和气。可晏森根本不这样认为，他正满脸不服的瞪着苏洛。“难道不是离离原上面的野草么？”其实晏森知道每一次他和苏洛意见不合都会是苏洛正确，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苏洛也不反驳，只是看着晏森笑。刚开始晏森还能板着脸瞪向苏洛，渐渐的也就坚持不住了，只好扭过头不去看苏洛那个笑脸，愤愤不平的说：“是是是，你是风流的才子，我是不识丁的混混。”
　　“你不觉得你这些日子跟着我，比以前有文采多了么？”苏洛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打趣道。
　　晏森再次盯着苏洛，咬着牙挤出一丝声音：“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要不是我身无分文，我也不会......”苏洛依旧毫不在意，拿出一本书看着，也不忘调侃：“看，又说了一个成语。”
　　晏森想了想，觉得和苏洛争论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结果的，干脆去一边独自坐着，闭目养神，也不再搭理。

　　苏洛和晏森的认识纯属偶然，苏洛遇到了饿倒在路边的晏森，就顺手请他吃了一顿饱餐。于是晏森就以“要随行保护你这样杀鸡都不行的书生来偿还救命之恩”且“看你钱这么多我也就勉为其难帮你用一用”为理由一直跟在苏洛身旁。
　　苏洛性喜游山玩水，纯粹是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反正晏森从未见他身上少过金钱。
　　“可能是富家公子吧。”晏森刚有这样的念头却又自己推翻了：“要是富家公子会没有随从？世道这么乱......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吧。”
　　的确，晏森跟着苏洛以来，倒是解决了好几批匪徒拦路的事件，也因此觉得有了和苏洛抬杠的本钱，总是叫嚣着：“要不是我身手好，你早就被抢光了钱财卖入那些下作的地方，听说你这样细皮嫩肉的英俊小生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而每当这种时候苏洛都只是笑笑，“哟？又多了几个成语。”晏森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两人这一路走来，斗斗嘴聊聊天，倒也没人再提“报恩”和“分开”的问题，而且不知为何，两个人都避开了各自的身世，只当是旅途结伴，倒也过得潇洒快活。

　　这日，苏洛正坐靠在一棵大树下等待晏森抓些野味回来解决口腹问题，就觉得小腿一凉，然后就是一阵酥麻感顺着小腿蔓延上来。苏洛知道自己是被毒蛇咬了。他正强忍着不舒服撕开裤子，晏森就提着一个还活着的野兔回来了。
　　“喂，你怎么了？”晏森看见苏洛的异样，忍不住询问。不等苏洛回答，他自己倒是看见苏洛小腿上的伤口了。他顾不得说话，把兔子往地上一扔，就冲上去趴着，使命吸着对方腿上的毒血，一口口吐出来。
　　“我说你啊，干嘛这么不小心？看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给你找大夫啊？”晏森有些慌了，因为他感到只是吸毒根本无法救下苏洛。“你要是死了我去哪里找一个又有钱又白痴的冤大头啊，我岂不是又要浪迹街头饿肚子了。”
　　“最近你真是学问上涨啊。”苏洛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没忘记调侃晏森。也不等晏森反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是解毒的药粉，你洒在我伤口上就是了。”
　　晏森顿时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又被耍了，刚才自己的担忧纯粹就是对方眼里的一个笑料。不过他还是给苏洛把药粉洒上，然后狠狠的瞪着苏洛。
　　晏森是知道苏洛肯定来历不凡的，因为他经常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又十分实用的东西，而且很多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但这次，他真的有些生气。
　　“你刚才很担心我吧？”苏洛的笑脸落在晏森眼里是那样可恶。
　　“鬼才担心你，我只是关心你的钱！”晏森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我就当你关心我的钱好了。其实，我挺喜欢看你为我担忧的样子。”就这样的话，陪着苏洛的笑，也就像一个玩笑。
　　晏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四下看看：“都怪你，兔子也跑了，我再去抓一只，你自己小心些。”倒像是逃离一般。
　　两个人都说不清和对方是什么关系，主仆吧没有这个协议，朋友吧也只是萍水相逢，知己吧根本到不了那一步，陌生人吧偏偏又走在了一起。
　　只是，两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却又偏变得重要。

　　晏森很害怕两人这样的关系，因为有些事他是无法让苏洛知道的。可是，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也许得早些动手么？”晏森望着窗外月色，却觉得那些云朵厚重的压下来，胸腔用力的鼓动，依旧承受不了日渐加重的压力，就像是要爆裂开来。“苏洛，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局？”
　　“在想什么呢？”苏洛的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晏森有些慌乱的转身，“没有什么，只是看看月亮。”
　　“是么？”苏洛含有深意的看着晏森，笑了笑，却也不再言语。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默默想着自己的事。
　　“晏森，我要跨过大草原，去极西之地看看，你，会陪我么？”苏洛突然开了口，倒是吓了晏森一跳。
　　晏森沉默不答，苏洛似乎也不想要一个答案，两人继续沉默着。
　　到底是谁先走向谁，晏森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两人间的气氛慢慢微妙起来，最后，就微妙到了床上。
　　都躺到了床上，大丈夫有啥好逃避的呢。总之晏森是这样想的，也就迎合起苏洛的动作来。
　　但晏森知道，那恐怕是他和苏洛最后一次距离那么近了，哪怕近到没有一丝缝，但也只是最后一次了。
　　晏森趁着苏洛睡着，将匕首深深刺入了苏洛的心脏。
　　这是早就注定了的结局。

　　“晏森，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你和你父亲真的太像了。我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你一定会来找我报复，毕竟我是杀了他。晏森，如果可能，我真的想和你穿越大草原，去极西之地看看，就我和你两个人，我携着你的手。如果可能......”
　　就算是死去，苏洛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村子里没人能说出教书先生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从草地的另一头过来的，然后就在村子里住下了，办了学堂，日日教导孩童读诗识字。
　　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谁，几十年来一日又一日的重复回忆着自己究竟是谁。
　　“苏洛，我这么老了，想必你早就踏遍了那一个世界了吧？”

　　“所谓‘离离’啊，就是风吹草低，发出哗哗的响，会有人白衣仗剑，越过无垠的草地。”
　　“但，他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