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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冰窖 ...

  •   【海港城·HSA办公大楼】

      “讨厌海鸥的人,就不该死。”

      汤照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感慨,她只是觉得空调里蔓延出的冷气快要让她皮肤之下滚烫奔流的鲜红血液也凝固起来,直到变成深棕色的冰块。汤照眠向前挪了一小步,站进了冰冷的斜阳里。

      从林调查长36楼的办公室看出去,半面天空都是被日落点燃了的云朵。不远处是几乎看不出来波涛的纵横江,江中间有几艘纯白色的游轮,江对面是海港城城东高楼林立的金融中心。玻璃墙的一面是海港城快要死掉的盛夏,另一面是西伯利亚的寒冬。

      汤照眠看着窗外通红的云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抬手揉了揉鼻子。林调查长听到动静,终于打算从回忆的河流里抽身。

      “坐吧。”林调查长转头看了汤照眠一眼,伸出手指了指房间中央的黑色皮质组合沙发。汤照眠点了点头跟在林调查长身后,在林调查长坐定在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后,径自坐在了旁边双人沙发的一角。黑色的皮质沙发冰冷而僵硬,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她往前挪了挪不幸靠在冰冷沙发边上的小腿。

      “林……”

      “喝点儿什么?”林调查长打断了汤照眠。

      汤照眠看着沙发旁的一个精致的黑胡桃木小茶几,上面摆着几个装烈酒用的玻璃器皿,它们在日落的余晖里闪着金灿灿的光。

      “都可以。”汤照眠答道,她现在急需烈酒来取暖,但她又必须保持绝对的逻辑力来向领导汇报工作,这次汇报决定了她是否能从刑警变成探员。

      “接着说。”林调查长拿起装着琥珀色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瓶子,自顾自地往笨重的威士忌杯里倒酒。

      “上次见面您给我安排的调查任务,我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进展。”

      “哦?”

      林调查长把半杯威士忌递到了汤照眠面前,“苏格兰艾雷岛产的。”

      “谢谢。”汤照眠林调查长递来的酒,放在嘴边尝了一小口,泥煤味的威士忌对她来说与消毒水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林调查长给她喝这个,仅仅是为了惩罚她在圣彼得堡犯下的大错。想到梁三万,她的心突然变得坚硬了起来。

      “是冯局。”汤照眠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湖死水。

      “老冯?”林调查长摇晃酒杯的手腕停了下来。

      “冯局是整个警局里最需要钱的人。”汤照眠淡淡地说, “他妻子两年前查出来得了胃癌,一直住在广济肿瘤医院下属的疗养院里。我查了一下资料,那个加护病房,一个月就要二十万。”汤照眠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小叠A4纸大小的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表格,重要内容用荧光笔做了标注。

      “这个账户,”汤照眠指了指一个被金黄色银光笔标注出的18位长的数字,“从一年前开始,每个月15号,这个账户都会给广济肿瘤医院的对公账户打20万块钱。”

      林调查长低头看着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被印在一张类似于银行交易流水单的粗糙表格上。

      “我已经去医院调查过了,这笔款项确实是用来支付冯局妻子的医疗费用的。”

      “所以呢?”林调查长挑了挑眉。

      “我怀疑这就是刑天者给冯局提供的所谓好处,而这个打出款项的账号,很有可能属于刑天者。”

      正在认真听汤照眠讲话的林调查长不知为何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她对面的立式书架,她的脸上划过一丝犹疑,但这种犹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汤照眠察觉到了林调查长的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书架,黑胡桃木书架上摆放着颜色整齐的书籍。林调查长大概是有收集套装书籍的癖好,很多书都有着一样的书脊。书脊上没有一丝折痕,就像从来没有被翻阅过一样。

      汤照眠一脸困惑地转回头,看向了林调查长的脸。

      可她什么也看不到,西边的太阳不知道为什么从云朵的缝隙里漏出一道强光,照在林调查长的身后,让她只剩下一道暗色的影子。

      “你的证据过于牵强,”林调查长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面湖水,“你只能证明他受贿,但无法直接证明他与他们有关。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排着队要请他吃饭,给他送钱。”

      汤照眠挑了挑眉,问:“也会有很多人排队请您吃饭,给您送钱吗?”

      “当然。”林调查长毫不避讳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由于冯局已经步入油腻中年的缘故,汤照眠充满偏见地认为,冯局一定是只吃饭只收钱,工作就相对不怎么重要了。而身材保持得很好的林调查长一定是洁身自好、八面玲珑,把工作排在吃饭收钱的前面。

      林调查长拿起桌上的银行流水表,随手翻着,“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买来的。”汤照眠有些心虚地说。不过这资料确实是买来的,她向六合会会长出卖了自己作为刑警队队长的小权力。

      在调查钚金属交易时,她从日本的黑市商人伊藤信长追查到了六合会的手下吕奇,会长北原仓介给了她这份银行交易流水单,交换条件是让吕奇的死与六合会撇清关系。

      于是在后续的调查里,吕奇的死因以及他与六合会的关系被刻意忽略了。只单单被作为钚金属交易的一环被调查。

      汤照眠以为自己只是与蓝伊一的北原叔叔做了一锤子买卖,从此两不相欠。如果事情都这么容易,那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十以内加减法的2D游戏,真实的世界却如同哥德巴赫猜想般复杂。

      她在收下这份表格的时候,就已经是与魔鬼签订了协议的的浮士德,在时机合适的时候,魔鬼就会来取走她的灵魂。但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的世界里的计算能力仍旧只是十以内的加减法。

      听到汤照眠的回答后,林调查长没再追问,因为她深知很多问题有时候只是一个问题,不必有答案。很多问题提出来是一个善意的提醒,但深究答案,则是充满恶意的惩罚。

      汤照眠刚才被林调查长的提问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中央空调里吹出的冷风划过她的后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的资料就留在我这儿吧,我等下还有个会。”林调查长起身。

      “好,那您先忙。”汤照眠像是获得了赦免,站起身后迅速折叠90度,给林调查长鞠了个躬。

      林调查长微笑着目送汤照眠走出了房间,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她迅速收敛了笑容。她踱步到书架前,抬起手,指尖划过宽厚的棕色书脊。这是一套十本薄厚不一的俄文版的普希金文集,书脊上没有标注书名,只是有七道黑色的横线。

      她抽出了最厚的那本。

      书拿在手里比想象中重一些,她有些费力地打开了这本书,纸页的中心已经被挖空,半个手机大小的带有录音功能摄像头被夹在里面。如果不是刚才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阳光恰好照在书脊上针孔大小的摄像头表面,反光又恰好照进她的眼里,她大概还需要很久才能察觉到这个摄像头的存在。

      这是一个海港城本地出产的摄像头,这个型号在两年前获批,正式生产是在一年前。她有些无奈地再次合上了书页,至少她知道这个摄像头在这里存在的时间不至于会超过一年。

      至于是谁有动机想要知道她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她却无从筛选。她的朋友多,敌人也多。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不够从容。

      如果不是自己刚才看了一眼书架,或者如果当时找个借口说出来听,是不是能掩盖对方已经发现自己摄像头被揭穿这件事儿?那她是不是就能有机会把冯局长当成诱饵,找到摄像头背后的那双眼睛呢?

      她知道内鬼就是冯局长无疑,她相信汤照眠的直觉,如果她不相信汤照眠,那天晚上,她就不会去敲汤照眠的家门。就单单拿姜运亨通副总成罡被刺杀这一件事而言,同时知道他是谁以及安全屋的具体位置这两个信息的人,当时只有汤照眠,冯局还有她自己。

      今天驳了她的面子,只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

      因为如果这个摄像头的背后是“刑天者”,一旦刚才她坐实了冯局长的罪名,把冯局长的名字跟刑天者连在一起,那或许他今晚就会死。现在,她至少可以让他活到明天早上,或者是后天,也许一个星期,但总归不会太久。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也跟着一起陷入了黑暗中,像是一个漆黑的冰窖。她抱着自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酒,胡桃木质地的茶几上是那本被挖空了的书。

      【海港警察局】

      蓝伊一穿着解剖服,站在灯火通明的解剖室的水槽前清洗着解剖刀。解剖台上的尸体已经在送回去殡仪馆的路上,这只是一起简单不过的发生在城市道路上的连环撞击车祸,因为发生在监控盲区,需要进行解剖来还原车祸发生次序,以此衡量责任的轻重。

      她是很爱干净的人,但她当了医生以后,爱干净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品德,而是她的职业要求。她把洗净的解剖刀整齐地摆进消毒柜里,脱下了浅绿色的解剖服。夜幕刚刚掩盖这座城市,她靠在解剖室的角落里,看着冰冷的金属解剖台。

      梁三万是不是已经入土为安?

      她不得而知,或许还要有些符合当地民俗的仪式。毕竟死亡对于一个普通人组成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太过无可奈何。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只好不失礼数。

      在她成为一个医学生之前,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要成为一个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和解剖学的学生,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不要把整个尸体和那个活着的人联系起来。

      就像一个普通人去切割一块在生活里司空见惯的猪肉,从肚子上的五花肉到肩膀的梅花肉,我们把一只鲜活的生命与一块死气沉沉的肉隔离开来,那样我们才能心安理得。

      法医更是如此。蓝伊一仍旧记得自己在瑞典上解剖课上的情形,通常一具新鲜的尸体,他们的手和头会被小心地包裹起来。直到必要的时候,包裹着这两个部位的布料才会被小心打开。因为这两样东西,让这块肉太过于像一个人,而非一具需要解剖的尸体。

      情感的隔离,对于每个人都是必要的。蓝伊一一度以为自己并不需要,她坚信自己的专业能力能让自己把一切都区分开来。她违背了原则,不论于公还是于私,她都需要违背原则去亲自解剖一个她认识的人。

      于公,梁三万确实死于非命,他的死因需要被小心调查,但最好不要有任何人知道究竟,因为他到俄罗斯调查并没有正式的委派文件。她需要出具一份歪曲事实的尸检报告,给所有不知情的人一个交代。

      于私,她有一种预感,这个杀死梁三万的人,就是那一晚在四千米外狙击姜咏澈的杀手,她实在太想近距离观察她的每一个杰作。

      蓝伊一相信自己的专业,相信职业的训练能让她尽量把那具尸体当做一个人灵魂的容器,梁三万从来都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鲜活的人。曾经躺在那个冰冷的金属台上的尸体,与那个鲜活的人无关。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今天解剖工作结束的时候,再次想起曾经躺在这个解剖台上的梁三万。想起自己用细小的针为他缝合刀口时,他皮肤冰凉的触感。她划开梁三万胸腔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杀手一般,真实地在杀死一个鲜活的人。

      “伊一?”汤照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解剖室的门口,看着站子角落里抱着手臂发呆的蓝伊一。

      “诶?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哎,别提了。。。那什么,还没吃晚饭吧,一块儿下楼吃点儿去?”

      蓝伊一抬起手,看了一眼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她只想回家和吴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晚上已经有约了诶。”

      汤照眠警觉地眯起了双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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