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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祥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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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姜咏澈出殡的日子。
精明的姜先生似乎料定了自己无法寿终正寝,早就给自己打好了棺材还捎带写好了遗嘱,所有的身后事都不用小姜然费心料理。
姜咏澈冰冷的身体静静躺在雕刻着繁复纹路的棺木里,他面目全非的脸被修复得完好无损。似乎对于老谋深算的姜咏澈而言,除了被夺走的命捡不回来,别的都能逆转。
灵车从城北的豪宅里一路向南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诧异,城南的公墓并不是整个海港最贵的墓地。在海港城,北面总是富且贵的象征,南面即使这些年来有些发展,但始终是这些权贵们不屑踏足的地方。
当他们站在半山腰上的墓坑边时,才恍然大悟。
18年前,姜咏澈在亲手埋葬姜然早逝的妈妈时,就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她旁边的位置。那时候姜咏澈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只有在刚刚建好的城南公墓,他才能买得起两块连在一起的墓地。
棺木被缓缓放进了公墓的深坑里,周围是穿着黑色华服的男男女女。他们表情凝重,盛夏午后的阳光热烈,无情地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的额头挂上了汗珠。
蓝伊一站在姜然身边,心疼地看着姜然。姜然的眼睛有些红肿,在过去的三天里,似乎是流完了这辈子的眼泪。
22岁,大多数人都才刚刚开始自己人生的上半场,仍旧是为了立身而志于学的年纪。没日没夜地准备升学考试,心情忐忑的第一次入职面试,暂且住在大城市的五环外,为自己的梦想苟且地活着。
至于为父母送终,这些似乎都是中年人要面对的事情。那时候天命已知,新的家庭已经组建,家里的老人从病痛缠身到与世长辞,他们才需要慢慢认识到死亡这回事,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完成新旧更迭的心理建设。
而22岁的姜然,似乎一夜之间就走完了人生的下半场。父母双亡,她要独自面对接下来孤寂又漫长的人生。
她跪在坑边,捧起一抔土,撒进了深坑里。一滴雨突然滴在了她的手背上,但照在棺木上的阳光依旧。
她抬起头,看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飘来的厚重的云朵,转瞬间,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
姜然无声地流着眼泪,滂沱的雨水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汤照眠站在刑警队办公区的窗边,看着玻璃上的水珠。玻璃倒映着她有些瘦削的脸。
她想起了另一场大雨。半个月前的夜里,她接到命令去往郊区的一个仓库,借着闪电的白光,她看到房梁上挂着两具一大一小的尸体,她们正是那个因为运输“钚”金属被他们扣留问话的司机的妻女。
她这个礼拜加起来,总共也才睡了不到二十个小时,她一合上眼,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
在她成为警察的六年职业生涯中,没立过大功,但也没犯过大错。
平日里抓一些谋财害命的恶人,偶尔查缴一些数量极小的被藏匿的毒品,大案要案也就只是遇到过两三件而已。半年前,原来的刑警队长调去了别处,她顺利接任。
在这小半年里,外界总是有一些酸溜溜的质疑,比如说她还太年轻,说女性承担不了这么高的工作压力,说如果不是刑警队里没有靠得住的小伙子,是绝对不会提她上来的。
这些非议不能给她带来分毫的困扰,那些尚且能有权力批评她的人,都不足以让她怜悯。唯一让她觉得苦恼的,还是她亲眼见过的破碎家庭——
一个普通的货车司机,他可能都不知道钚是什么东西,在海港城生活了半辈子,也从来没去过纵横江边的高楼之上俯瞰过城市的夜景。一个被繁华世界抛弃的小人物,他的小家庭,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结结实实的幸福。祸从天降,一夜之间,他失去了自己在这个残酷世界里所有的仰仗。
汤照眠每每想起他把脸埋在手掌里的样子,都会被强大的无助感淹没。她多希望自己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而非只是一个永远慢半拍的小警察。
“我带了些宵夜给你。”蓝伊一穿着风衣,左手拎着一把黑伞,右手拎着饭盒,走进了刑警队的办公区。
“姜然怎么样了?”汤照眠没有回头,她用手搓了搓脸,企图趁机把眼泪擦掉。
“我在这儿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汤照眠抬起头,从楼下走上来的正是姜然。
“我听伊一姐说你还在加班,所以我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姜然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从暴雨里走来,却没有丝毫狼狈之感。
汤照眠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那个混乱的宴会厅里,那时候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站在警戒线外,眼神呆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姜咏澈。直到蓝伊一走过去抱住她,她才哭出来。
“请坐吧。”汤照眠拉来两个椅子,“我还在整理那天的一些视频资料,刚好有两个细节,我想跟你讨论一下。”
姜然点了点头,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宴会厅的平面图,北面,东西两面,在墙从上到下的三分之一处,都有长条形的宽1米的玻璃窗,用金属骨架连接。根据我们的现场勘查,那颗子弹就是从东面的窗户飞进来的。”
“在我们做笔录的时候,保安队长曾经多次强调,宴会厅里所有的窗户,按照他的要求,全都应该是闭合的才对。”
蓝伊一一边整理餐盒一边说:“但是枪击发生后,我叫他一起跟我一起出去找狙击点的路上,他就有些自言自语地在说,不知道是谁把窗户打开了。”
“经过我们的勘查,窗户的开合按钮,还有半透明状态的控制开关,只有两个地方可以控制。第一个就是演讲台,第二个就是主席台后面的一个上了锁的总控电箱。”
说着,汤照眠切出来三个画面,第一个是当时摆在会场中间,用来拍摄主席台的摄影机拍下的视频,第二个是放在侧门的用来拍摄宴会厅场景的摄影机拍下的画面,第三个是控电箱附近的监控视频。
“根据侧门的摄像机,在8点35分28秒之前,窗户都一直是在半透明且闭合的状态。”汤照眠指着视频上半透明的窗子。
“8点35分?宴会是在8点30开始,那时候,我爸应该已经在台上了。”姜然若有所思地说。
“嗯。而且,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可能对你来讲会比较难接受。”汤照眠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蓝伊一,又转过头看着姜然。
“请讲。”姜然说。
汤照眠把面对主席台的视频拖动到了8点34分,当时姜咏澈正拿着话筒走来走去四处调侃着台下的宾客。他踱步到演讲台边上,伸出右手搭在了演讲台上,目光扫了一眼台子以后,又自然地踱着步回到了主席台的另一边。
“8点35分22秒。”汤照眠把视频跳回到姜咏澈把手搭在主席台上的时刻。
“那就是说,我爸主席台上的时候亲眼看到了窗户被打开吗?他走到演讲台旁边,大概是为了要把窗户合上吧。”
“嗯,有这种可能。但是……”汤照眠说着,把控电箱的监控视频调到了同样的时段,“还有另一种可能。”汤照眠看着空无一人的监控视频说。
蓝伊一走到姜然身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姜然回过头,看着表情凝重的蓝伊一。
“什么可能?”姜然有些困惑地看着汤照眠。
“是姜总自己打开了窗户。”
姜然看着汤照眠严肃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地轻笑着:“汤警官,那个保安队长跟着我们家很多年了,他肯定已经告诉我爸说窗户不能打开啊。明知道窗户不能打开,还偏偏特意去开窗户,你是想说,我爸之所以被枪杀,是因为他自己找死吗?”
汤照眠看着咄咄逼人的姜然,没再说话。作为警察,她不能放过每一种可能性,哪怕这样的可能性,现在看来并不合理。她始终坚信,所有的不合理,都是因为还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
“然然,这只是一种推测而已。”蓝伊一拍着姜然的肩膀。
姜然看着屏幕上的姜咏澈,他穿着姜然特意为他挑选的深蓝色西装。在回家之前,姜然还特意绕路去加州的商店里买了一条红色的领带和配套的方巾。
她的神情突然有些紧张:“把这里放大。”她指了指屏幕上姜咏澈西装外套的衣兜。她明明记得,是自己亲自把方巾叠好,塞进父亲的衣兜里的。
但在视频里,父亲的衣兜上,只夹着一支笔。这支笔的笔卡子辨识度非常之高,是一个青绿色的“人面蛇神,尾交首上”的蛇形怪物。
“这支笔……”蓝伊一看着屏幕上的那只形状特殊的笔。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细节,在我们从现场提取的证物里,并没有发现这支笔。”
“这是我的笔。”姜然紧皱着眉头。
“我在伊拉克做采访的时候,一个当地孩子,用这支笔跟我换了一些食物。我当时以为这只是他从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支普通的笔而已,现在想来,我爸在我的书桌上看到这支笔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奇怪,就好像这支笔是什么不祥之物。”姜然的声音里有些自责。
“姜叔叔把这支笔别在衣服上,似乎就是专门为了让人看见的。”蓝伊一说。
“为了让谁看见?”汤照眠问。
“或许就是不知道应该让谁看见,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