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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317 我可以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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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的苏醒是从睁眼、混沌、肢体失能,逐渐迈向意识回笼、拾取感知、恢复行动能力的过程,赵心慈到访时他才勉强渡过这段煎熬。
来人在短暂的沉寂里,踩着几无声息的慢步扫视了一圈室内,兴致缺缺地挪过把竹椅挨近床榻,叠腿安坐了下来。
沈巍紧绷着脊背靠坐在床头,面色清冷不苟言笑,双手对称平压在被单下的腿面上,看上去有些拘谨。
“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赵心慈不太适应环绕在空气里的药味,捏了捏鼻翼缓声开言:“我会尽量长话短说。”
“没关系”,沈巍礼貌地应声,尽可能表现出从容与淡定:”我知道您有话对我说,一直以来是我怠慢了。”
即是长话短说,寒暄什么的大可省略,赵心慈就此掠过了开场白。
“沈巍,我今天来呢,第一件事是要告诉你,云澜自打回来以后始终处在昏迷中,现代医学暂时还无法向他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把他接回了家,也安排了专人照顾,目前各项指标正常、状态也很稳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沈巍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意犹未尽般,在话音顿下来好几秒后,才慢半拍地给出反应:“哦,有您照顾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赵心慈点点头接着说:“话虽如此,但他终究是个普通人,经此一役难保日后不受影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巍心里“咯噔”了一下,却非会意,而是顺着他的话在记忆里回溯自己有没有把“疗伤”的流程走完。
“沈巍?”赵心慈颇为在意他此刻的状态,生怕他走神。
“嗯,在听。”
“那我明说了,目前看来,云澜确实肩负着天生的使命,注定会成为维系两界和平的重要人物,那么就算他不当特调处处长,恐怕也无法卸任‘镇魂令主’,换言之意外和考验将始终伴随着他,伤害在所难免,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要和他在一起、并肩走下去的那个人可以和他建立互相照顾和互相支撑的关系,至少不能是单方面仰赖他、加重他的负累。”
单方面仰赖他、加重他的负累,这不就是在赤果果地指责他吗?
赵心慈一出现沈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并不能令他免于羞耻和难堪,好在他不是个容易心慌意乱的人,抬眼“望”过去,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受伤”的端倪,似是在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知道你很在乎他、也很关心他,可‘在乎’和‘关心’不也要有‘能力’才有价值吗,如果什么都做不了,光有心又有什么用呢,这话是不近人情,但作为一个父亲我非说不可,因为这关系到我儿子的未来,他的路还很长,一个人尚且不易,我不能眼睁眼看着他……看着他……”
后话被“咳咳”的清嗓声带过,意思却十分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看着他泥足深陷、自毁前程吗,沈巍惨淡一笑,不知不觉中手下的被面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叛逆、桀骜,但重感情、讲义气,容易作茧自缚,所以很多道理我同他说不通,可固执到最后,受伤害最深的只会是他自己,如果你真心为他着想,就必须主动离开他——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主动离开!
怎么主动?怎么离开?和他谈分手,各奔东西?还是销声匿迹,永不现身?又或者……一死了之?
在沈巍看来,分手必然会失败,消失倒是可以一试,但赵云澜找到他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唯有“死”才能彻底地“离开”!
“你有没想过,假使你没有受伤,那你就不需要他的照顾,他也不至放不下你,或者一切根本就不会开始,所以说到底是造物弄人、因果错配,你们本就不该走到一起。”
是啊,他们不是“一类人”,被指“错配”亦无可辩驳,身为人父,赵心慈既不认同这段感情也不接受他这个人,固然无情却没有错。
沈巍呆滞地愣视着前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没有苏醒该多好,如果是再也不会苏醒那就更好了。
“沈巍?”
见人始终默不作声,赵心慈蓦地站了起来,弓身按向对方的肩头:“没事吧,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机会”来之不易,他太需要他清醒着表态了。
沈巍一抖瑟,攥回了心神,立刻抱歉道:“没,没事,赵局长,您请落座。”
手下是一把尖锐的骨骼,眼前是一张瘦削纤白的侧脸,凑得近了好似连言语间的吐气都平添了几分寒意,赵心慈犹豫了一瞬,目光在那张暗沉的病容上停留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慢慢地坐了回去,他忖了忖,语气略微柔和道:“沈巍,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你也可以反驳我、拒绝我,其实只要云澜能幸福,我都可以不计较。”
“幸福”两个字那人咬了重音,沈巍像是被触到了某个痛点,心脏猛地收缩,堪堪握紧的拳头颓然失力,身背软软地松垮了下来。
行至穷途,他根本什么都给不了,可转身却要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终于,他失去了残存的勇气,不再挣扎反抗、不再自我博弈,认命地低下了头:“您言重了,是我的自私拖累了云澜,您应该同我计较;他保全了我那么久,我也应该为他着想。”
——无惧这深渊是他最后的底气。
赵心慈眉宇一舒,心情豁然开朗。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也无须耿耿于怀”,他紧追不舍道:“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未雨绸缪,想想怎么才能让云澜接受现实,同时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不管我有没有计划,都得先顺着你的“绸缪”来,因为是“你要”、“主动”、离开他,该怎么做或要扫清哪些障碍都得你自己出手才能成功——赵心慈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你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死。”沈巍脱口而出。
“什么?”
“我可以死,您没有听错。”沈巍重复了一遍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赵心慈没往这处想,闻言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还有些恼火:“开什么玩笑,我哪句话让你误会我想你死来着,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威胁我?”
沈巍从高扬的嗓音里听出了他的惊愕和猝不及防,霎时愧疚起来:“没有,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想把事情办好……对不起,我怎么会威胁您呢……对不起……”
他费力地解释、道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赵心慈顿感心底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他试着体谅他的心情,收敛了几丝锋芒,勉为其难地宽慰道:“我听说亚兽族有位名医专长治你的伤,而且此次你能化险为夷也是因为有她,总之,你会好起来的,没必要说那些丧气话。”
“不,不会好了”,沈巍猛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她医不好我,所以您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即便我此刻死了也与人无尤,皆是命数罢了。”
赵心慈的眉头再度揪结了起来,投向他的目光却没有半分共情,更没有探究的心思:“再说一遍,我没有要你去死,你别胡思乱想,别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不想节外生枝。”
他是没想他死,可所言所行确是在加深他的痛苦,谁让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呢,为了儿子,赵心慈提醒自己:这个人是地星人,而且还是地星人里的大能,没那么容易死!
“沈巍”,他突然问:“爱和责任,云澜对你哪一项居多?”
沈巍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禁诧异:“这个……很重要吗?”
“答案不会改变我的来意。”男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沈巍立刻明白了,无论自己选择哪一项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无需鉴别,他只是在把一场谈判变成一场“交心”,以让它更“有力”抑或更“有利”罢了。
“责任”,沈巍轻言带过,没有给他增添一分额外的负担:“不要浪费时间了,万一我现在死了……”
“没有万一”,赵心慈不满地打断他,终于先行亮出了底牌:“你不用死,我也不希望你死,只要让他相信我们没有找到你就行了,但是这个计划需要所有人的配合,外面那几个,尤其是楚恕之,你来摆平,其余的我自有办法,愿意合作吗?做得到吗?”
“愿意”,沈巍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交给我,您放心。”
“很好!”
赵心慈丝毫不怀疑对方言出必行的品性和足矣让人放心的能力,毕竟在他看来,沈巍要做的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说着话他站了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声势,准备结束谈话:“有需要我再来找你。”
“可是,我留在亚兽族不妥”,察觉到他这就要走了,沈巍又迫不及待道:”如果您没有别的打算,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彻底消失!”
“……”还是想死吗?赵心慈脚步一顿。
只见沈巍侧身趋向他,抵住床沿的手臂微微打颤,尽管依旧保持着坐姿,却仍摇摇欲坠。
“我死了并不妨碍您对外宣称没有找到人,只不过要劳烦您把我收拾干净,真相谁都别告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收拾干净是什么意思?”赵心慈黑脸:“烧了,埋了,还是扔进海里喂鱼?”
“烧了”,沈巍出人意料地兴奋起来,仿佛他不是在安排自己的后事,而是终于能把滞留已久的垃圾处理掉了:”烧成灰,什么都别留下!”
“沈巍!”赵心慈陡然生烦,厉喝着折回床前,扣住了那条瘦骨如柴的手臂,斥问道:“我只是要你离开他,你却要把我变成刽子手,是想拉我们父子关系作陪葬吗?”
“不,不,不是……”沈巍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吓得周身一凛,眸底遍布难以启齿的惊恐。
“听好了沈巍,我今天来只是向你提出一个老父亲的请求,别无他意”,赵心慈全然无视眼前人的战栗和脆弱,像个执掌生杀大权的判官命令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留在亚兽族养伤,我要你活着!”
说完他不再纠缠,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
“不需要你动手,可万一……万一我撑不下去了,请你千万记得……要来替我收尸,地星……地星去不得……避开亚兽……千万保密……千万……”
随着“吱嘎”一声门响,沈巍无力的央求再无人问津,他的心也彻底封进了冰窟……
他明明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却到最后也没有改变初衷;他夺走了他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却又不准许他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