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2、鸡宝

　　大宸北方边境上有一座村叫鸡宝村，听起来油光富裕，可实际上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戈壁滩。

　　相传，在百年前的某天，鸡宝村的天上忽然浮现出一只又大又红的鸟，鸟的叫声灼耳，双翅展开，能让整片大地陷了入黑暗，所有的花草树木在那一瞬间全化成粉末，空气中混杂着火辣辣的味道，小溪沟里的鱼被迫翻腾上岸，干涸而死。
　　村民害怕是得罪了何方不知名的大神仙，因为那玩意儿看着像鸡，特地将地名改为“鸡宝”。

　　这里环境不比中原，在下了几场冬雨后，寒风便一个劲儿地开始刮起来，却不会下雪，弄不成银装素裹的美感，只得让鸡宝村被吹成了座一毛不挂的秃鸡村。

　　.

　　百年后。

　　颐渊前脚刚踩上边塞发/硬的土地，就自下而上地打了一个哆嗦，后脚试图往回缩，表情裂开，扭头对马车里的另外一个人说道：“谭老头，你确定这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们没找错地？”

　　“确定。”谭老头大名谭泽雯，是大宸唯一一位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寿星，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九州混战，是银甲军里唯一的幸存者，“殿下，叫随军就扎军在此吧，接下来得我俩单独前进。”

　　他嫌弃地瞥了瞥这位叫苦的殿下——长得倒是副天生富贵的嬉皮笑脸模样，面部线条干净分明，眼睫浓密卷长，异而不妖，可品味实在不敢恭维，非要将那大红色的绸缎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套，脖颈上的一圈黑狐裘甚至遮住了小半个下巴。
　　一看就很头脑简单财大气粗。

　　“那外面”是二人眼前一圈城墙的外面。

　　城墙是一百年前建的，颜色通体漆黑，像是被泼上了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墨，吸收掉了周围多余的光线。

　　话音刚落，就有轰隆隆的锯齿铁链声响起，带动着尘埃满天飞，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谭泽雯负手往前：“殿下，注意下巴。”

　　颐渊回神后才发现自己的下颚已经麻了，连忙抬手撑着嘴，两三步赶上去：“厉害！不愧是传说级的，刚才那声音就是在开城门吗？”
　　谭泽雯：“……”

　　城门开后，灰尘还没来得及完全落下去，就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一队平民百姓装束的人走了出来，这些人身材壮大，齐刷刷地一字排开，仿佛能和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颐渊看见这些油腻大叔就嫌弃，下意识地想要打退堂鼓，却被谭泽雯一把拽住手腕，往前一扯，老东西居然颇有些力气，视线直直地死盯着前方。
　　墙上写着，此地，名为鸡宝。

　　颐渊嘲讽道：“瞧把你紧张的，他们是你的老丈人吗？”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公子哥，颐渊自然是第一次见这些黑压压的城墙，它是被当做谣传一般的存在，传说大宸曾有一位肖勇的银甲主帅扫清异族，和始皇陛下一起统一九州，却在最后时期背叛故国，警告始皇退还所有攻打下来的领土，以原来的国界为线，修筑三道高耸入云的城墙，不然就领兵攻打大宸。
　　至此，大宸百姓便分为两种，住在城墙内部的“城内人”，和住在城墙之间的“外围人”。

　　城墙不可破，外围人肩负着城墙的牢固。

　　虽说谣传总被添油加醋，不可全信，但能广为流传的话自然是有原型，大宸历年来真的还有一个规定——不管以后的皇帝换成谁，也不管那位皇帝要做什么变革，每五年必须指派一位宗亲内的皇室子弟来祭祀，祈求来年的国泰民安。

　　如今的天子是一位年仅13岁的小孩，出生在帝王家，他直接跨过了捣屎棍阶段进入少年老成的状态，不仅处理起国事来手段干脆狠毒，就连皇亲国戚犯事后都会毫不犹豫地灭口，小瞧不得。

　　皇室并不繁荣，挣权逐势的人多，到了最后，少年天子的身边只剩下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封了个闲散亲王的虚爵，听着好听，却没有给实权，大家都不在意此人，叫声殿下也是出于尊重，一年内若是想得起有这号人物存在，就分派一些视察游玩等差事给他干。

　　很多人猜测亲王殿下之所以能从自己这位弟弟的手中活下来，是因为傻。
　　除了长得好，既不能文也不能武，让他带兵打仗吧，能把战马骑去泥沟里，好好上学吧，三天内气病了五位教书先生，论语混着礼记背出打油诗，天生就是一个跳脱性子，上房揭瓦不在话下，只对漂亮鲜艳的东西提得起喜欢劲儿。

　　总而言之，这位亲王殿下是一件令无数人都头疼的事，只有小皇帝会开开心心地说道：“皇兄不必忧心，只要朕在一日，朕就保你一日闲散。”

　　“草民恭迎殿下！”
　　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冒出，颐渊一回头，就看见那些油腻大叔走到了自己面前，为首者微微弯腰，笑容出奇违和。

　　他被吓得原地一跳，赶紧拍拍胸口，“兄弟，你站远点，咱俩靠得太近了。”

　　“德行。”谭泽雯嘀咕着白了他一眼，笑颜弯腰扶起村民。

　　两人一路过来便不丁对，此时正是达到了一种顶峰状态。

　　颐渊被赌得脸色发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鬼点子，一提衣摆赶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哎，谭老头，我发现一个问题。”
　　谭泽雯眉峰一横，感受到呲出来的恶意，警惕道：“什么问题？”

　　“你对每个人都乐呵呵的，唯独对我不一样，甚至还要大老远地陪我来这疙瘩地……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
　　“！”

　　颐渊小时候没读过几本正经书，别人是出口成章，他则是能出口成炮，说完还双手往自己胸口交叉一捂，活脱脱的一副良家妇女凄惨模样。
　　谭泽雯本来和鸡宝村的村民交谈甚欢，被他后面这句话冷不丁地一冲，差点当场升天。

　　“但我不喜欢你，毕竟你太……”，颐渊笑嘻嘻地拈起背后高马尾中的一缕头发在手指间把玩，眼珠审视了一下对方，抬手指着脸，“丑了。”

　　“姓颐的！你不得好死！”
　　“哎呀，皇帝也姓颐。”

　　“拿着！”谭泽雯把刚从村民手里得来的一块玉佩拍到颐渊胸口上，“你当我想跟着你？明日午时，你带着这东西去鸡宝村的将军庙祭祀，除去没命了以外，别来烦我！”
　　啧啧，这小暴脾气果真是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稍微一点就燃。

　　颐渊接过玉佩，在上面亲了一口：“好嘞，就等你这句话，这几日我们死不往来吧。”

　　恶心走了碍事儿的，颐渊大气一沉，重新打量这地方来。

　　鸡宝村整体上很安静，街上男子居多，他们都表情严肃地摆弄着手中的器具，整条街都是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大宸不是重男轻女的国家，但逛了大半圈下来，颐渊压根就没有看见几位妇孺孩童。

　　这便奇了怪了。
　　就算不可能像京城那般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但如果连最基本的人伦常乐都缺失了，岂不是过分古怪？

　　“反倒像是人族的驻扎军队。”颐渊被边塞的寒气冷得双手揣进衣袖，默默地想。
　　又看了两圈下来，除了铁就是铁，实在是没有什么乐子可寻，便只好早早地回安排的住所休息。

　　住所和寻常的亭台别院也相差甚大，毕竟这里处在大宸最北边的地段，比美观更加重要的便是实用了，房屋大多以石头混合着土坯建造，窗户外放眼望去，除了荒山就是黑墙，灰色烟雾环绕，旧仆仆的，恍如幻境。

　　“偷梁换柱来的差事，一路上又扔随从又扔护卫，等到了目的地还气走老头。”前脚刚进屋，就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可真的看不出您有任何的被迫和气愤。”
　　听见声音，颐渊缓缓地转身关了门，然后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下一刻，他的视线和一只立在桌面上的白貂撞上。

　　白貂通体银白，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犀利，尾巴一扫桌面，将颐渊手边的茶杯送到自己的面前，好奇地探出前爪往水里戳了戳：“殿下这次又是想到什么新玩法吗？”

　　“瞧你说的。”颐渊似乎和它很熟，没多大惊讶，更没因为貂会说话而害怕，只浅浅地笑笑起来，声音恹恹的，“这次明明是我那弟弟给我命令，谁敢抗命啊？”
　　“你抗得还少了吗？”

　　“说好听点嘛贱贱。”颐渊摆摆手，一脸天真无害，“我是领命的同时，顺道来这里看一看，再顺道撇开一些不相干的家伙，既不妨碍别人，也能自己干自己的，是不是很顺道呢？叫你安排的都准备好了吗？”

　　“谁叫贱贱？别总给我乱取名字！”白貂骂道。
　　颐渊：“可你原本那两个字我不认识啊。”

　　“殿下！殿下呀——！”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貂转身跳下木桌，颐渊警惕地回头。

　　前来报信的小伙子被门框绊了一下，摔了个标准的狗啃屎，颐渊缩回了差点踩着他的脚，虚咳两声：“殿你妹！我说过不要大吵大闹，你想吓死我吗？”

　　小伙被骂得愣了愣。
　　颐渊：“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殿下，不好了呀殿下！”小伙顿时开始梨花带雨地憋出眼泪，“将军庙里的神像被盗了，没有神像就没法祭祀呀！”

　　……啊？
　　偷石头？不嫌累吗？
　　为什么这人话说总是咿咿呀呀的？

　　颐渊：“没了你们不会找块石头刻新的吗？”

　　“不，不一样的呀。”颐渊平时说话算不上摆架子，更不装腔作势，此时却能吓得小伙浑身抖如筛糠，“神像的石头不是普通石头，没了就是没了，需另寻方法祭祀……”

　　颐渊：“哦，然后呢？”
　　他想，能怕成这样，排除自己太凶外，就是来者心里有鬼，还挺能耐的，就是这手上的兰花指有点看不下去。

　　果不其然，待他刚问完，小伙就吐出了最终目的：“所，所以，在寻到方法祭祀之前，村长想请谭大人和殿下在鸡宝村暂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