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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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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左右,未央宫殿门紧闭,那人悄无声息推开门侧身进入殿内,寻了约莫半个时辰未果,他皱着眉头立足片刻,转身寻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奏折凌乱的铺散在桌案上,他也顾不上收拾,见茶水有动过的痕迹,拿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他轻轻“咦”了一声,为何这二人所中之蛊不是同一种?下蛊之人意欲何为?
正当他拿了个布包将它装进去的时候,殿门大开,皇帝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桌案前的那人,眼中没有疑惑与厌恶,反倒闪过一丝欣喜。
“许宴?”
他心头一颤,究竟有多久没听到他喊出这个名字了?
转过身对上皇帝似有似无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作了一揖:“参见陛下。”
皇帝微微抬手,一时间,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你来找朕?”
“微臣……”许宴蜷起手指,咬了咬牙终是道:“微臣见陛下近日来清瘦许多,有些担心……”
容肃听罢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一把揽过他,在他脖颈处嗅了嗅,半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说话的语调略显慵懒:“仅是有些担心?”
“微臣还想明日出宫一趟,望皇上恩准。”
容肃眸色渐冷,最后勾起一抹无情的笑来:“朕明日赐你一块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只是朕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有什么能给朕的?嗯?”
说着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
挑逗意味明显,他反问道:“微臣不知陛下想要什么?”
容肃一愣,听得他又接着道:“陛下坐拥江山,想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这天底下想必我能给的根本满足不了皇上的胃口。”
容肃脸色很不好,听他阴阳怪气的说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恨朕?”
虽是句疑问,口气却十分笃定。
许宴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见他冰冷残酷的双眸里盛着自己的影子,突的头脑一热,高声怨道:“陛下将我留在宫中羞辱我,皇宫内人人自危,流言蜚语染了整个皇城,我宁愿当初陛下弃了我这条命!亦不至于活的这般痛不欲生!”
“啪”!
皇帝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扇得他面颊红肿,嘴角都见了红。
“记住了!谋害先皇,这些都是你该受的!”
许宴眼中怨毒至极,倒不是埋怨皇帝扇的他这一巴掌,而是对他处理自己的手段心存怨气。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皇城,恐怕都知晓这普天之下有一个侍君之臣,他若出了这皇宫,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定会将他淹没,他现在的处境同他父亲又有何分别?只是一个被逼无奈,一个自甘堕落。
“是啊,我本就是伶人出身,取悦陛下是分内之事,陛下这般待我,我应当感激涕零才是。”
他兀自喃喃,丝毫不顾及容肃愈发难看的脸色。
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出了御书房。
一路上太监宫女眼观鼻鼻观心,步子迈的悄然无声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容肃的肩膀正好顶在他的胃部,行至未央宫,刚把人放下,他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怕是等不到朕大婚,你便要小命难保一命呜呼了罢!”
容肃说完盯着他,见他毫无反应,愤愤的唤来李公公吩咐了几句,李公公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李公公端了碗粥进来,容肃亲自接过,坐在桌前道:“过来。”
见人还是没有反应,失了耐心,“啪”的将碗往桌上一放:“你应当留着这条小命看朕封后,生龙嗣,立太子!明白吗!”
许宴这才幡然醒悟,一步步走向皇帝,最后与他平视:“陛下当初所说的,情出自愿事过无悔可还当真?”
容肃愣了下,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许宴见他这般,点了点头:“微臣明白了。”
三两口把粥喝完,看向皇帝,皇帝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面露痛苦之色。
相视片刻,皇帝蹙眉问道:“可是你刚来王府那会儿?”
他点了下头。
“朕记不太清了……”皇帝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不太肯定的说。
他叹了口气,道:“许是陛下这些天未休息好,累了。”
皇帝拉着他的袖子道:“陪朕睡一会儿。”
许宴木着脸未言语,由他拉进了寝室,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所说的睡觉,当真就是睡觉,未做其他。
皇帝抱着他睡的十分安稳。
他却一夜无眠,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才堪堪睡去。
皇帝早起上朝,一动他便醒了。
见许宴眯着惺忪的睡眼想起身服侍他,容肃难得温柔,低头在他嘴角吻了吻道:“睡醒了再起罢。”
他睁开眼看了看他,见他眼中温情四溢,疑虑丛生,却也未开口,蜷缩起身子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殿内无人,他起身穿衣,一切整理妥当,他一出殿门,迎面撞上了李公公。
“许大人可算是醒了,咱家刚想去叫你呐!”
许宴噙了个轻轻浅浅的笑,对他道:“有劳公公了,陛下还未下朝?”
“哪儿能呢?长公主跟陛下正在御书房为了齐国小齐王爷求亲一事闹的不可开交呢!陛下这不是瞧许大人快醒了,叫奴才来给大人送腰牌。”李公公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镀金的腰牌来,“许大人可收好咯!这腰牌普天之下可只有这一块儿!奴才都眼红的紧呐!”
许宴接过看了看,上头刻有皇族专用的纹饰。
“公公说笑了,腰牌用完了还是要还给陛下的,更何况今后估计用不上这玩意儿了。”
李公公哎哟一声:“许大人哪里话,这是陛下赏赐,哪儿有还回去的道理?”
许宴沉默良久,就在李公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问道:“殿下最近可有何异常?”
李公公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异常倒未有,就是皇上这睡眠不太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净出冷汗,,奴才瞧了甚是揪心,昨儿个大人夜宿于此,皇上这才睡了个安稳觉呐!”
他听罢内心五味杂陈,道了声谢拿着腰牌出了宫。
他出宫不为别的,只为求他师兄进宫救人。
再回到医岚阁,依旧是那副忙忙碌碌的景象,药香浓郁,沁人心脾。
许左拿着一只精巧的药盒子出来,瞧见许宴颇为惊喜,眼睛亮了亮,将盒子递给药郎嘱咐了几句,才对他道:“先生,您回来啦?”
看看后头,又问:“右右怎么没跟您一块儿回来?”
“宫中恐是有不诡之人,许右还在宫里盯着,师兄现在何处?”
“少庄主前几日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少庄主?
他也未多想,只问道:“师兄何时回来?”
“这我倒是不知,不过师兄出门时衣着轻便,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点点头,道:“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等。”
许左见他神色紧张,也未多言语,应了声,又替他煮了壶茶这才忙事儿去。
宫里有规矩,他等了好些个时辰,师兄仍旧未归,眼瞅着时辰将至,他实在没辙,跟许左匆匆道了个别。
临走时才想起来问道:“师父发生了何事?”
许左两手一摊十分坦然:“自打先生您进宫,师父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庄内事物无人料理,师父又膝下无子,这才将少庄主的位子给了连尘公子。”
解释的有理有据,他未细想,应了两声又听的许左道:“再过些时日,我们便要搬回连忧山庄去了,先生可否下次出来时让我与许右见上一面?”
他沉沉的看向许左,许左笑的有些勉强:“先生执意呆在宫中,只怕日后见着他的机会不多了。”
许宴不知道,如果他今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死于宫中,许右便再也无法回到连忧山庄了。
连尘公子看似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儿,心却比谁都狠,将从小伴在身边的两个暗卫都给了许宴,一个的使命是为其打点,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另一个则是誓死跟随,若许宴丧命,那许右怕是连生路也难求。
许宴见他话语恳切,不像以往废话连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师兄回来了知会一声儿。”
许左这才展颜:“得嘞!先生您慢走,马车在门口候着呢!”
再回到宫中,却听闻陛下盛怒,下旨三日后将长公主容倾嫁去齐国。
许宴一惊,他未料到容肃会不近人情至此,再想想自己的遭遇,心里难免打了一突。
皇上对亲妹妹都可以冷血至此,又何况是他?
原本一颗还残存着一丝奢望的心口,不由得凉了半截。
等了两日,依旧未得师兄半点消息,许宴耐着性子挨到了第三日。
清晨时分,他早早起来洗漱一番,长公主今日出嫁,相关事宜均由他筹备妥当,得赶在长公主上銮撵之前再清点一遍。
皆盘点完毕,容倾身侧的贴身侍女请他过去一趟。
许宴奇怪却未多问,待到行至朱雀门前,望着那朱红的銮撵,突然就泛起一阵心酸。
容倾亭亭立于轿撵前,凤冠霞披,粉黛朱唇,明艳至极,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拢于袖中,向拾阶而下的许宴作了一揖。
待许宴行至跟前,她朱唇微启,娓娓道来:“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教导倾儿乐理,倾儿感激不尽,今日倾儿出嫁,在此拜别老师,还望老师莫要忘记倾儿。”
说着深深弯下腰,许宴忙上去扶着她:“公主使不得。”
容倾顺势直起身子:“倾儿还有最后一个愿望,老师可否满足倾儿?,”
许宴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身份悬殊,却终究是自己的学生,而且说到底还是个女娃娃,他缓言缓语道:“倾儿但说无妨,许宴定当竭尽所能。”
语毕目光柔软的看向她,只见她微微张开双臂,宽大的袖子荡下来,染了许宴满眼的红。
“请老师最后抱抱倾儿。”容倾眼露坚决,半是命令半是哀求。
许宴无奈的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堪堪相拥却听她在耳旁飞快的说了句什么,后又被她迅速推开。
待到他缓过神来,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鲜红。
佩环叮当,渐行渐远。
容倾上了轿撵,背影决绝,再没回头。
直到最后一名宫女鹅黄的衣角消失在朱雀门前,许宴才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阳光太刺目,耳朵嗡嗡作响,容倾方才对他说的话一直在耳畔回荡,她说:“皇兄要杀你,先生快走!”
许久,他放下手勾唇笑了下,“我如今这般,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语调极轻极缓,微风拂过,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