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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九月廿八,乙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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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八,乙亥
除了爱,什么都可以
我跟着他已经有好多天了。
他白天赶路,我就借着巷子啊树木啊什么的遮挡身影。有时候人多了,我一不小心就丢了他的踪迹,心急如焚,也不管会不会露了身份,抓着路人就问。好在我一向运气好,总能再次跟上他的步伐,然后继续这样的跟踪。
他夜里住宿,我总是偷偷贴在墙角抱着膝盖将就一夜。怕他突然一走了之,不敢睡得死了,时不时睁开眼从窗缝中往里看,确定他还在床上。有一次我惊醒的时候,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顿时吓得差点大叫出声。幸好只是虚惊一场,他只是出去买了一坛酒,坐在房中沉闷地喝着。
“青青……”他半醉半醒,口里不住低喃。
我的心陡然抽疼了一下。
屋外的寒风冰冷地刮来,把我割得体无完肤。我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突然想起,原来这天是柳青青的生辰,怪不得他长吁短叹地。往年这个时候想必他们总是一同度过的,可是今年,柳青青大概和她丈夫新婚燕尔情深意长去了吧。
我心中泛起一丝恶毒的喜悦,却在转头看见他颓唐的样子时,又替他难过起来。
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谁?”他顿时激动地站起来,直朝窗户这边扑来,“青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来了!”
我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连忙使开轻功,藏到房檐下。他推开窗不见人,只怔怔站着,不发一言。
我觉得奇怪,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探头去看,不小心看见他脸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我立时懵了,愣愣地攀在屋顶,也不知疲累,甚至没注意他是何时回房,又是何时睡着的。
我只是在心里不住骂他:杜少轩,你好歹也是潇洒倜傥的成名剑客,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怎么为了一个女子,伤心成这样?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个大傻瓜!
骂归骂,第二天他退房结账的时候,我还是巴巴跟了上去。你看,那句傻瓜,其实是说我自己。
好吧,傻瓜就傻瓜,我还是得跟着他,看好他。下山之前我跟师父保证:没人看着他,万一他一个不如意自己了断了可怎么办?
借口!你就会找借口!师父一个拂尘打来,不耐烦地把我赶下山。
所以,在他断绝轻生之念以前,我都不能回去。
可是,若他一辈子就这样消沉下去了呢?我已经跟了他很久了,他每天都闷闷不乐,我也不好主动现身,就算想找乐子安慰他也做不到。因为那时候他朝我大吼: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青青成亲的消息?你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
说起来也是我的错。我那时鬼迷心窍,虽然可以欺骗大家“我不想你知道后伤心”,可是扪心自问,却清楚这不过是我的一片私心,害他千里迢迢,从漠北追到江南。
他急着赶路,常常风餐露饮,脸色渐渐憔悴。我在一旁干着急,真希望有什么人能出来提醒他注意身体。或者最好告诉他事已至此,让他不要再走,不要去找柳青青。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反正不管他是回家还是自杀,只要我跟着他,他就不会有事。
后来我看着江南渐近,这才想起来,柳青青是嫁到苏州去了。
果然他一路毫无阻碍地进了苏州城,我跟在后面,被繁华街道上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眼睁睁看他直奔钱府方向。我在后面气得直跺脚: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去自找苦吃!
好容易拨开人群,我急忙跑进钱府,上下搜了个遍,却没看到他。
天哪!难道他找钱老爷挑战,然后输掉被杀了?
我如坠冰窖,两腿软倒在地。然后赶紧爬起来,也不管有没有暴露自己,抓了个仆人说是要找钱夫人,可那人死活不相信我。
后来闹得有点大了,柳青青曼步而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哪里来的小叫花?”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问道:“柳小姐,杜公子有没有来过这里?”
她看着我,莞尔一笑:“原来是你。”然后吩咐下人带我沐浴更衣,丝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被她搞得云里雾里,却也不知为什么,乖乖洗澡换衣服。大概这么多天追着他跑,也没休息好,我迷迷糊糊地泡在木桶里,头靠在桶沿上睡了过去。在梦里,我又重新回到了以前。每年一次的论剑大会上,他白衣翩跹,亮晃晃的长剑耀花了我的眼。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有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更不知道这世上的爱恋还有禁忌的桎梏,所以我贸然上前,每年一次地重复:我喜欢你。
那时我尚年幼,大概他也以为那句话只是小孩子的真情流露,所以敷衍地抱抱我,拍拍我的头,权当安慰。等到后来,我心中那份爱慕早已汹涌泛滥时,他终于惨白着脸拒坚定绝。
我倔强地跑到师父面前,大声责问:为什么他说两个男子不能相恋?
还记得那时师父扶额苦笑: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个不明世事的孽徒!
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
明白也没用。我躲在一旁,看他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看他借酒浇愁无心世事,看他最终爱上其他女子,看他成亲生子其乐融融……
有人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朦胧间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床边呆呆望着我。两眼刚一接触,我立即闭上眼大叫:“你没有看见我!我没有跟踪你!”
他大约是皱了皱眉头的。因为我自己也皱了眉,实在为这幼稚的掩耳盗铃的行为而羞耻。
他拉下我的手,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青青找了车马,明天我们就送你回家。”
“那你呢?”我着急地问道。
他萧索地说:“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我跟着你!”我脱口而出,又怕他不高兴,急急补充道,“我怕你想不开,所以要监视你!”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随便你。”
于是第二日,我喜开颜外地跟着他离开钱府,闯荡大江南北去了。
从此以后,我不用再躲躲藏藏,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提醒他该吃饭了,要加衣了。我不敢去探究他那天在钱府时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柳青青是很爱她夫君的。那么他看着柳青青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我看着他时那样心痛呢?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还记得以前,你总说你喜欢我吗?”
我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我也只是挠着脑袋哈哈一笑:“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我太不懂事了。”
他满意地一点头,流露出释然轻松的神情。
我知道的,除了爱,什么都可以。
所以我就这样静静陪着他就好了。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柳青青,转而爱上其他女子。到那个时候,我也该重回师门了。说不定到了那时,我也慢慢忘了他,然后留下来的理由只剩下一个“但愿看你幸福”。说不定到了那时,我还没有平复心中的感情,那不如干脆在他身边呆够一辈子好了。又说不定到了那时,我们都白发苍苍,谁也不记得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追着。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些假设都发生在遥远的未来。
所以在那之前,姑且让我默默守在他身边好了。
九月廿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