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红龙女巫》云飞鸟

2、拿奥城（下）（修）

　　穿过高大的防风堤，海浪不再如从前高高举起船只，再稳稳摔下，它稳稳托着船身，如同母亲的手抚摸孩子。过了这么多天，海浪终于温柔平静得如湖水，只起小小的波澜。

　　海上颠簸，终于到了尽头。

　　大个子水手抛下长锚。大船铁链稳稳地系在港口的柱子上，一路跟着船的海鸥盘旋，降落，争食小贩摊边的面包屑。

　　现在还是清晨，拿奥城的港口早已熙熙攘攘，渔民整理着渔获，小商小贩们支起摊子。

　　拿奥城背靠群山峻岭，面朝大海，自古以来，偏安一隅。好在物产丰富，虽和大陆其他国家交流有限，也不影响居民生活。锡安国与拿奥城，地理上虽最近，却隔着大片原始森林。五百年前，拿奥城灭城之战之后，城中黄金财富早已被洗劫一空，又有翡翠森林和红龙女巫这些令人头疼的存在，没有哪个国家对它有兴趣到定要把它纳入自己的版图。

　　五百年里，这座小城从战后废墟中慢慢恢复，静静发展，比起中土大陆风云变幻，好似一颗钉在广阔地图角落的不起眼顽石。当年郝恩族灭族之后，远亲阿森伯格家族接过统治权，几代过后，阿森伯格家族血脉凋零，渐渐也不再管事。

　　“哐啷”，架子落下，众人依次下船。

　　扶着楼梯向下走的时候，艾莉看见了精灵。

　　绿色长发，绿色眼睛，纤细的手脚，额头间一颗紫色精灵之石，紧跟在那位年轻剑士后面。艾莉好奇的打量他们：看样子，剑士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一般人只能在精灵想被看见时，看见这种美丽的生物。

　　“这是件奇怪的事，”艾莉想，“精灵族极少和人类打交道。”

　　正想着，精灵突然转头，视线与她相接。

　　艾莉赶紧装作看天的样子，半晌后，又忍不住再瞄一眼。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再不见精灵踪影。年轻剑士也消失在人群中。

　　她打量一圈，那只精灵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啪”地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精灵。” 她闭眼默想。小时候抚摸在手里的陈年皮革气息升腾到鼻边，褪色的颜料痕迹显现在眼前。拿奥城边界外往北走，直到锡安国相交之前，那片不通人烟的原始森林属于精灵王阿琉斯的地界。

　　出现一个精灵也不是太奇怪。

　　这几个月来，不断有人乘船来到这里。

　　矮人，逐利的商人，满脸横肉的大力士，打扮华丽的剑士，还有穿斗篷的法师，如蜂群，涌向这座城市。

　　红龙女巫没有一点消息。

　　翡翠森林的入口究竟在哪里，还是成谜。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在哪儿的地方，却无法抵达。众人小心翼翼地在周边探索，像死死盯着玻璃罩子里美味食物猫咪，闻着那泻出来的一丝香味，欲罢不能。

　　她想起深夜里死黑一片的海平面，起伏的浪声，厚重的，一击一击。背后的深山里漂浮着淡淡的白雾，月光下似乎有青色的光。有人说，这是翡翠的光。

　　在拿奥城的居民看来，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冒险者，都是不知天高地厚来送死的笨蛋。谁引得红龙女巫发怒，谁死无葬身之地。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却使得市集格外热闹。据城里的老人说，如今将将有了一点五百年前的影子。老人们也不过听了父辈口口相传的故事。那故事里，拿奥城黄金满地，宝石成堆，连深海里都堆满珍珠。

　　现在正是早市。

　　盛夏时分，昼长夜短，为避开正午灼日，市集清晨开始，约十一点正式结束，之后便是休闲时光。本地人还是外来者，在这儿一眼便能区分。本地人多爱穿白色布衣，无论男女都喜欢饰以鲜花，脸上大多神色闲适。外来者看上去大多眉头紧锁，神色严肃。随着人流不知不觉来到广场，艾莉先是逛了一圈卖食物的地方。这里傍海，小食以烤鱼烤虾为主，也有山间小黑猪制作的熏香肠。又到首饰铺子。除了精致的发饰，项链，臂环，铺子里还有许多银制衣物结环，她挑了一对耳环，看了看又放下来。

　　走来走去，听到到钟声敲响，艾莉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可是集市才看了一半。她已是眼花缭乱，不由走到集市边缘眺望大海。

　　大海变幻无情，拿奥城虽傍海，却建在高地之上。与城市高地相邻的是一片深幽谷底，再过去，又是一座更高山丘。上面建着祭坛，俯视整片海与城市。

　　艾莉站着的位置，刚刚好能看到这座雪白的神殿。巨大的柱子托举圆形石顶，隐约能见到红色纹路。这是用红宝石粉末做的颜料涂成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圆形石顶上，一颗金太阳伫立，黄金做的射线环绕一圈，如同一颗真正的太阳，明晃晃发射着光线。拿奥城的居民信仰太阳神。他们相信，是太阳神帮助他们远离永堕火山地狱的命运，保护他们不受红龙女巫的侵害。同时，他们也信奉海神。太阳神殿旁边形制较小的那座是海神神殿，同样雪白墙面，绘满了蓝色纹样，那幽幽蓝光定来自于当地特产矢车菊蓝宝石。

　　除了黄金珠宝之外，拿奥城还以铸剑闻名。郝恩族盛产能工巧匠，铸剑之术能与矮人族媲美。现今传世的名剑大多出自矮人工匠之手，寥寥几把人类制作的，都来自郝恩族。艾莉记起还没看过铁匠铺，虽说郝恩五百年前早已族灭，怎知没有一点匠人传统继承下来？

　　广场周边小街繁多，有如蛛网放射状，围绕广场中心的喷泉。各式商店饭店林立，零零散散也有几家卖铁器的小店。她又穿进小巷子里，一间店一间店走过去，没有太特别。走到最后，只见一间不起眼的铺子，藏在巷子末端角落。门窗落满灰尘，墙壁上爬满藤蔓植物。入口狭窄，门口挂着一面锈迹斑驳的招牌，隐约能辨认出“武器”、“铁”等几字，其他的，连店的名字也看不清楚。

　　犹豫了一会儿，艾莉推开门，门铃“叮”一声，告知主人有客人来了。

　　屋里很暗。阳光从窗户穿过，尘埃上下游动。

　　墙壁和地上堆满了各式铁制用具和武器。屋子显得狭小。扑面而来灰尘味道，艾莉不禁打了个喷嚏。柜台前已经有了其他客人。白发苍苍的店主转过头来跟艾莉打了声招呼：“您好，欢迎光临，请先随便看看！” 说完继续向眼前客人们展示手中的长剑。

　　她点点头，扫视一周，也站在一边跟着看。

　　“这把剑，你们看看，可不是我夸口，哪儿还能找出更好的？看看这剑鞘上的雕花，这剑柄上的红宝石……”

　　艾莉瞄了一眼，瞧了瞧店主先生手上的剑，又瞥见离自己最近那位紫袍剑士嘴角抽动，不由笑起来，走向角落。

　　屋内只燃了几只烛光。隐约能看见角落里零散放着几把剑。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一切都清晰起来。这间店旧货新货混卖，不少旧货身覆厚厚的灰尘，随意散放在地上和架子上。

　　转头，忽然目光一动。

　　一把不起眼的短剑。剑炳古旧，缠绕着黝黑的看不出属于哪种动物的皮革，顶端一块锥形凸起。剑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光秃秃的，连纹路也没有。

　　可有这块锥形凸起，代表着这把剑很有可能是郝恩族的旧物。

　　艾莉刚伸手想拿起看一看，不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剑拿到。

　　她侧头，只见一位金发少年立在身边，满头细碎阳光，脸藏在阴影里。

　　“慢着。”艾莉伸手拦住，“这把剑，我看中了。”

　　其实她本不一定想买下，可是就在眼前被别人拿走了，那就不一样了。

　　金发少年侧头，阳光晃到整张脸上，露出好看的蓝色双眸。他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只是看着有点冷淡。

　　少年没有理会艾莉，径直把短剑抽出。只见寒光闪闪，空气仿佛被冻了一下，凝结起来。他点头，“好剑。”

　　艾莉一笑，对少年说，“是不是好剑，试试才知。” 说罢，拿起地上一只长剑，丢给他。自己则迅速从少年手中抢下那柄短剑，“来吧！” 话音刚落，向他刺去。

　　紫衣剑士迅速戒备起来，走到两人身边。

　　少年对他摇摇头，退后一步，丢开剑鞘，反手一档，只听“铛”一声，长剑应声断裂。少年看向手中断剑，断口处整齐如一，好似被剪刀划开的纸张。

　　艾莉笑得灿烂，“果然好剑！店主先生，这两把剑我都要了。” 又瞟瞟少年，指着那断剑：“那把送你了。”

　　少年：“……”

　　紫袍剑士觉得有趣，和旁边穿斗篷的老头交换了眼神。

　　倒是店家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白发晃来晃去，提高声音：“这可是宝物！就这样被你毁了？！！”

　　***

　　这两把剑，或者这一把，花了艾莉十个金豆。

　　十个金豆可以在拿奥城做什么呢？可以买一间屋子了。

　　看看天色，时候已是不早，日头快爬到正中。想到店家老头故意演出气急败坏，又忍不住财迷心窍的模样，艾莉不禁笑出声来。她把短剑翻来覆去再看一会，别在腰间。

　　烈日炎炎，集市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卖吃喝的小摊子还摆着。

　　喷泉池边，围了几圈人群，走近一看，还有人席地而坐。提壶神女雕像手中源源不断流出甘泉，前方白色大理石台阶上坐着一位吟游诗人。他抱着维尔琴，闭着眼睛。

　　拨弦几声，音色悦耳。诗人开口：

　　“海神之心
　　仁者之剑
　　诸神在上
　　请救我臣民
　　阿丽亚公主祈求奇迹：
　　‘尊贵的太阳神，请用烈日火焰燃烧他们，熊熊火焰，经久不灭。我曾立您庙宇，无数山羊牛群献祭于您！
　　慈悲的海神，您可听见悲惨的呼号，请让海水倾覆，卷走敌人。我曾亲自献祭于您，以鲜血，以身躯！’”

　　这是《拿奥之战最终章》开篇。

　　阿丽亚公主是郝恩族末代女王，偏偏和锡金族年轻族长伊修斯有一段情，两族之战，天昏地暗，以郝恩族灭族告终。锡金族建立锡安国后，四面扩张，最终也没有并下当年郝恩族的领地。

　　不知道是因为吟游诗人的歌声太动人吸引了心神，还是喷泉小池里循环往复的沁凉泉水降了温度，虽然站在阳光下许久，艾莉并不觉得炎热。周围人群也都屏气静声，默默听着，在场所有人仿佛共享了一块低气压，沉浸在悲伤情绪之中。烈日仿佛被无形乌云挡了起来。

　　人群中三个人引人注目，年轻些的身披浅色亚麻袍子，阳光下一头金发。左边站一位紫色长袍剑士，右边站一位老者。正是之前在铁器行遇到的那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也被歌声吸引来这里。

　　与满天星号那些乘客相比，这样的组合应该不十分打眼。但奇怪的是，这几个人，都有容易一眼被看到的特质。在一大群大群人里，一眼就能被看到。不是因为特别高，不是因为打扮得特别奇怪，也不是特别美，就是，特别容易被注意到。

　　艾莉斜对着对他们站着，总是忍不住打量。

　　金发少年很快注意到了她，点头示意。艾莉只好也点点头。

　　维尔琴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吟游诗人叹息一声，拉动弓弦，滑出撕心裂肺的音。孑然而止。他清唱：

　　“鲜血从永夜中升起，
　　繁星哭泣，
　　号角破败，最后一声余音。
　　颤抖的心敲击大地。
　　沉睡吧，女王殿下
　　这一切终将降临，不是您的错，乃是诅咒。”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呜呜哭声。

　　心神仿佛被歌声所摄，艾莉不知不觉也掉下一滴泪来。

　　她抬头，正看见金发少年的蔚蓝眼眸落在自己身上。她吸吸鼻子，不自在的移开眼神。

　　“艾莉！”远远传来巴拉斯的声音。

　　艾莉连忙拭拭眼角，转身看着跑过来的红发小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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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郝恩族灭族的时间改到了500年前。
还有修了一些细节的地方，增加了一点点艾莉和罗兰相遇的内容
回头看当初写的，有好多语言上需要修改的地方。接下来会更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