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繁花》卿云醉梦

344、入地府

　　不断翻涌着寒气的水潭中，刘彤明捧起清水往上一扬，水珠顺着她的肩颈滑向后背，濯在那布满青紫的肌理之上。
　　“先前也没见你这么抗拒上药的这件事，怎么突然反常起来了？”双手环胸盘腿坐在某个突出的岩石之上，寒若晴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嚼着口中的硬糖问了一声。

　　“嗐，这不是先前没空挑嘛！”刘彤明于水中沉浮，玩闹着，倒是自在。“能不用药我自然是不想用药的，再说难得慕宸闭关，我爸妈那边也终于放下心来了，所以这点小伤就让它自己慢慢恢复去吧！”

　　“那你又是何必大老远的专门跑过来，一洗就洗了这么半天都不带出来的？”

　　刘彤明隐在水中的双拳猛地攥紧，过了一会，才见她眯起双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因为我嫌脏啊。”

　　寒若晴曦轻哼一声，倒是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转头问道：“那个叫什么……孟刲是吧？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呢？”

　　刘彤明微微一笑，“还能怎么办啊，能救便救，不能救就想法子救呗！”

　　寒若晴曦闻言倒是笑出声来，挑眉看着在水中不愿出来的刘彤明。“怎么突然这么大度？这可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怎么说也是与我换过命的恩人呐，自然要好生对待了一番了。”刘彤明笑着咬重了“恩人”二字的读音，从寒若晴曦的角度来看，她的表情倒是显得有几分阴沉。

　　“如此，你就不怕再被扣上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寒若忆雪缓步轻轻走来，没有像妹妹那般坐于高处还穿得格外厚实，她就着一身春裳，席地而坐在一旁的靠近水潭又不会弄湿衣裳的岸边。

　　“怕，自然是怕极了的，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逞一时之快。”刘彤明弯起眉眼，“先前也说过了，他毕竟是我的恩人呐~”

　　寒若忆雪轻哼一声，“说罢，你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损招了？”

　　“我哪有那般不堪！”刘彤明不依的往寒若忆雪的方向撩了一捧清水泼去，却并未染湿对方的衣裳，只是故作不悦的嗔了一句。
　　“再说了，就他现在的这幅模样……”刘彤明轻叹了口气，有些郁郁的说道。“纵然我再怎么小心眼儿也是下不去手的。”

　　寒若晴曦轻哼一声，笑道：“但我听你这语气，可没打算就此将这事儿给轻轻放下了。”

　　刘彤明点了点头，“我又不争那一朝一夕的时间，故此总是能够两全的，毕竟来日方长嘛——”

　　… …

　　“你可想好了？”刘彤明皱眉看着面前这个耗了晴曦和自家二哥大功夫去医治，却仅仅只能够维持在不继续呕血的虚弱状态之上的男人，态度有些冷然。

　　孟刲点了点头，难以控制的轻咳了几声，缓了一口气这才平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我去冒这个险，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在此次灾难中存活下来。”
　　“能够亲眼见证这份结果，我便再无遗憾了。”

　　刘彤明眉头皱的更紧了，“你也不怕我反悔坑你？”

　　孟刲看着她静默了一阵，很是坚定的道了一句“你不会”。说实话对方这种不知到底从哪儿来的信任除了教刘彤明觉得莫名其妙之外还叫她浑身不舒服，好似被托付了什么沉重的事情一般压得肩头一重。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阻止你，但你同时也要考虑清楚。”毕竟我一早在你还没有苏醒前就决定好了，要将先前闷在心中的那口气给讨回来。

　　“说不上周全，但我一直都考虑的很是清楚，此事完结之后，无论是魂飞魄散也好，祭炼成器灵也好都随你，我无怨。”

　　刘彤明嘴角抽搐了几下，一副死鱼脸的样子看着他。
　　“我有那么凶残吗？再说你何时见我用生魂作祭这种犯忌讳又完全无法掌握的方式去炼器？那样简直是在侮辱我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宝贝，玷污我为此付出的诸多汗水好不好！”

　　想到刘彤明先前战斗时，在弄死敌人的过程中一个都没落的将那些有威胁的人的灵魂尽皆粉碎的模样，孟刲在对她凶不凶残的这个问题时保持了十足的沉默。虽说他并不认为刘彤明这般永绝后患的做法有什么错，甚至还十分欣赏她的果决，但……
　　她似乎对自己有个认知性的错误。

　　顿了一会，孟刲就方才所言的，祭炼成器灵的这一事，道了声歉便直接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对我？”

　　显然，就连孟刲也都清楚，依着刘彤明的性子压根就不会略过此事。

　　“提前说出来不就没什么意思了吗。”刘彤明笑着摆了摆手，撑着下巴微眯起双眼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不若将这些都交付于时间如何？”

　　“有何不可？”孟刲轻笑一声，却是没有将此当做是一回事。

　　刘彤明见状，笑得愈加灿烂了几分，而孟刲见她这般心中竟隐隐有些发凉。
　　不过当时尚不知晓刘彤明的老祖宗给她带来何种改变，且全然不畏生死的孟刲依旧没有想到，对方会在后世那般惨烈且恶趣味的捉弄他！！！

　　左手腕间莹着一抹流转的精魂，头发随意的散在身后，刘彤明就像是个过来郊游的人一般自在悠闲。
　　周围是一片深邃的黑，脚下是荒芜了不知道有多久的黄泉路，路边只有零星的几个白色彼岸花倔强地生长着，那抹纯白之色是这里唯一的光芒。

　　“果然传言不可信，我原本还道可以见着黄泉路边那抹招摇盛开鲜红，没想到竟是看了一路的纯白。”刘彤明摇头晃脑的叹息了一声，伸手扒拉了下腕间的流转的魂魄，并借此渡了些力量过去。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看到对方的脸，那他那种愤愤而不好发泄的样子一定十分有趣。
　　没有多加逗弄冒死前来的孟刲，刘彤明倒是在这阴曹之地转开了，不时，看到有趣儿的东西还会驻足摆弄一阵，那随心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个观光的游客。

　　转遍了这阴曹，翻过了那满是尘灰荒芜而没有还来得及写完的各式书本，刘彤明依旧没有寻到那位孟婆大神的影子，当然，四处转悠间还时不时动手翻阅摆弄的她同时也没有寻到那传说中牛逼哄哄的生死簿。

　　“喂，我说你确定哪位大神就一定在这吗？”伸手转了转左手腕间的那由人精魂暂时化成的镯子，刘彤明依靠在柱子之上稍有倦怠的问了一句，她终究还未成神，长时间在这地界待着身体自然也是受不了的。

　　感受着腕间传来的，坚定的情绪，刘彤明也没有多加询问他是怎么确定，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一片荒野。
　　该找的地方也大都找遍了，忘川河边她也去了，轮回之处她也始终没落下，如此看来也就只有那片荒野她还没有去看看了。

　　还未来到目的地便隐约见着不远处传来的微弱亮光，看那样子，前方似乎是有着大量的白色彼岸花。
　　果不其然，那纯白的花朵儿簇在一起就像是众星拱月那般围着正中间的女子怒放着，娇艳着，争相展示着自己的妩媚。

　　面前的这一幕当真美极。

　　毫无无边际的漆黑当中，一个长发细腰的女子怀中揽着个男人跪坐在地，她痴痴地看着对方，手指还停留在那人的脸庞之上，似有无限的柔情与眷恋未曾言明，周围，以她为中心的方寸之地到处都是正在散发着柔柔光芒的纯白色花朵。虽说这怒放的花儿散发出的光芒恰巧模糊了这二人的脸庞，但却为眼前的这一幕添了份朦胧的美感。

　　不过……

　　伸手弹了一下左手腕间的那抹像是手镯般流光，指着对面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的女子，刘彤明略有疑惑的问了一声。“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孟婆大神吗？这样大的事你不会搞错了吧？还是说位于她怀中的那个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空余几分还未消散彻底的魂魄的男子才是你要找的那人？”

　　只见刘彤明腕间的那抹流光分出一部分向外飞去，化作个男人模样严肃而认真的说道：“我再三申明一下，我并没有弄错，也决计不会弄错，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当初的孟婆大神！”

　　刘彤明摆了摆手，随口安抚道：“安啦安啦，我也就是随口问上一声确认而已，反正就算搞错此事麻烦不安的也只有你而已。”
　　说完那段完全不会使人安定下来的话语，刘彤明便止了唇角的笑意。上前几步，毫不意外地在白色彼岸花的边缘处被一种通透无形的屏障拦在外面，刘彤明微微眯起双眼稍有戒备的说道：“因着入了轮回而转换性别的事情太过常见，所以我便多上一嘴先行问清，你也别个见怪，实在是我想象贫瘠，怎么也脑补不出如孟婆大神那般的人物会如此将自己一困多年。”垂下眼帘敲了敲面前的屏障，她有些轻蔑的补了一句。“还是为了个男人。”

　　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情绪，孟刲怪异的看着刘彤明。“你明明也可以为了慕宸而死，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刘彤明稍稍一愣，反应过来时眼中便已经划过丝危险的怒意，没有辩解，见她扶额轻笑道：“不好意思啊，一时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杨陌颜那个烂人了！”

　　孟刲沉默一阵，看着她没有说话。

　　刘彤明见状笑了笑，也不打算说上些什么安抚或保证的话语，来稍稍掩盖下她方才不靠谱的举止。

　　孟刲轻叹一声，只道：“孟婆大神确实十分厉害，也一直为人所仰望，但我想无论是谁都有拥有爱情，并为此奋不顾身的权利。”

　　刘彤明垂眸看他，“那你为何会单身至今呢？”

　　孟刲看着她，眼中是刘彤明没有经历过的复杂。“因为我想为之奋不顾身的那个人并没有坚强到可以等我强大起来的时候，也没有给我留下去茫茫尘世间寻她轮回的机会，而错了她之后，旁的其他人……也就只是其他人而已了。”

　　刘彤明“哦”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随意的问了一句。“那这么说来，值得你为此大费周章的回旋，寻个差不多的借口就对我多加助力并不惜稍上我儿子他们，也要帮对方重塑身体的方玉儿定然是你心上人的亲戚喽？”

　　孟刲不作言语，只是深沉的看了刘彤明一阵，然后无力的妥协了，点了点头，他承认道：“是，所以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加招呼她了。”

　　“交给我又有什么意思，不若以后由你来见证她的幸福，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能够叫你心中稍稍好过上些许吧？”

　　孟刲闻言猛的看向对方，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要寻个结果出来，却见刘彤明说完这话便将目光给转了回去，一瞬不瞬的盯着花丛之中的人儿。
　　“你可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怪人。”感慨一声，孟刲没有多做纠缠，沉默的将摆布后续的权利尽皆交给对方，转身化作一抹流光，再度回了那镯子状的模样。至此，刘彤明左手腕间的那抹暂时停滞并暗淡下去的流光这才重新焕发了光彩，继续流转了起来。

　　直到自己重新化作为一个奇特而瑰丽的镯子后，孟刲才搞清楚刘彤明为何如此专注地盯着前方。

　　面前那原本低头注视着怀中之人的女子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调整自己，直到她成功的面对刘彤明，二人目光相视，这才有了第一面的印象。

　　那疑似是孟婆转世的女子生的古韵十足，柳眉杏眼，皓齿若榴，肌肤白皙通透却全无半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有些不似活物。

　　不过还挺好看的，虽然和她想象中气势十足的利落女性相去甚远。

　　刘彤明心想，也不知是她并未拿回“身份”却出现在此地的代价，还是面前这人生就如此。她的唇色较之旁人有些偏淡，但又不似寒若家那般粉嫩，那是一种处在正红与粉嫩间的，一种最是不带有其他诸如攻击性或是魅惑与单纯之类特性的颜色。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对周围的反应相当迟钝，但刘彤明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背后似乎藏了一整片的星海，明明对方至今一点表情或情绪都没，那双眸子也深沉的毫无光亮，但她就是诡异的如此觉得。

　　“你……”那姑娘的动作似乎快了些，至少没有像之前那般半天才抬起头来与刘彤明对视，她伸手指向刘彤明，话语并不连贯却十分简洁明了。“救他。”

　　刘彤明能够感受到对方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她怀中之人，也没有因为对方那好似命令般的话语而生出半分负面情绪，她只是下意识地往左手腕间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冲对面之人问了一声。
　　“我凭什么帮你救他啊？”

　　女子闻言似是有一瞬的错愕，但这情绪却让她多了几分人味儿，显得鲜活了几分。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考，但看她偏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刘彤明的动作就知道她并没有想出什么确切的方案。

　　“救……救他。”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女子那双深沉的眸子渐渐涌出了几分属于人类的感情。
　　——那是一种名为悲伤的痛楚。

　　尽管不知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才以这完全的凡人状态来到此处的，但大致可以看出，面前这个人最后所剩的也就只有护住她怀中之人这一个念头了。

　　一个久远到现在都不曾放弃，挣扎着还要继续下去的妄念。

　　刘彤明似乎被触动到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出去，转头认真的打量着周围，并试图找出对方会呈这般恍若痴傻似的状态的联系。
　　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的这种状况到底是因为以一介凡胎之躯擅闯地府所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因为超出她所能发挥的正常能力构建起了面前的这屏障，亦或者两者都有。

　　刘彤明有些难以想象，对方到底是怎么以一介凡胎之躯走到此处的，虽说她曾经是孟婆大神，现在也十分厉害的维持着面前的这个屏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靠着强大的执念护住了她怀中之人最为重要的一部分魂魄。

　　不过……

　　无论如何，刘彤明都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显而易见的弱女子和她一直以来听到的诸多传闻当中，那个以一己之力定下如今安宁，以自身陨落来为后世换取生的机会的孟婆大神连在一起。
　　身为唯一一个能够与天道并驾齐驱且怎么都灭不掉的神明，轮回一次后就会变成这样吗？
　　如此说来轮回还真是可怕，无论你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在轮回中都会被消磨去一部分的特质，成为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人。
　　哪怕面前之人曾是孟婆大神，有着无上神力，救过这天下苍生……

　　看着对方就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甚至需要自己的帮忙，还完全拿不出，或者是不懂要怎么拿出什么好处的样子，刘彤明一瞬竟有些心疼和难受。

　　那一瞬间，刘彤明似乎懂得了孟刲为对方做到如此的原因。

　　因为哪怕她从未认识过，也不知道那时的孟婆大神是否和面前之人生的一模一样，可刘彤明就是觉得对方不该如此。说不上原因，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这种理所当然的情绪倒是有些类似星，宿他们对自己的诉求。

　　或许，这就是对方能够在那种混乱之时号召起大家，稳定下人心的魅力所在吧？

　　虽说……

　　刘彤明也不太确定，这种魅力会否还能够在现今的这种状况之下存在。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为合理的解释了。毕竟比起对方现今正处在觉醒的边缘，某种程度上期待破灭了的刘彤明更愿相信前者那种略微有些扯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