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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铁匠铺中述起源 ...

  •   炙热的炉火长年不熄,铁铉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不停锻打的刀身,套着宽大护手的左手紧握夹着刀身的长铁夹,右手上那至少十几斤沉重的大铁锤有规律的落下,根据师傅的指点砸在相应的位置,力道与角度,无一不是小心谨慎。汗水从额头及身上的光裸皮肤不停的淌下,尽管如此,铁铉却犹如毫无知觉,皮制的围兜挡在身前隔绝了视线。那因为湿润而在火光中显得愈发精壮的胳膊,每一次抬起,落下,肩臂及背部,都清晰可见漂亮的肌体纹理。
      重锤不停砸落,火星四溅,铁铉原本古铜色的脸庞尤其亮眼,显得有些黝黑,就象铁的原色。
      “右二寸,三分劲。”被铁铉称作师傅的人与他同样装束,手里拿了只小铁锤,配合着铁铉的重锤一起敲打刀身。他的腰间也是用了普通的布条系紧,身材与铁铉完全相反,个子虽然高,浑身的肌肉却似乎已被掏空一样,呈现出重重的皱褶。苍老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弹性,但唯有双目的精光与火光辉映,述说着曾经的辉煌。
      在这个几乎不见天日,只有火光的黑屋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十几个同样辛勤劳作的铁匠。他们之中,有学徒,有与铁铉师傅同样身份的长者,个个忙碌,怡然自得。
      相间并排而列的的火炉旁都有专门负责拉风箱的学徒,每一次用力拉动时,喉咙里都会发出使力的闷哼,与风箱被拉动的声音相应,组成和谐的曲调。
      这不过方圆寸许之地,就是他们自已的属地,火光与汗水的沐浴孕育出无数铁器,每一次器成,匠者脸上就会出现满足的笑容。

      待铁铉此次锻打告一段落,站在大铁砧另一侧的师傅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阿铉,回炉。”
      将近成年男人一臂之长的铁坯插入火炉里红亮的铁炭中,铁铉将长钳和铁锤收在专门搁置工具的凹槽处,这才抬头擦了把汗。
      师傅已经很老了,他虽然还眼含精光,但全靠着一股子信念和执着。对于他们这群隐没于世的匠者来说,一生的追求无非是打造出一柄神兵利器,哪怕需要付出生命,但只要将锻造的技艺传承下去,就是他们毕生的心愿。
      铁匠铺里只有铁和火的气息,师傅已经闻了许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在这里寻找他的梦想,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已最器重的弟子能够学到全部的技术,就算他直到入土都无法达成心愿,至少还可以让铁铉替他完成。
      “阿铉,过来歇歇。”师傅慈爱的看着自已这个极有天份的徒弟,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铁铉憨憨的笑着坐了过去,接过一旁递过的大壶往地下的两个瓷碗里倒上凉茶,然后放下大壶,先端起一碗恭敬的递给师傅。
      “师傅,您先喝……”
      师傅满意的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他的弟子啊,不但有天赋,而且为人良善,只需历练一番,将来必成大器。只有在这个时候,还能依稀从动作中看出老人往日的豪迈与光彩。

      铁匠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闲聊谈笑,而炉火却仍熊熊燃烧,似乎永不停熄。
      铁铉大口的喝着凉茶,时不时的用手背擦一擦因为倒得过猛而溢出的水渍。
      “阿铉,师傅的时日不多了。”师傅突然叹了口气,用有些低落的声音说道。
      铁铉听了连忙摇头:“师傅,您还结实着呢。”
      师傅摇摇头:“阿铉,不说这个,我今天要和你说点别的事情。”
      铁铉放下碗,认真的听眼前这个令人尊敬的老人述说着悠悠往事。
      “你虽然是我从外头捡回来的,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儿子来养,大家也没有把你当外人……”那些原本都在闲聊的男人们,听到老人说话,都静了下来,慢慢围坐到老人身边。
      “我们这一族人,原本是住在滇西高黎贡山的佤族人,因为族人众多,我们这一系专居卢撒山寨且尤善铸刀,于是,久而久之,其余族人便称我们为卢撒人。”
      铁铉从未听到师傅说起过往昔,此刻不由得屏息起来,听得入神。

      “世人皆知欧冶子、干将莫邪,铸刀名匠也数不胜数,但他们坐井观天,却不知名人异士何止廖廖,我们滇西铸刀就有二脉,一为卢撒刀,一为英吉沙刀,虽彼此不相往来,但各有所长,倒也无多冲突。比起中原的铸刀技艺,那是不相上下,只可惜中原人士少有人知。剑为王者,刀为霸者,两者各有所长,互补则天下无敌……刀剑刀剑,这原本就是分不开的两物,硬被世人套了枷锁,分做两旁。这世人,道貌岸然者居多,想成王称霸的,更是数不胜数,谁都想在人前做出一副君子模样,久而久之……剑就成了主流……”
      铁铉虽从小跟着师傅长大,却仅是识字,因为师傅说,铸刀永无止境,若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日后如何取长补短,如何传承后人。他第一次听到师傅如此文诌诌的说话,不免觉得新奇有趣。不过老人也没有用什么晦暗高深的句子,铁铉听着倒也不算费力。
      “我们卢撒人原本安份的呆在滇西,并无背景离乡之念,无奈天灾人祸并起,于是只好远离滇西,来到这中原内陆隐居……”老人对曾经的过往只用了几语带过,神色惋然,围坐着的那些男人们,年轻的不知往事,也听得入神,年纪大些的,则和老人一般无比唏嘘。
      “卢撒人来到中原后,族人们旅途劳顿,生老病死留住了一些人的脚步,而我们最后却到了这处定居。”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早和他心意相通的铁铉立即将瓷碗端上。
      老人啜了一口,将碗端在手中又道:“我们卢撒人善铸刀,其中有一项不得外传之秘便是铸造七彩刀的技艺。”

      “七彩刀?”铁铉重复了一下,见老人点头,不免有些好奇。他自刚出生就被家人丢弃路边,跟着捡回他的老人生活足有二十个年头,从未听老人和身边那些匠师说起过七彩刀。
      “不错!”老人的眼睛里闪现出炽热的光:“我们卢撒人一生的心愿就是能铸出一把七彩刀,将这门技术一直传下去。”
      “七彩刀是由七种不同色泽的稀有铁矿冶练成钢,然后经过不断的揉合锻打,终成一体。铸成后,不但有裂石之坚,且刀体流畅,在白日中能流溢七彩浮光……”老人露出心碎神迷的表情:“这才叫真正的绝世宝刀!”
      铁铉也心生向往,不知如此宝刀出世究竟是何模样,能让师傅如此称赞。
      “七彩刀虽好,能铸出的人却是极少。”老人话峰一转,变得有些低落:“最后一柄七彩刀铸成于三百年前,如今不知下落。而铸刀的技艺虽然流传了下来,却不过是个死物,因为没有人能铸成……”
      铁铉忍不住问道:“师傅,连您也不能铸出七彩刀吗?”
      老人看了心爱的弟子一眼,呵呵笑了起来:“阿铉啊,师傅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七彩刀已经铸不动罗!”
      周围的匠师也跟着笑起来,气氛一时变得缓和。

      在众人三言两语的述说中,铁铉才知道,老人也曾经心高气傲,试图完成这个卢撒人一生追求的梦想,可惜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寻足了材料,却仍然铸不出七彩刀。
      这过往的艰辛,老人只是一笑置之,却让铁铉看出了无比的心酸。
      人生哪里有多少个十年?老人虽然心想,却无能为力了。
      “师傅,以后我一定要铸出七彩刀,替您完成心愿。”铁铉掷地有声的说道。
      老人欣慰的笑起来,他伸出粗厚得与他的瘦弱完全不符的手掌拍了拍铁铉的肩:“好小子,有志气。”
      “勾子,你去把我房里的木箱搬过来。”老人转头对着围坐的一个汉子说道。
      “是!大师傅!”那个被称做勾子的汉子比铁铉还要高一个头,浑身肌肉纠结,但双眉开朗,嘴唇略厚,倒显得十分和善。他名叫铁勾,和他的身型没一处相衬,不过这名字据说是他刚出生的时候,生他的娘一眼就看到了搁在屋角的铁勾,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原本传授衣钵绝不适合在这样的时机,而应该沐浴后焚香禀告先祖,然后再慎重行事。
      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人最近这些日子里心跳得慌,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心中有数,长期以来担心的事情,只怕到了如今已经是头了。他既生出了这股子冲动,于是便不顾这么多了。反正,铁铉若严格算起来,根本不算是卢撒人,所谓传里不传外的规矩早就破了,也不差这些。
      铁铉在老人的示意下打开膝盖高的木箱,里面整齐码着许多材料,但最显眼的是七块巴掌大小,约有三指厚度的块状物,从表面上看颜色相近,都是脏兮兮黑乎乎。
      老人拾起一块,轻轻抚摸着,就象在抚摸自已的爱人一般。大家都见怪不怪。铁铉知道老人的一生都献给了铸刀,也因此连媳妇都没讨上,若不是捡了他回来,只怕连个传承的对象都找不到,于是见老人如此,心中更是敬重。
      “阿铉,铸刀之人,可将内力转为铸铁之用,提升己之铸力极限。但此铸力却非朝夕可得,须得不断劳作学习方能修获。”老人将钢块放下,郑重其事道:“你还记得我教你做晨操的口诀吗?”
      铁铉点头:“记得。”
      老人舒心的咧嘴笑了:“阿铉,你每天使不完劲的秘诀可就在这晨操上了,一天都不能拉下。”
      铁铉自然不敢怠慢,在他心目中,老人就如同擎天柱一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绝对有理。

      “阿铉,其实你早就可以掌大锤了,但我一直压着让你抡二锤,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人用着少有的严肃说道。
      铁铉摇头:“铁铉不敢乱想。”
      老人慈详的摸了摸铁铉的脑袋,此时,他只是一个疼爱养子的长者,而非匠师:“孩子,你跟了我这么久,其实我的那些手艺,你早就学了个干净。可是经验这东西,不是说学就能学到的,只能自已琢磨,我的日子不多了,只想着让你多学一点是一点,没想到等你慢慢练手的时间却是总也觉不够……”
      “师傅……”铁铉叫唤了一声,几乎要哽咽起来。“铁铉很笨,但是有力气,您可以慢慢教我……”
      围坐的男人们都沉默着,非但没有对铁铉这个外人接掌老人衣钵的妒嫉,反而面带浓浓的忧伤。就象是冥冥之中有了默契一般,大家都有了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你以为要好自为知,师傅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切记要胆大心细!”老人含着笑意,如同释放了重担一般,神清气爽。
      “师傅,您老人家一定会洪福齐天,千万别赶铁铉走……”铁铉忍住了心酸,身子往前一挺,跪下,一连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老人心安理得的受了,然后连忙将还要磕头的铁铉扶了起来:“阿铉,我再送你一句话:放
      下了,才能拿起来!师傅我正是放不下,这七彩刀才铸不出来……”
      老人十分了解铁铉,他性格非常单纯,因为跟在老人身边早,体格又合适,早早就被老人带进了这个铁匠铺,在他的生命中,除了打铁铸刀,几乎就没有过别的事情。正是这种纯粹,铸刀所能达到的高度必在老人之上。但也正因如此,铁铉若离开了老人,便会失去庇护,在俗世的历练中,也不知是蒙尘陨落,还是破茧重生……老人思绪万千,悠悠长叹了一声,他虽然早有盘算,奈何,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
      铁铉虽然不理解老人的担忧和叮咛,却暗自牢牢的记在了心底。

      铁匠铺里的气氛古怪的低沉,众人都默默无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陡然之间,地表居然有了轻微的颤动,这分明就象是地裂之兆,但又不是,因为并没有强烈到摇晃。
      铁铉皱眉,他们所居住的小山村虽然偶尔会有些微天灾地祸,但还从未有过大灾难,地裂是不太可能了,那究竟是什么可能引起地面如此震颤?
      “不好了,大师傅,有马贼……”铁匠铺外传来惊呼声,由远及近。
      老人一愣,随即大手一挥,安抚住躁动的众人:“勾子,你去看看情形,附近山头的马贼和我们一直相安无事,经常还有往来,按理不该骚扰我们。”
      铁勾点头,大踏步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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