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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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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舒服地躺在浴缸里,用了自己最喜欢的柑橘气味的泡泡浴球,清甜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伸手在额角按压了几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幸好明天是周日,不用早起,还能自在地泡个澡。
她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总觉得隐约还能闻到刚才夜店的味儿。
她皱皱眉,就知道林沫沫专门约她去夜店谈不了什么好事儿。
两个小时前,在“锈色”,一身亮片吊带裙的林沫沫勾着她的脖颈,凑得很近,化了浓重烟熏妆的眼睛在酒吧晦暗的光影中显得有点深沉。
林沫沫是沈郁的大学同学兼室友,现在是公司合伙人。
她们从大三起跟另一个朋友柳时延一起开始创业,开了一家网店。林沫沫肤白貌美大长腿,担任模特兼推广,沈郁负责设计定款兼摄影,柳时延家里有一家服装厂,负责供货和日常管理。
他们从一开始的草台班子到现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他们的网店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沈郁听着林沫沫借着酒劲絮絮叨叨地教育自己,从一成不变的穿着打扮到拼死工作不爱社交的个性,从里到外统统数落了一番。
一开始沈郁还耐心听着,后来她恼了:“林沫沫同学,你到底想说啥?”
林沫沫被她瞪得有点虚,但鼓了半天勇气还是问出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你就说说你什么时候能忘记贺正阳?”
沈郁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林沫沫是她的至交好友,可有些话题,在他们之间仍属禁忌。
她能理解林沫沫七拐八绕小心翼翼的姿态,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她仍然不想听她提。
见她神色不虞,林沫沫抓抓头发,她心思单纯,说话一根筋,本就不善于走心,更不擅长去开导别人,何况那个人还是沈郁。
林沫沫看着好友,昏暗嘈杂的环境,闪烁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映出晃动的斑影,脸颊的弧度显得分外柔和,这是一张清秀的脸,称不上明艳夺目,却很耐看。
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挺直秀气的鼻梁让整张面孔看起来有种笃定的坚毅。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本心:“小郁啊,你说说你,年轻又能干,长得也不丑,就该好好谈个恋爱啊,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好青春?”
沈郁不语。
林沫沫继续念叨:“不说别人吧,就柳时延,你们是高中同学,而且他有才有貌,知根知底,咱们又一起创业。这么多年了,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
沈郁有点烦躁:“不提柳时延!”
林沫沫也有点气恼:“好,不提柳时延,那贺正阳呢?你要惦记到什么时候?已经五年了啊!”
沈郁静静看着林沫沫,眼睛里明显的抗拒和冷淡让林沫沫在灯红酒绿的夜场瑟缩了一下。
沈郁说:“不提贺正阳!”
然后她十分不给面子地转身离开,留林沫沫一个人憋闷地站在当场。
沈郁随手拨弄了下浴缸里的泡泡,深深叹了口气。
贺正阳跟沈郁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五年前,他失踪了,从此音信全无。林沫沫说她一直惦记着他,也许吧,可是,那样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忘记?
她随手打开浴室墙壁上挂着的小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一个唱歌比赛的节目。
一个画着精致复古港风妆容的美女正悠扬婉转地唱着一首老歌。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沈郁啧了一声,一把按掉了电视。
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想起柑橘气味其实也是贺正阳最喜欢的。
不,准确地说,那是贺正阳最喜欢的。而她,喜欢贺正阳。
她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如果此刻面前有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己这个笑容有多假。
林沫沫说的对,五年了呢,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呢?连贺阿姨和小雨都放弃了,她还在执着些什什么呢?
何况,她甚至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年少时暗自喜欢的邻家男生而已,谁还没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情怀啥的,到底有什么好惦记的?
可是——
她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悠长的暑假仿佛永远不会过完,老梧桐树枝叶繁茂,在耀眼炽热的阳光下撑起一地荫凉。
地上有斑驳的光影,盯着看久了仍有些目眩。十来岁的沈郁坐在树下,一只手拿了个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瞎画。
“小郁!”男孩朝她跑了过来,手里捧着半个西瓜。
男孩笑嘻嘻地在她身旁坐下,及其自然地用勺子挖了西瓜最中心的那一块递给她:“第一口给你!”
沈郁又啧了一声。
果然,最常想起来的还是这些。
曾经柳时延也跟她谈过贺正阳。
柳时延的说话技巧可比林沫沫强多了。
“我们的记忆其实是会骗人的。”柳时延说,“由于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时候你的大脑会挑选你自己最想记住的片段不断回放,而在这个过程中会投射出你自己的心理倾向。就像你会处理照片一样,补光、调色、去掉瑕疵、增加特效……最终留下的记忆无比美好,却未必真实。那个人也一样。”
柳时延看着她,神情分外认真,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苦涩暗哑:“没有人能打败一个完美地活在你记忆中的人,你若不放下,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沈郁有点烦躁,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忘了他?他不是在放学后失踪了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为什么都觉得贺正阳已经死了?
沈郁往下挪了挪,仰头靠在浴缸边上,氤氲的水汽熏得她视线有点模糊。
沈郁用力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睫毛好像被水蒸气浸湿了。她觉得有点气闷,下意识地对着眼前空气大喊了一声:“贺正阳,你到底在哪儿?”
她感到自己脸颊上一片湿凉,伸手去擦,没什么用,手本来也是湿的。
她索性又往下躺了趟,屏住呼吸把大半张脸也浸在水里。
眼泪倒是没再流了。
贺正阳刚失踪的那一年,她哭了太多次,这几年早已经不再哭了。
她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她从浴缸里坐直一点,自言自语地大声吐槽:“贺正阳,你到底死哪儿去啦?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死了?你死了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一声?!”
这时她眼前的空气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一些半透明状的气雾在空气中逐渐凝结,颜色和形状渐渐变得分明。
那团气雾在半空中纠结翻滚,不久后竟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飘在沈郁眼前,摇摇晃晃的,身影的边界处仍是模糊的,似火焰一般闪动跳跃。
沈郁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劲儿乱窜:
我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
刚才跟林沫沫在酒吧里喝了假酒吧?我都出现幻觉了。
这尼玛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吗?
是鬼吧?鬼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尖叫,那个身影先开了口:“小郁!”
沈郁发出有生以来最大声的一次尖叫,跳出浴缸逃离了自家卫生间——速度也是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
沈郁跳到床上,顾不上浑身仍是湿漉漉的,直接裹进被子,双眼紧闭着埋进枕头,嘴里乱七八糟地念叨:“富强、明主、文明、和谐!”
“急急如律令,神鬼退散啊!散散散!”
“做梦呢,醒过来就好,来现在先赶快睡着,待会儿醒了就好!”
一个声音在她床前响起:“小郁,你别怕。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你再等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曾经的她无数次听到,又无数次在脑海中回忆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瞪着那个在空中飘来荡去的影子:“贺正阳?”
那个影子似乎挺忙的,在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挣动了几下才抽空回复她:“是我!”
沈郁还是懵的状态:“你是终于想起要给我托梦了吗?”
忙碌的影子里传来的声音带了点无奈:“不是梦啊!”
沈郁还是呆呆的:“噢,是不是因为刚过了清明节?对不起啊我没从来没给你烧过纸,要不明天我去给你烧点儿吧。你喜欢大别墅吗?三层楼带露台的那种?要不我再顺便给你烧一个管家和两个女朋友?”
影子:“……滚蛋!”
这一声来得太熟悉,沈郁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蜷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那团影子似乎有点烦躁:“小郁,你别哭啊,卧槽,怎么这么烦,你先等等!”
说着那影子就消失了。
沈郁抬起朦胧泪眼却看不到那团影子了,急得大喊起贺正阳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她呆呆躺了半天才回过神了,觉得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自己怕是得了某种心理疾病了。
收拾好打湿的被褥,她换好睡衣重新躺回床上时已经精疲力尽了,脑子里那根弦却还是紧紧绷着。
传说中的相思成疾竟是真的?沈郁很无奈,心说我也没觉得自己那么疯魔啊。
重重甩了甩头,又把贺正阳翻出了骂了几遍,终于睡着了。
快要睡着之前想起的是——能再听到贺正阳的声音,真好啊。
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大惊之下竟还是睡了场好觉。
沈郁心情复杂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忽然发现自己身旁躺了个男人。
来不及细看那人是谁,沈郁又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那人撑起身子坐起来,无奈地看向她:“怎么回事啊沈小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娘炮?这两天尽听你尖叫了,你的硬汉风度呢?”
沈郁看着那人,头发很短,修剪得干净利落,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骨有点高,衬得他眼窝颇深,配上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很精神。瞳色很浅,细看之下有点像灰粽色,抬起眼睛看人时习惯性地微眯一下,更显深邃。
这个人实在太熟悉,沈郁震惊地瞪大双眼,一只手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人吧,只要他不笑不开口,单看他的脸很容易把他脑补成忧郁深情的混血王子漫画少年之类的,可惜一般都酷不过三秒,一开口立刻就破功。
他勾勾嘴角,笑起来仍是那副带点痞气的模样:“在娘炮和小结巴之间切换自如,墙都不扶就服你!”
沈郁终于爆发出一声咆哮:“贺正阳你皮痒了是不是!”
贺正阳笑得和以前一样灿烂,他坐起身来,盘起双腿坐在床上,眼角弯弯地看着她。
沈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谁对话,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已经记不得了,也顾不上追问他是怎么躺到自己床上来的。
她抽噎着想扑到那人怀里大哭一场,一扑之下竟没有成功。
沈郁看着自己眼前的床单被褥,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贺正阳已经飘到了空中。
他仍然维持着之前盘腿坐着的姿势,整个人却悬浮在床上空。
沈郁瞪着他,觉得自己怕是仍然陷在昨晚那个梦境中没有醒过来:“阳仔你怎么回事?”
“什么阳仔,叫我阳哥!”
见沈郁还是维持着扑在床上的姿势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贺正阳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他的外表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化。他体型偏瘦,骨骼舒展体型流畅,那是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
贺正阳一双眼睛眨了眨,他无奈地扁扁嘴,声音有点哑,茫然又委屈:“小郁,我好像……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