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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早起一直是我的习惯,踏着松软的沙地绕基地跑五圈,顿觉脚步生风,身轻似燕。我爬到基地背后那道二十米高的沙梁上,举目远眺,只见脚底沙浪延绵,不绝于天边。东方苍远,红日喷薄,绰绰云海映照了茫茫大漠。
      多么清凉的早晨,干净而轻柔的风,我闭目聆听,大漠生生不息的倾诉。也许千年前,同样有人站在此处眺望丝路狼烟,背负箭镝,铁马戍守座座烽台,同样有无数的‘小河公主’、‘楼兰美女’沉睡角枕,裹身漠塚,再无醒来。
      那尖顶蓬松的毡帽、小巧的牛皮筒靴、精致的木质胸针、我仿佛看见一位手执雁翎的女子从晨光中款款走来,她的一颦一笑,一靥一黛,皆如这秋风送爽,怡容在怀。
      二十年前,同为石油人的母亲莫不是也有如此的早晨,她若在此,会想些什么呢。
      跑下沙梁时,碰上警卫班的老赵与小黄做排查,昨晚他们放了一枪,黑灯瞎火,似乎打中了一团暗影,这一路寻来,什么也没见着。
      “别找了!”我笑着提醒,“昨晚风那么大,飞沙走石,就是有蹄印脚印的,也早被风沙给没了!”
      “话是没错。”老赵道,“我们看管的震源爆破物资非同小可,容不得半点闪失,任何蛛丝马迹的疑点都得防范”
      我连连称是,这些危险品,在勘探上,可是震源波的引信,造福着人类。若一旦坏人获取,就极大危害着社会,成为不法分子制造事端所依仗的法器。
      食堂早饭,有稀饭馒头鸡蛋与小菜一类,四十多岁的俩厨工已从清晨忙到现在,此刻的打饭窗口,已排起一列上工的队员。我上前帮忙分发馒头鸡蛋,打粥舀菜,挥汗如雨中,微微能觉察出周围一些投来的异样目光。
      我是个新丁,样样得卖力,哪怕有些东西事不关己。
      牛霞和朱莉未起床,早餐也不愿意打,都摁着手机掐起了游戏。她俩分配在测量组,几条测线放完,炮井序号钉置好了。就是排列组工作跟不上,重型钻机也是过不了泊渠,她们便做做停停,半等待状态。
      我想告诉她们该起床吃早餐了,但未开口,即被数落了一顿。
      “大姐,行行好,这荒郊野外,起那么早干嘛,让不让人睡觉!”秋夜漫漫,疲乏似乎并没从牛霞脸上消除,看她一副慵懒无状的样子,我不由得讶异这姑娘嗜睡的个性来。
      朱莉倒是谨言许多,她委婉道:“这深更半夜敲门拿药,真够奇葩!”
      我无力争辩,逃也似的离开。来野外队,施工组是我心往之地,这里有全队工作安排及行进的资料,分析解读三维地震图纸很是费时费力,特别是甄别图纸上一些假地震波,将其筛选出来淘汰,如其必要,还要选定在原炮点重新再做一次震源,以求得到最佳地震源分析资料。
      就是这张张心电图一般起起伏伏的黑色线条,凝聚着所有野外地质人全部心血。它是脚下这片土地的深层刨析,将其纹理层列与界面一览无遗地展现出来,真实得仿佛就是热腾腾刚出屉笼的汤包。
      尽管它们深埋大地,暗无天日。
      施工组组长谢杰与施工员吴长深在外早餐,我埋头整理一些数据时,王怀行色匆匆奔上营房,看见我在,他局促一瞬,眼神搜寻起房间,显然是在找人。
      王怀大概是队上最小的职工,未成年的小子,在队里各营房窜来窜去,成半放养状态,负笈而行的事,估计没人敢让他去做。
      “小孩子。”我说,“机房重地,没事别瞎窜。”
      王怀稍作犹豫,继而说道;“江头儿马上要出去找人,我不熟悉新测线的路,所以,来看一下工区大概方位图。”
      “你开车?”我放下手里的资料,“找人?”
      王怀点点头:“是推土机手黄光远,昨天为新测线开路,一夜未归,不知什么缘故,电台一直联系不上,江头儿着急,要我现在出发寻他。”
      我吃惊不小,在变幻莫测的野外,有人彻夜未归,此事非同小可。在工区地图上,我忙找出标有红记号的新测线,计算出距离基地的公里数、整条测线的公里长度,记好侧线要经过几处危险的沼泽地段。
      “我也一起去!”想起昨夜风沙漫天,此刻,我为推土机手提心吊胆起来。
      王怀有些为难:“头儿怕是不同意。”
      “我是队医!万一要个包扎什么的,我不去能行吗。”
      “你,你别去了!”被逼急,王怀有些语无伦次,“基地待着——多好!”
      “你小孩子懂什么!”说不通理,扔给他的,我只有呵斥。
      在野外,推土机手的职责是为后续排列钻井车队开路,皆是孤身奋战,那高悬的沙梁、松软的陷地、泽泊野林,一个个如同鬼门关,分分钟能将人打入地狱。
      药箱是必备的物品,我拧着上了王怀的联络车,在后排还未落座,王怀反应倒挺大,懊恼着示意我坐到前排,扣好安全带,我自是照办。
      在我七上八下忐忑里等待中,还好,江潮风上车时经管脸色阴郁,但见我怀抱药箱,顾影自怜的一副小模样,心生的不快终究没有发作。
      我暗自高兴,拂他之意后,这倔老头不斥不骂,很是叫人意外。
      越野车驰如箭簇,翻过几道沙梁,基地已无踪影。车辙在前盘旋,沙丘在后流淌。恍惚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天地间,我已然是一朵浪花。
      江潮风开始不停地抽起莫合烟,他本就一脸沧桑,此刻愁眉苦脸,沉抑难定的模样,更显凄衰。
      我从后视镜观察着,心想,至于吗?不就是刮了点风沙,人没回,许是在返基地的路上呢。
      很快我就发觉自己错了,十来公里后,从前的路被流沙埋覆,断断续续行进一段距离,沙路就彻底没了踪迹。
      王怀疏于前线工区,这会儿又盲开越野车,此刻手忙脚乱,在沙梁与地窝里左冲右撞,似是被群幽灵撕扯着的醉汉,心里的忐忑与害怕深陷在他的眼里,藏也藏不住。他紧抓方向盘,睁大着双目,努力搜寻着沙地上的车辙。看得出,他对这样的地形毫无准备,越野车在他操控下,如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就要倾覆在浪涛里。
      自上车伊始,江潮风就一言不发,其满腹的心事,似乎比眼前的沙子还多。他没有家人,沉默寡言、弊衣箪食是刻在他周身的印迹,想与他言语一二,话到嘴边却只又咽了下去。
      在跳过一个沙坑时,越野车右侧悬在半空,划出一段弧线,随即又嘭然落地。王怀一脚急刹,越野车横着滑出丈远,几乎侧翻,我吓得不轻,倏忽正定后,转头去看王怀,他惶惶无依趴在方向盘上,额头大汗直冒。
      “怀子,开那么快干啥!”江潮风神情凛肃,终不开口的他看似心游万仞,但点滴危险就会令他觉察明了。
      我紧拽车门把手,那是唯一能让我心安的工具,来此不毛之地,困苦艰险已是我预料中的事。昨夜狂虐的沙暴令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之于大自然根本微不足道,它不受任何束缚,如同一个骄奢浪荡的幽灵,时而圹埌静谧,时而粗暴恣肆。此刻,它远古的美,慑人心魄的大气、原始的宁静,竟只是它脾气禀性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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