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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章 ...


  •   我深知刀郎曲吉对他身边的这片大漠如此熟悉,但连狼群特性都了如指掌,这不由得叫人惊叹。
      刀郎曲吉说灰灰在去年秋天就被跛脚狼生下了,大概是处境艰难,跛脚狼不能独自抚养孩子,又或者是外出捕猎不小心弄丢了灰灰,总之,灰灰被我们捡到地质队。几个月后,跛脚狼找来,在一天夜里又带走了灰灰。
      推理无懈可击,记得去年冬季,夜里如厕的时候,我就被来找灰灰的跛脚狼吓得不轻。想必那时,它们母子就计划如何脱离人类,回归自然的了。
      既然回归自然,干脆就把灰灰拒绝门外!毕竟,人与狼的传说尤为可笑。一如昨夜,一场对羊的屠戮实在叫人愤恨。
      我驱赶灰灰,令它远离我们,远离羊群。
      灰灰不走,它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不时低声嘶鸣,哀求饶过它。
      在往绿洲继续迁徙路途,灰灰一直远远跟随,一会儿躲在梭梭后,一会儿加油追赶。在我呵斥时,又急忙停下,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稍后见我们走远,又畏手畏脚地跟上来。
      就在羊群快要抵达绿洲时,看见灰灰在太阳底下耷拉着尾巴,还一直不弃不离在视野,我竟心生恻隐,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灰灰太苛刻,它当下的遭际,岂不印证了此刻的我,在刀郎曲吉神态凛肃的外表下,我内心深藏的那一份无所适从。
      于是,我对灰灰的跟随不再排斥,可以说是默认。
      绿洲夏日的草场葱绿葳蕤,鲜嫩欲滴的枝桠与叶子铺满大地,连空气都浸润了那一份草香。野百合、橙黄色金莲花,还有蒲公英,或点缀在草地,或簇拥在大片胡杨林里,绘成了一幅幅艳丽的风景图。
      驱赶羊群一入林海,头顶枝隙间点点日光撒射下来,似乎是铺了一地的星星。下了驼背,徜徉在温润清凉的胡杨林里,我激动得闭上了眼,屏住了呼吸,感觉又身置四季如春的江南,舒畅那一份美好了。
      高高崖壁上的洞窟掩隐在林隙,苦修僧的传说依旧在那诵咏里继续,还有曾经漆黑的夜晚,我撒泼行军壶里花液的那个洞口,虽然远远分不清是哪一个,可在我心里,它已永远是最为深刻的那一窟。
      绿洲已在改造,与往最大的不同,是有了些人的气息。一支小型筑路队在施工,七八个人,三五台设备。推土机与铲车的轰鸣打破了宁静,给千百年来这条古丝路文明打开了另一扇窗,开辟出了另一块天地。
      丌然俨然是个土著,老远迎过来,无比兴奋地对我介绍起最近的业绩。指着前方的一条新路,丌然畅快地告诉我,路基已修抵进了绿洲,下一步,就铺盖沥青给路面刷黑了。
      不仅如此,绿树林荫里,我看见一些板房都搭建起来,红顶白墙,小别墅似的一间间错落有致,连成一大片,仿佛是个初具规模的度假胜地。
      见我无比惊讶的模样,丌然很为自己的一番作为得意。
      “为啥不夸夸我呢!”
      我自然为他竖起大拇指,的确,丌然这次的所作所为,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我心不在焉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那份赞许,被理解成牵强。
      丌然显然知道我心底的怅惘,他眼里的那份灵动黯淡下来,重重叹出一口气,轻声问道:“跟曲吉道别了吗?”
      “没搭上话······挺冷的一个。”我幽幽不愿回答,“曲吉心里疙瘩挺大,对我极其排斥。”
      正说着话,丌然努努嘴,示意我观察那边的草场。转头望去,见刀郎曲吉把一大群羊赶在了施工道上,一个推土机手下去与之对话,他视作不见。
      “故意的!”丌然摇摇头,“你帮我劝劝,让和尚把羊赶远点。”
      “恐怕不行。”我犹豫道。
      “咋不行?”
      “这次来绿洲,我没告诉他要回乌市。他以为我来帮你作调解,抗拒是必然的了。”
      “榆木脑袋!”丌然忿忿不平了一声。
      傍晚,我独自来到崖下灵骨塔旁,开始沿着塔基绕行。塔基上的杂草被清理得很干净,基周的小径平坦,不难看出,刀郎曲吉日日绕塔的修行一直不曾间断。他的脚掌很宽,掌印几乎装得下我一双鞋。沿着足迹,我蹦蹦跳跳追寻着他留下的脚窝,徐徐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远处一双眼斜视过来,我才停下脚。
      是刀郎曲吉,他在崖下生火做饭,受到我惊鸿一瞥的惊扰,他匆匆垂下眼眸,拧起水桶去了井边。
      天幕下已是一片落辉,胡杨林里的归鸟待息,昆虫们嘶开嗓子,一场交响曲开始上演。没多久,刀郎曲吉送来一碗几片菜叶的汤面,清清淡淡,我很喜欢,还没开始享用,丌然竟也过来招呼用餐。
      丌然承包了筑路队的伙食,菜品自然要丰富得多。探寻到刀郎曲吉漠然沉色的样子,我谢绝了丌然的好意,抢过刀郎曲吉手里汤碗,扶了扶碗边,我示意丌然已受用,让他不要管了。
      刀郎曲吉淡定而去,他又开始攀岩,去给八旬苦修的师父送束脩。他身手敏捷,攀登陡峭的崖壁如履平地,眨眼功夫,他就完成了任务。
      下来之后,我用探询的目光瞄向他,未有开口,他倒先点点头。
      “师父挺好的。”刀郎曲吉声音低沉,似乎在与夜空说话。
      远处板房里透来几盏灯光,有工人在笑谈,在餐桌上行酒令,这大概是绿洲有史以来最为人烟气息的夏夜了,可我与刀郎曲吉,再度重逢,纵有千千结,此刻于这愁绵夜色中,皆让等待化作一团无声无息的风,自眉眼里拂过,从指尖里流失。
      在黑夜里巡视羊群,刀郎曲吉挥着树枝,嘴里还吹着唿哨。就在他那忽高忽低的悠远腔调里,我觉察到胡杨林深处一双幽暗的眼睛,时亮时隐,左右顾盼,分明又不敢靠近。它躲在角落,把所有的悲戚、渴求透过那双绿油油的眼,扩散开来。
      惊悸通常是一刹那,意识让我判断是灰灰,弱弱的它,已卑微到藏匿于黑夜,不理会它,它绝不敢来打搅。
      这一夜我睡在板房,聆听孤野林木间的鸣唱,辗转反侧了一宿。
      时断时续的睡眠里,似乎听见灰灰的嘶鸣,又许是红驼的响鼻,还有时不时的扑翅,恍惚间梦见了夜里翱翔的幼鹰······黎明,外面一阵子的鹊叫,我惺忪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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