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录》绯玉丸

2、山神

　　“四姑娘山？去送死吗！”

　　大二暑假那年我正去青藏高原玩，就住在小金县。小金县附近有个四姑娘山，据说风景极好，我就起了逛完青藏高原再去爬爬山的念头。

　　旅馆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我向他转达了这个意图之后，正眯眼抽着烟斗的老头如同触了电，狠狠弹起来。眼珠子用力地瞪着我，都要凸出来，像条金鱼。

　　他像是恨铁不成钢地呛了我一句，嘀嘀咕咕地说，“最近的年轻人不听劝，都赶着送死。都去都去，不听老人劝，死了干净！”

　　我那时正年轻气盛，好奇心也旺盛，不明白爬个山怎么就成送死了。我给老头点了一支烟，送到他嘴边，我能想象我的表情一定是比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要谄媚。

　　“老伯要不要试试这烟？”

　　老头瞪了我一眼：“做什么？贿赂老头子没啥好处”虽然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把那根烟叼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表情说不上是欢喜，但也绝对不是讨厌。

　　两条白烟从他鼻孔里喷出来，渐渐散在空中。

　　老头斜眼看着我，哼了一声。一直等到他抽完了那根烟还意犹未尽地砸了下嘴，这才缓缓说道：“回家吧，别去四姑娘山了。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显然，老头并不愿意和我多说不能去四姑娘山的缘由。

　　我问他：“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您说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听说四姑娘山风景好得很，不是什么大凶的地方吧？”

　　老头说：“漂亮，也不凶。”

　　“那为什么不让去？怕我破坏环境？”

　　“怕个屁！哪那么多为什么？滚回家去！”

　　老头是真的发怒了，显然那根烟起作用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我僵硬地扯了个笑容，承诺明天就回家，几乎是逃跑似的回了我的房间。

　　半夜躺在床上，窗户开着，时不时有山风吹进来。我睁着眼意识无比清醒，脑袋里像是有一台复读机，一遍遍地播老头白天说过的话。

　　透过窗户缝，我看到了四姑娘山的轮廓。

　　柔和，神秘，唯独没有危险的气息。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了东西。早上六点，天还有些黑，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下了楼，靠近门的地方接连不断地飘起细细的白烟。

　　我心里一格登，走近了，是老头。

　　老头正坐在门口，闭着眼抽烟斗。我从怀里拿出一包烟，小心地放在他手边。刚要走，忽然听到了锯枯木般的苍老声音：“去哪？”

　　“回家呀，昨天不是说好了么。”

　　“这么早回家？天还黑的很。”

　　“不打紧不打紧。”我笑了笑就要走。

　　老头冷喝道：“站住！你小子想去四姑娘山是不是？想瞒着老头子我，你小子还嫩着！”

　　我打了个哆嗦，站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头看着我，叹口气，招招手示意我坐在他旁边，“我原来有个儿子，还有个儿媳妇，三个人一起开的这店。”

　　我心领神会地接话：“那他们呢？”

　　“死了。”老头的声音没有起伏，满眼沧桑地看着远方，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去了四姑娘山就再没回来了。”

　　我没接话，因为我实在无意揭别人的疤。

　　老头继续说：“那是二十年前了。我儿子和你一样，想去四姑娘山。劝也不听，我就只能和他们一起去，我才四十多岁啊，精神也好的很。”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顿，神神秘秘地问：“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他去？”不等我摇头，他便自顾自地说：“四姑娘山有山神，去那的人，都被杀了祭神了。”

　　我想笑，但是这个时机并不适合。

　　五岁前如果有人告诉我这有山神我可能会信，活了二十多年，我真的不信这世上有神有鬼的。

　　老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充满了虔诚恐惧还有时间磨平的淡然，“我那时也不信啊，就和我儿子儿媳妇一起去了。那天天气好，我们上了半山腰就停了下来，四姑娘山确实漂亮。雾气袅袅，山林茂密，就算没到山顶，我也觉得值了。”

　　我问：“山神呢？”

　　老头瞪我一眼：“别打岔！”

　　“我当时想啊，这山神肯定是老一辈编出来唬我们的。后来休息了一阵，我们继续往山顶爬，爬着爬着就变天了。一道雷就忽然炸下来！我吓了一跳，抬头看那天……只有四姑娘山被乌云盖着。”

　　这种只有神话故事里发生的事情，让我不禁怀疑起老头的故事的真实性。但那眼神，实在不像在骗人，于是我问：“变天了你们还要往上爬？”

　　老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就想起了老一辈说的山神，我儿子爬的快在前面。我就在后面喊，‘桂儿，山神显灵啦！我们赶紧下山去！’

　　桂儿不听，他说，爹，那是骗人的。

　　我爬不动了，桂儿他们爬上去了，我看不见他们了。我想把他们喊下来，可是一直在打雷，桂儿听不到我的声音啊，我也听不到桂儿的声音。

　　我想下山去，可是我的桂儿和他媳妇还在上面，我就战战兢兢地往上爬呀。

　　后来，终于不打雷了，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我喊道，‘桂儿？’桂儿不应，我又喊他媳妇，也不应。我慌啊，桂儿是老头子的独苗啊。

　　我往上爬，爬到了顶，没一个人。

　　我又喊桂儿，喊了几声，我听到了一声‘爹’。小小的，是我的桂儿啊。我循着声儿过去，我的桂儿半睁着眼，看着我，嘴唇发抖。

　　他说，爹，山神来了。

　　他说，爹，媳妇死了。

　　他说，爹，桂儿想回家。

　　他伸手指，说，爹，山神。

　　桂儿说完这句就没气了，我呆呆地往那个方向看。但是太远了，我看不清，我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对鹿角还有一双冒着金光的眼睛。

　　我吓呆了，我抱着桂儿的身体，我想跑。但是地上像长出了手，抓着桂儿，不让我带走他。

　　我想啊，山神发威了，他不让我带走桂儿。我的桂儿和媳妇已经被祭神了。

　　我想我也会被祭神，不如就跟着桂儿一起去了。可是我一直坐到了天亮，山神都没有来取老头子的命。”

　　老头停住不说了，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想问他为什么他能活着回来，这故事到底是不是他编的，但是没问。老头肯定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愿意把他想的那么坏。

　　天已经大亮了，我点点头，说：“老伯，我回家了。”

　　老头点点头，轻声说：“回家吧，回家去吧。”

　　我走的时候老头还在看四姑娘山，我想，那句回家吧，他也一定是说给桂儿听的。

　　回家后我翻了许多典籍，不论是《山海经》还是《拾遗记》都不曾记载过老头嘴里描述过的山神的样貌。

　　很多事情，耳听不能为实，眼见也不能为实。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我没有一颗敬畏神明的心，但我愿意相信有些东西，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