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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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夙恭坐在桌前，打开木匣，这个木匣是和师祖的陵寝相连的，匣中五鬼对应陵墓中四偏室一主墓里的镇墓小鬼，师祖的所有藏书都在里面，他有师祖的特许，可以通过木匣让小鬼搬运东西过来。
为了早点解决问题，卓夙恭已经一个晚上没有睡了，一直从木匣中取物，不过难度大了很多。
桌上叠了一沓奇奇怪怪的书，什么《鸽子这样养送信有奇效》、《那个男人竟然叫我设这种阵》、《事情发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年幼阵法师和霸道上古阵法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卓夙恭翻都没翻，直接往旁边丢，脸色越来越黑，这个不悔道人不能从中取物，却塞了这么多奇怪的书进去，书面上还标明“不悔道人”四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写的似的，这样的书摞起来能有半人高，这几天他就在干这种事？这种书，怎么能放到师祖的陵寝里去？
卓夙恭精神也不怎么佳，脸色暗沉，身体又燥热得很，额间微微冒汗，频频喝水，最后实在热得不行了，茶壶里的水又已喝完，他只好提起茶壶往外走，路过浣漱台时，他余光扫到什么，脚步一顿，扭头去看着铜镜，发现自己脸上确实有什么东西，他快步走过去，凑近了镜面。
眉心一点血红。
突然冒出来的一点红在瓷白的皮肤上鲜艳夺目。
卓夙恭一愣，抬起手用力去擦，擦不动，那一点血红就像从皮肤里透出来一样，浑然天成。
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红点？
他马上联想起不悔道人一直灌的药，那药是什么药，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卓夙恭低头看着已经喝干的茶壶，心里疑虑更甚。
正此时，门轻轻叩响，卓夙恭立马直起身回过头去，月棠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壶新烧的君山银针，放到了书桌上，然后扭头看着卓夙恭。
卓夙恭慢慢走过去，将手里空了的茶壶放上桌面，隔着纱雾看着他，“不悔道人呢？”
月棠指了指外面，手里做着舂药的动作。
卓夙恭要出门，月棠快步上前拦住他，摇了摇头。
卓夙恭心里被烧得脾性有点脱离控制，语气比平时重很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月棠拦住他的手慢慢垂下，戴着斗笠的脑袋低下去，缓慢地摇了摇脑袋。
卓夙恭抬手将一旁的九尾烛台直接挥倒在地，铜质的烛台“当——”地砸在地上，还滚了一小段距离，灯盏边缘摩擦在地上，发出短促的刺耳擦音，把月棠吓了一大跳，身体往后退了退，卓夙恭自己也微微一怔，他怎么会动手，他从未发过脾气。
门外的岁酒立马冲进来，挡在月棠身前，手中长鞭已展开，鞭尾似乎被削断过，粗细不太自然。
“这是在发什么脾气？”
不悔道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卓夙恭看向他，“你说呢？”
不悔道人盯着他的脸，目光在他眉心转了转，笑着抚须，“你终于恢复原面貌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恢复原貌？”
不悔道人沉吟半刻，话依旧没有说透，“你啊你，被你那无用的师父骗了这么多年而不知，天真，天真呐。”
卓夙恭受不了他总是这么说话，上前一步就想质问，但在他触碰到不悔道人之前，岁酒就已经一鞭子打在了二人之间的地面上警告他。
“岁酒，脾气好点，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能拿我怎么样？”不悔道人轻轻将岁酒往身后揽了揽，岁酒一震袖，长鞭瞬间收了回去。
卓夙恭眉心的血红似乎在越烧越热，他痛出一身冷汗，“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什么叫我不知道我是谁。”
不悔道人轻哼一声，悠悠道，“不告诉你又如何？你又能对我做什么威胁？”
卓夙恭咬紧牙关，身体燥热异常，衣领都黏在身上。
不悔道人好笑地看着他，故意道，“怎么？想自尽？”
卓夙恭冷哼一声，“我答应过他，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
“他？哪个他？”不悔道人甩了甩手中拂尘，“你那无用的师父？还是那个现在失了魂般的宋岂问？”
卓夙恭没有注意到他话里提到了明明已故的师父，只听到了后半部分，皱眉道，“他怎样？”
不悔道人无奈地摇摇头，“瞧你搞的，好似我是那罪不可赦的大反派似的，不过看着你们这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面对面也看不到对方，也确实好像是因我的缘故。”
卓夙恭心想着宋岂问，气血更烈，浑身发着火般地喘着气，“你……”他话还未说完，身体直接朝旁边倒去，手臂还磕到了烛台，被灯盏边缘划开一条口子，浓浓的赤血从伤口渗出，那血，比一般人的都要鲜红，并且带着灼人的热气。
被岁酒护在身后的乔季商见状，立马绕过两人去将卓夙恭扶起靠着自己，他着急地看着卓夙恭流血的手，抬头看着不悔道人，“四阿公，你怎么还故意激他？”
卓夙恭现在气血未稳，提宋岂问简直是给他的热血再泼上滚油。不悔道人转了转手中的拂尘，目光移开，“……我不是故意的。”
最后还是乔季商和岁酒将人抬上床，乔季商低头给卓夙恭小心地包扎伤口。
不悔道人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看都没看就塞进卓夙恭的嘴里，“于他而言，这点伤算什么？走吧，四阿公的药园还有得忙。”乔季商被他强行拖走，只剩卓夙恭一个人躺在房里。
等卓夙恭再醒来时，身体多日来的燥热神奇地不见了，沉睡了一整天，动作都感觉轻盈很多。
他从床上坐起，马上下床到铜镜前，眉心的红点还在，卓夙恭犹豫片刻，抬起手用指甲深深抠进朱红，眉心一阵尖锐的刺痛，半晌，那片皮肉都翻了一角，鲜血从眉心汩汩流出，顺着鼻梁，流到左侧脸，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但那一点朱红还在，真真实实的如同本来就是从血肉里长出来一样。
卓夙恭沾了血的手垂了下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突然陌生了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他才想起用手帕擦掉脸上半干的血。
卓夙恭又回到桌边，木匣依然是打开的，他除了伤口还很狰狞之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抬起手继续从匣内取书。
夜色很沉，今晚月亮仅半圆，且带着润润的月晕，月光下的陶城一片死寂。
一个身影悄无身息地出现在空荡荡的八角街上，千层软底的锦鞋踏在石板路上没有半点声响，身上的黑裘和夜色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但黑裘下还露出了一小截白衣。
宽大的兜帽下，露出一点雪白的下巴，彼岸走了几步，停在八角街的一角，站了一会儿后微微侧头看向东南方向，一缕白发从兜帽里漏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光华。
他走到松子巷口，一只苍白的手从黑袍中探出，二指顺着砖石摸了摸，然后走到巷中，身形隐入巷内的黑暗之中。
在巷口入里一丈远时，彼岸脚步一顿，看向右边的墙，慢慢蹲了下去，低下头在墙角看了看，然后伸出手，食指按在墙和地砖缝隙之间的一个地方，手掌打开，拇指按在另一个地方，中指和无名指微曲，小指触到另一个墙缝。三指点地，又稍微挪动了些许，另一只手默默掐了几指，然后又站了起来，继续往前探。
正在药园翻药材的不悔道人手一顿，然后将手中竹藤编制的小铲往旁边一放，悠悠道，“哟，来得挺快。”
“阿商。”他走到药园里的小梦公亭里，叫醒等他等得打盹的乔季商。
“四阿公，忙完了吗？”乔季商被叫醒，揉着眼睛，声音迷迷糊糊，带着很浓的软糯感，圆圆的脸因为讲话的原因，腮帮子一鼓一鼓。
“让你不要等我，赶紧回房去吧。”不悔道人将人从垫了褥子的藤椅上拉起，另一只手拿起拂尘轻轻打着乔季商的屁股，“去去，睡觉去。”
乔季商乌溜的眼睛眨了眨，“那四阿公你什么时候睡呀？”
不悔道人挑了挑长眉，“翻完那盘凤血花就睡。”
乔季商本来也很困，远远地望了望那五层的药架上确实只有一层没动后，就乖乖地回房睡觉去了。
不悔道人看着乔季商进了房间后，才离开药园，径直走向卓夙恭的房间。
他站在卓夙恭门外，发现房内还有烛光，卓夙恭又打算彻夜不睡么？他笑了笑，拂尘往肩上一甩，双手平伸，宽大的袖中飞出两张灰色符纸悬在空中，不悔道人一手捏住拂尘，空中画了个太极，然后将手一松，拂尘也悬在空中，他双手一合，极快速地结了印，被胡须盖住的嘴也念念有词，然后松开双手，左手把过拂尘，右手食指中指二指并拢，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串字，写完左手拂尘一甩，无形的字符突然迸发出金光，飞速印在悬空的两张符纸上，符纸被字符钉上紧闭的门扇上，瞬间消失，同时，房间和走廊地砖的缝隙间隐隐闪着淡微的金光。
不悔道人将拂尘一甩，慢悠悠地离开。
彼岸探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停在一块砖前。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细杆毛笔，这毛笔无墨自显，白色笔头沿着那块砖的轮廓画了一圈，墙砖的缝隙间留下浓黑的墨迹。画完后，他收了笔，闭着眼，一只手按在砖上，一只手二指点着额头，淡色的唇开开合合，手下的砖竟开始微微松动起来，原本浓黑的墨变成了发着光的白色，并且这白光迅速沿着墙砖之间的缝隙蔓延开来，数丈宽的墙的砖缝都开始被这白光填满，墙砖都开始微微颤动，眼看一面墙都要倾倒了，这时彼岸突然睁开眼，手飞快撤离墙面，身体迅速往后腾空，轻盈地跃上巷子另一边的墙头上。
原先他站着的位置从地底下八个方位窜出数张灰色符纸，像八条锁链一样包成半圆，八条符链快速地旋转着，俨然是要锁住他的阵势。
“小玄怪，动作变快了嘛。”
不悔道人直接穿墙而出，站在符笼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墙头的彼岸。
彼岸浅色的眸子一眯，“果然是你啊，老不死的。”
不悔道人一手搭着拂尘，一手负在身后，听见他那样叫自己，笑容迅速收起来，老脸不悦，“就是你师父，也不得这般无礼，更何况是你这只连名字都是偷他名的小玄怪。”
彼岸面色不变。
他的名“彼岸”是自己取的边鹤衣的姓——“边”，“边”拆读便为“彼岸”，这是师父仙逝之后他才自取的，边鹤衣在世时，只称他为小鹤，因为他是一个靠边鹤衣才有了灵力的玄怪——一只山中野鹤罢了。
“把夙恭交出来。”彼岸语气冰冷。
不悔道人嗤笑一声，半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也不带什么好意，“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小小玄怪百年不见，胆子肥了不少。”
“你又以为你自己是谁？强夺人徒弟还如此理直气壮。”
不悔道人眉毛拧作一起，硬要争个高低，“你半夜来拆我墙，不一样理直气壮？！”
彼岸深知这个老人的脾性，不再废话，直接从袖中甩出那支毛笔，只见毛笔迅速变大，最后变得有一支梁柱那么粗，彼岸手一挥，硕大的笔头朝不悔道人飞速甩出墨来。
不悔道人翻身一跃，躲过墨汁，同样跃上墙头，和彼岸隔着一条巷子望着。
“你连法器都是偷的他的！”不悔道人看着那支毛笔，直跳脚。
“师父亲手所赠，哪里叫偷？”彼岸冷言。
不悔道人气得脸绿，这支乾坤化物笔是自己送给边鹤衣的，结果边鹤衣转头就给了这只臭野鹤。
而且还改了咒令！只有这只臭野鹤能用！
“今天不再关你十年，我就改名叫不活道人！”
不悔道人拂尘一甩，巷内的符笼瞬间展开，八条符链源源不断地从地里抽出，直往彼岸扑去。
彼岸快速朝旁边飞掠，在刚刚，兜帽早就滑落了，此时一头光华银发在月色下飞动，他手中动作未停，乾坤化物笔转了几周，甩出的浓墨化为数只大鹤，和符链作了交缠。
八条符链闪着微微金光，在浓黑的鹤群中穿插，偶尔直接穿过一只墨鹤的身体，那只墨鹤就直接化成一滩墨水。
鹤群拖住了符链，彼岸快速跃下，单手撑在墙面上，嘴里快速念着什么，墙缝中原先暗沉的白光重新亮起，并且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不悔道人哼一声，“这点三脚猫功夫。”
说完，双手快速结印，彼岸站的地方又从四面八方抽出符链，彼岸白眉微蹙，身后的乾坤化物笔感应到主人的危险，笔毛一炸，数条墨条从炸开的笔头中飞出，和要合拢的符链纠缠作一起。
不悔道人直接飞身靠近，手中拂尘朝彼岸当面甩去，彼岸一手支墙，一手五指张开，掌中生风，将逼近的拂尘格挡开。
但不悔道人的道行确实不是他能一人抵抗的，才坚持了一下，就被拂尘挥开，人朝后掠去丈远，浅色的唇角慢慢溢出一道鲜血。
不悔道人见状，哼笑道，“我说怎么更弱了，原来是你这小玄怪拿自己心头血去遮盖卓夙恭体内的凤血作封印。”
彼岸站稳身体，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抹掉嘴角的血，一双浅色的眸子更浅了。
不悔道人正欲趁此将他锁起来，身旁的墙忽然猛地轰然倾塌，不悔道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旁边，彼岸的眼中也微微带着疑惑。
一阵尘灰之后，一个身影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不悔道人心中一惊，“你竟然破了我的阵。”
不止“悠自悠”，还有刚刚在他房间设的“镜”。
不悔道人还在震惊中，眼前这个卓夙恭，不愧是边鹤衣最宝贵的宝物。
彼岸朝那边走去，然后慢慢停下脚步，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卓夙恭，而且，他看到了卓夙恭眉心的血印。
“夙恭……”彼岸胸口还带着些钝痛，他一开口就咳嗽了起来，血沫又涌出来。
卓夙恭看着彼岸，一双眼睁大，“……师父？”
彼岸染了血的嘴唇动了动，看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徒弟，一时有些哑然。
卓夙恭停在彼岸身前不远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还有点抖，“师父，您不是……”
不悔道人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天真，让你师父一骗一个准。”
彼岸将又涌上喉咙的血咽下去，刚想说话，突然感应到什么，转身就朝倾倒的墙后疾奔而去。
不悔道人要追进去，乾坤化物笔甩着狂风挡进来，卓夙恭回头看着师父疾奔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从震惊、难过和愤怒中抽身出来，快步跑过去，挡在不悔道人身前。
“你干什么？”不悔道人沉着脸看着面前的人。
卓夙恭不言。
不悔道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被那个没用的师父骗了这么久，还护着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不悔道人捂脸，“……天真只有两个字，我只想讲最后一次。”
还不等不悔道人挥开卓夙恭，就听见院内猛然一声极凄厉的鹤唳，两人齐齐往那边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鹤驮着个什么，从院中飞上天，乾坤化物笔也跟着收了形飞过去。
“不好！”不悔道人将卓夙恭一推，径直冲进去。
卓夙恭扭头看了眼已经飞远的白鹤，在原地顿了会儿，立马离开了松子巷。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