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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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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路边长着湿润的青苔。
闻陈踩着水泥地朝胡同深处走,两侧是紧闭的门板,悬挂在门前的“美美洗脚店”广告板接触不良的闪烁几下。
闻陈目不斜视,甚至垂着眼皮盯着地面,整个人透露着和地方格格不入的气质。
大圆走在前面,偶尔扭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终点是某个深色的小楼阁前边,总共六楼高,看着年岁久远摇摇欲坠。
楼底门没关,生锈的破铜烂铁歪歪扭扭地倒在墙角,楼底的自行车上了两把锁。
大圆撑着斑驳的墙壁,思考了会:“我记得是六楼?还是五楼来着……”
突然,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安静的楼道立马回荡起回声。
大圆猛地回过头。
只见闻陈收起伞,抬腿跨过倒在地面的铁簸箕,外边狂风呼啸天色阴暗,将他整个人映衬出诡谲的味道,闻陈收伞的动作像是暗杀的前奏。
大圆又想起饱含林择梧血泪的三千块欠条,吞了口唾沫。
“他就住在这,五......六楼最里面一家。”
天色太暗看不清路,大圆一跺脚,三楼的声控灯亮了,其余都是哑炮,大圆骂了句,这句脏话在雨声下显得微不足道。
闻陈潦草地扫过扶手上挂着的小广告,麻将馆、针灸男科、不孕不育……
他眼尾抽了下。
大圆搓了搓手,犹豫着给他让出一条道。
“我就不上去了,我不方便上去,我一个大老爷们。他要是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闻陈:?
他也是个大老爷们。
“谢谢。”
大圆说了句“没事”,冒着雨跑了出去,没几秒只剩个背影。
闻陈踢开地上的传单,迈开腿走上楼。
三楼是家麻将馆,紧闭着门都能听到杂乱的呵斥。再往上就没什么人声了,甚至有几家贴着“招租”的白条。
六楼。
闻陈踏上最后一阶台阶便注意到最里侧门缝透出来的白光,只有那家有人住。
他沉思片刻,走上前。
“603”的门牌还算新,门锁是电子密码锁外搭钥匙,和这栋破楼跃跃欲试“哗啦”倒地的气质有点不符。
“咚咚咚。”
闻陈抬手敲了三下门。
两分钟后,无人开门,闻陈又敲了几下,并且伴随了呼唤。
“林择梧!”
只听里头一丝轻微的细响,果真有人在。
闻陈站在门口不动:“开门,不然我当你被胁迫,我报警了?”
门内安静了。
半分钟后。
“咔。”
门开了条缝。
林择梧身上还是那套病号服,袖管卷到手肘,大半个身子藏在门后,目光略显警惕,他朝着闻陈身后深深看了几眼。
下一秒,眼前视线受阻,高大的人影挡在他身前。
闻陈注视着他乌黑的头顶,从上而下可以看到他身体一僵。
闻陈别开视线,简洁道:“只有我。”
林择梧抬起眼看向他,眼底是说不明的情绪,他抿了抿唇,嘴角隐隐往下压,是个隐趋于崩溃却被强行藏起来的表情。
闻陈等着他说话,却见他退开一步让出条道,不声不响转身走了回去。
闻陈:“……”
室内没开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阴沉昏暗,林择梧缓缓走向客厅,从背后看,他的腿伤一目了然——走路瘸拐重心不稳。
裤腿还脏了一截,没人知道他在这下着雨的大晚上干什么去了。
闻陈沉默片刻,向前一步反手关上门,将伞斜靠在一旁,自个从鞋架上翻出一双棉拖鞋换上。
略小,但勉强能穿。
正前方的房门紧闭,而整间屋子只有这一间房,靠近阳台的地方架着锅碗瓢盆,收拾得干净整齐。
桌上放着一只碗,里头留了小半碗泡饭,闻陈余光看到桌沿三盆开着花的仙人掌。
生活挺有情趣。
客厅里摆着一条长沙发,看着有些年岁,林择梧疲惫地靠上去,抬起胳膊遮住眼,膝盖脱力地曲起向前。
闻陈本意是抓他回医院,现在却语塞地看了他两分钟,最终往沙发另一边坐下。
刚挨着座,林择梧说话了,声音莫名的沙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闻陈不好意思出卖大圆,高深莫测地搪塞了句。
“我知道的有很多。”
话音刚落,闻陈就把自个噎住。
这话听着忒假。
出乎意料的是,林择梧似乎身体一僵,他将胳膊放下垂在腰侧,寡淡的“嗯”了声。
隔着一胳膊的距离,闻陈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皮细微颤抖马上要合拢。
“你今天在做什么?”闻陈看向他脏污的裤腿。
“嗯?”林择梧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移,是他尚且潮湿的病号裤,他眼神暗了层,“哦,应该是刚才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溅上的,这地方排水系统老旧,容易积水。”
漫不经心地将话题内核转移,林择梧做起来似乎不手生,闻陈眉尖微微蹙了蹙。
林择梧忽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柜子前蹲下,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翻出一套衣服。
“我去换身衣服。”
换衣服的时间格外漫长。
林择梧胳膊抬不高,动一截,指尖止不住地颤,只好放弃换上衣,勉强换了裤子。
林择梧撑在洗漱台边缘,废衣篓里躺着件潮湿的白衬衫,是他的校服里衣,被风刮走后又被捡了回来。
——因为这玩意被勾着乱飘引起赵倩注意,她挂在阳台差点从六楼摔下去。
“……”林择梧揉着眉角,缓缓匀出口压抑在嗓间的郁结气。
出去的时候,闻陈正拿着一张纸看,听到声响回过神看过来。
看清那是什么后,林择梧呼吸一滞。
“回医院?”
林择梧点头。
闻陈举起他做了一半的试卷:“做得不错。”
林择梧下意识看向卧房,里头的女人没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抄的。”
闻陈手撑着沙发站起身,跨过地上小矮凳几步来到他身前,余光可以看见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
“跟我走。”
林择梧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闻陈走到门口下意识回头查看,先看向那扇沉默的卧室门,再看向林择梧,后者正弯腰拎起门口的一包垃圾。
“你就这样出去?”视线在他宽大病号服领口间一晃而过,闻陈瞥向别处,“去穿件外套。”
“……”林择梧拿垃圾袋的动作一顿。
“轰——”
一道雷劈过天际,雨声更响,天空更模糊不清。
林择梧松开手指,走到柜子前抽出件黑色运动外套,重新走回来。
“走吧。”
等了半晌,眼前的男人并不动,反而放下刚拿起的长柄伞,朝他伸来一只手。
——骨节分明、比他大一圈,中指有层薄茧,似乎常年提笔,是属于成熟男人的手。
林择梧心底无理由地一紧,脚尖朝后退半步,上身情不自禁地后仰。
那只手取走他臂弯中挂着的外套,抖开披在他肩上,接着再拿起伞,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直到那双低调奢华的皮鞋离开林择梧的视线,他才微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指甲从掌心松开,留下几道月牙痕。
“愣什么。”闻陈站在楼梯口催促。
“……来了。”
林择梧关门前停顿一瞬,看向紧闭的卧室,他垂下眼眸拉上门,室内又恢复了寂寥无人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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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楼,天际噼里啪啦划过一道闪电,晚上七点,天色已黑,雨大得几乎看不清前面五米路。
闻陈撑起伞,看向深到脚踝的水,沉默了片刻。
林择梧扬起下巴朝对面一抬:“那边高,没水。你的车停在哪儿?”
闻陈算了算:“走过去十几分钟。”
林择梧:“嗯。”
闻陈破罐子破摔地踏出去:“直接走,看来雨不会停。”
林择梧:“唔。”
两步横跨过小路,闻陈站在屋檐下与林择梧面面相觑。
林择梧抬起腿,结果小腿抽得他背部紧绷,好不容易才挪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窄小的一侧,过了那段水漫金山的地方,林择梧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走在石板路上。
闻陈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取下眼镜,放进胸前口袋。
耳畔只有平和的雨声。
“手机掉了?”
身边的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林择梧看向他,闻陈目不斜视,只留给他冷峻的侧脸,并没有多余表情,似乎只是想起一件事便随口问起。
林择梧回答:“掉了。”
“手机号报给我。”
林择梧报出一串号码。
只见闻陈不知从哪儿抽出部纯黑色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办挂失?”
林择梧一愣,随后摇摇头。
“手机号是买的,我再买一个就行。”
“嗯……”
顿了顿,闻陈收回手机,恢复原本的模样,就像刚才只是一段插曲。
林择梧盯着地面,想到很多事,最终还是出声。
“哥。”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闻陈下意识应了:“嗯?”
“我在医院拍的片子什么时候出来?”
闻陈回忆着前两天单子上的日期:“今天。”
林择梧垂着脑袋,步伐显得漫不经心,他低声说:“如果没事,我是不是就能出院了?”
闻陈这才看向他,然后一怔。
刚才在室内没注意,到了明亮的室外,闻陈发现他脸色过于苍白,连走路都在晃,但他一声没吭。
闻陈接着握紧伞柄转过头看向前方:“问医生。”
话语一落,气氛古怪的安静起来。
闻陈走了一大截,那张惨白的小脸蛋在他眼前时不时晃悠,他无意识地看向旁侧,却意外发现原本跟在身侧的高中生不知去了哪儿。
闻陈心底往下沉,正想转身回去找他,看他是不是晕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于是闻陈先喊了一声。
“林——!”
话没说全,袖口收到一道强大的冲击力,紧接着右后侧靠来一个人,近乎大半个人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稳。
是林择梧。
闻陈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高于正常体温,极其不正常。
“林择梧?”
闻陈抬手覆盖在他额头,炙热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在发烧。
“我……没事……”
闻陈扶着他的腰,林择梧在他臂弯中晃晃脑袋,眼神并不清晰。
“还走得动?”
林择梧抿着唇点头。
闻陈脸上没什么笑意:“我松手了?”
林择梧松开拽着他袖口的手指,整个人原地晃了晃,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起来,他下意识等待摔倒的疼痛。
疼痛却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后背挨上层冰凉坚硬的东西。
“还清醒着?林择梧?”
闻陈将林择梧堵在墙角,黑伞脱手倒在脚边,已无人在意它。闻陈将手撑在林择梧腋下,以免他摔在水里。
“……”
闻陈弯下腰凑近,林择梧嘴唇翕动,给予细微的回应。
很好,意识不清了。
闻陈对着漫天雨幕静了两秒,最终认命地背过身,拖着林择梧的胳膊将他挪上自个背。
掂量两下,不算很重。
闻陈肩头一重,一种酥麻感从后脖颈延续到脊柱最后钻入尾椎,闻陈迟缓地拧过脖子——林择梧靠着他没声了,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雨声在屋檐外的塑料板上落下无规则且沉钝的闷响,乌云遮住月亮,所有一切都陷入名为安静的气氛。
雨声未停,路边渐起的水珠跳上闻陈裤腿。
闻陈托着身后的人,耸肩将昏昏欲睡的林择梧晃醒。
“手伸出来。”
林择梧正头昏脑涨,听到这类略带命令口吻的陈述句,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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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择梧半阖着眼,一手雨伞一手亮着手电筒光的手机,强行支撑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闻陈停车的路边。
林择梧望了圈没看到他的车,却见闻陈径直朝正前方的银灰色轿车走去。
并不是上次那辆扎眼的宝马,而是普通的suv。
闻陈似乎后脑长了眼,半天没说话后突然蹦出一句:“我的车在维修,这辆是公司的。”
林择梧没敢出声。
直到来到车门前。
“下车。”闻陈感觉到后背的人窸窸窣窣往下滑,揉了揉肩膀,“记得给好评哦亲。”
林择梧歇了这么一会缓过来不少,见闻陈直接上车,才跟着坐上去。
闻陈一抬头见他老实地坐在副驾驶,正在系安全带,这才满意地锁上车门。
路上没堵车,回到医院将近晚上八点。
林择梧托着左手沉默寡言地躺回病床,四周帘子依旧拉得严严实实,隔壁床哀嚎不断的病友也早早睡下,一时间病房内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医生一会来,不过片子只能明天看。”闻陈看向腕表,站定在床尾皱眉看着平躺在床板上的他,“你今天有没有做加重伤情的事?”
林择梧抬手摸左肩:“没有。”
此时,几个医生护士从门口进来。
护士挂上输液袋,拔开针管,针头尖利闪着银光,林择梧别过脑袋,合眼前的瞬间,他看见闻陈拿起他床头的高考英语单词书。
“林择梧。”
耳边响起闻陈的声音。
林择梧闭着眼不语,护士正往他手臂上绑压脉带。
闻陈斜靠着床头,单腿踩着地面,见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翻开第一页。
“等会背50个单词给我听。”
林择梧:?
他刚一发愣,护士把针扎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闻总:高中生要有高中生的亚子,好好毒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