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几许伤春春复暮(10) ...
-
她顺水推舟,袅娜转身,左手边藤椅依次端坐了两人,皆是一幅人前君子的姿态,一个是戎装笔挺,不苟言笑的冷然,一个是中山装扮,眉梢吊情的倜傥,她放了白瓷杯在梅花案几,嫣露笑颜,端庄矜贵地欠身说道:“青黛谢谢两位贵客百忙里抽出时间肯应家父之邀吃顿便饭。”
林亦之端了茶水在手,拨了拨杯中墨绿,冷淡面容冷淡调子实难与威胁挑-逗她的人联系起来:“青小姐不必客气。这茶,不错。”
容洛亦是闭起眼睛嗅了嗅茶杯缝隙飘出的一缕袅袅烟雾,笑道:“人,也不错。”
青黛以为这两人死皮赖脸地要见自己,无非是担心她会多语多舌把偷窥偷情之事泄露出来,她不想被人继续试探亦不想再次遭人逼迫,于是,对二人笑言道:“两位说笑了。家父常言人品如茶品,茶是雅物,亦是俗物。进入世俗社会,行于官场,染几分官气。行于江湖,染几分江湖气;行于商场,染几分铜臭。熏得几分人间烟火,焉能不带烟火气。青黛不过是深闺女子,足不出户,不懂官场沉浮,不晓江湖恩怨,不明商场利弊,整日与胭脂水粉为伍,只怕这茶染了太多粉脂气,怠慢了二位贵客。”
林亦之听罢嘴边弧线突显,饮了口清茶,问容洛道:“容公子可品出茶里的粉脂气是哪种?”
容洛翘首望了望她,转而回林亦之道:“愚弟笨拙,品不出什么粉脂气,口齿里尽是碧螺春的清雅之淡之香。林司令你走遍名山大川,品过的香茶定是不少,觉得这茶如何?”
林亦之自始自终没正眼看她,只是淡淡一笑,应道:“这茶雅致得紧,淡漠得很,最适合容公子不过。”
容洛“噢”了一声,好奇道:“听林司令的口气,像是不太合胃口。”
林亦之毫不介意对方刁难,笑了笑,坦然道:“容公子误解林某的意思了。林某觉得这茶最是上乘,只是少了些林某喜欢的辛辣,是林某口味低俗,配不上这等人间极品。”
这两人明理品茶暗里品人又似乎互相探究嘲讽,联想起嬷嬷口中的亲事,青黛内心不免犯憷,而见林亦之在芭蕉丛里明明千方百计约她吃饭听戏,这会子又极力把她往外人怀里推,想是怒瞪他一眼,又怕被人看出什么异常因素来。
背后是父亲和许绍棠客套假意的笑声,眼前又是这两人噼里啪啦地拆招,她宛若懵懂的不知情人,漠然淡笑,端起黑漆托盘里的最后一杯凛然转身,余光里是黑亮的皮鞋,干净得不染世俗灰尘,漏出的黑色西裤裤角也是陈旧如新,中规中矩,西裤而上是一尘不变的锦缎长褂,衣缝处或绣了内敛的文竹,或纹了洁傲的腊梅。
若是以前类似场合,她只会逆爹的意思,只会为他一人端茶送水做他彻底的丫环。现在,明明看到他下意识抬手接茶,她却是直接搁了茶杯在案,不参杂任何感情几尽陌生客气地道一句:“许大哥,请用茶!”
他欣长手指僵在半空,微微一弯,想是欲握收回,却又忽地伸展,转向端起茶水,品了一口,温柔称赞道:“还是青黛泡得茶最香!”
熟悉的音色勾起的仍是心里隐隐的酸痛。
原来,六年只是弹指之间,过去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根本无法虚掩。
她突然想问,是吗?这么多年,你曾想念过吗?可出口的话格外言不由衷的刺耳:“这茶哪里是我泡的,全是嬷嬷的心意。几年不见,许大哥说话越来越喜欢逗人了。”
似乎无地自容,他低头尴尬地笑了笑。
这种境况,他俨然有口难辩,什么都问不出,什么都道不出,唯一能感受到的尽是她的冷她的淡。其实,他何曾有一秒忘记过她?得知她要回来,他寝食难安,想急切见到她又不知见面后该说些什么的纷杂一直折磨他到深更半夜。他无法遗忘那天她的纯情她的眷恋她的每句话,更无法释怀那晚出来寻她却是永远地寻不到她见不到她。
这种透明的距离感从青家持续到驱车前往酒楼的路上,又从宴席开始延续到饭后听曲笑聊。
她像只摆设的精致花瓶,娇娆地笑着,淡雅地笑着,偶尔俏皮又不失礼数地回答客人问话,偶尔沉默寡言地旁观静听谈话,偶尔会用典故声东击西规劝贪杯的父亲,她对所有的人都是超乎寻常的热情,对他却是热中透着彻骨的寒。虽然她也是微笑的,也是娇羞的,他却知道那不是他想念的青黛,他的青黛从来不会冷静从容的虚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