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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她甩眼刀给他,他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直到有人接近,他方才松开手。谁也不知桌下何事发生,反正一切风平浪静。

      回去沐浴过后,青音仰身躺在榻上。抬起腿来,纤纤玉足以那银色的饰品点缀,精致,漂亮。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心思去准备这些。
      倒是珍珍进来时提了句:“看着像是遥镇银子。”珍珍家从前是开典当行的,此类物件分辨得最为清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青音想,岑滞云这一仗,便是在遥镇附近打的。理应是九死一生的战役,他竟有余裕到去顾虑她的伴手礼。
      这厮,当真是个不怕死的。她想。

      每日里去向父亲、母亲请安,却在夫人院门前撞见优哉游哉候着的岑滞云。

      青音勤苦,回回都是到得最早的。岑滞云受父亲器重,常年在外跋涉,请安的次数也少。她倒没听闻,往日里他是这般赶早的。
      此类疑问,岑滞云向来是不避讳的,口无遮拦道:“特意来截你。”

      青音侧目而视,不清楚他的话是真是假、是何意图,只道是:“混账东西。”

      辱骂之辞有千万句,论谁说皆是无品,俗不可耐,折煞了自个儿的修为。独独由岑青音念起来,便是千回百转。刻薄到骨子里,却又堪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早春百合、出了世的山间明月,漫不经心,满是意境。

      岑滞云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默不作声,直笑得满腔沸血静默下去。

      听得见院内门响,趁着外人降临以前,青音回头,匆匆同他说:“那银圈我甚是喜欢。回礼,你想要什么,我尽力而为。”

      门已敞开了,夫人身边的婆子不卑不亢请他们进去。请安次数多了,便也就是走过场的事。青音要走,却被留下来,听夫人同滞云寒暄。
      “那日接你,是我的过失,切莫记恨你父亲。”夫人毫无诚意,却要讲道歉,当真有趣。
      “滞云不敢。”都是做戏,岑滞云也给面子。

      随即听夫人不急不忙驶入正题:“温家有个女儿,性子温良的,又知书达理,年纪方才……同你六妹妹一般大。”

      于事不关己的话里被点到名,青音抬起眼睛。岑滞云这个年纪,娶妻亦是理所应当,只是他当真要娶?青音垂下眼睛仔细计较起来,却听岑滞云道:“全凭夫人做主。”
      只觉心中一惊,青音吞咽。

      待出了院子。青音走前面,这回轮到她截住他,在门口问:“你真要娶妻?”
      岑滞云不以为意,轻佻地反问:“舍不得?”
      “厚颜无耻。”岑青音道。

      你来我往戛然而止。

      温家待嫁的女儿里,要说给岑滞云的这个,青音是见过的。性子温婉,最为难得的是冰雪聪明,传闻难倒过京城几个女夫子。
      岑滞云娶亲与否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一个身分不明的刺客,娶了谁都是造孽。

      又想起他说“全凭夫人做主”时的模样,青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真不要脸。

      先世时,岑滞云未能有过亲事。毕竟是继子,又未曾建过什么功勋,自是无人帮着多事。然是如今,一旦显赫了,自然有人纷至沓来,长辈们也会期望他过得体面些。

      想到此处,青音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先世时,岑滞云是个怎样的人。

      岑青音死之前的那个岑滞云,起初温驯忠实得好如一条狗。并无出挑的才干,却也算不上庸碌之辈,骗过了岑威那双阅人无数、老辣的眼睛。
      随后在岑威将他遣往西北的临阡时,岑滞云猝然投靠西北蛮夏族,攻入京城。途中岑三岑络和战死疆场。

      是时,青音在东宫亦是到了最难捱的日子。弃她不顾的母家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她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了。

      唯独记得诸起告诉她继兄弟死于凌迟时,青音荒凉地想,很痛吧。一定很痛吧。于山林苍翠间对她说“再去转转罢”的人,死时会想些什么呢。

      岑滞云死于衢水以南。
      同年,岑青音死于京城都内。

      这一夜青音梦魇。她惊惶至极,霍地于睡梦中坐起,恍恍惚惚、并不真切地看见有人立于她床尾。再回过神,便不见了。
      珍珍听见声响,忙进来拍着姐儿的背安抚她。青音侧身倚住她,道:“你留下来陪我。

      “我不要一个人。”

      -

      待年过了,夫人又将入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于青音而言,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小事一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但对有的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听闻再度入宫一事后从夫人院子里回去,青音尚未坐下,便交代珍珍使唤妍枝过来。

      妍枝进了屋,青音倒不急着开口了。她坐下,由巧鞠送了茶过来,又批了一番婆子递过来的账目。至日中,她方才清退了人,同妍枝说:“近日可同弟弟、父母亲写信没有?”

      妍枝战战兢兢答:“好些日子了,我去了信却未见回音。估摸着是农忙……”

      她话不曾说完,便青音兀自打断。青音以不近人情的口气道:“非也。是我传话过去,教他们这几个月切忌回信给你。”

      恐慌顿时于脊髓中流窜。妍枝膝盖一软,即刻跪了下去:“姐儿说的话,妍枝都记得了!姐儿要办的事,妍枝也老老实实办了。求求姐儿发发慈悲,姐儿的大恩大德妍枝愿做牛做马——”

      不能全赌在这婢子身上。只不过,她的确是好使唤的。
      先前樱缅用她,只单单是为了小打小闹。不想至今日,便已到这般境地。

      如此想来,先世她和诸起一同将青音掐死,倒也不意外了。

      樱缅,你我早已做不成姐妹了。

      “妍枝。”青音道,“你过得辛苦,我是明白的。只是,我亦不容易。被七妹妹栽赃嫁祸,被说偷吃点心也好,读的书被撕个粉碎也罢,去马场时还被推入马槽。有的只是恼人,也有的险些要了命。”
      青音罕见地诉苦,嗓音柔柔,显得委屈而自怜。

      末了,骤然,她正色道:“‘添些炭火罢’。”

      妍枝抬头。

      “说这句时,便是我给出信号。此后,你便为我所用,”青音道,“听清楚了?”

      妍枝连连答应。

      青音命她退下去。便是这时候,珍珍上来报,说是岑韶越又领着一帮人去寻岑滞云麻烦,听闻还带着家伙,怕是不见血不回头了。岑韶越身边有小厮慌不择路过来,请六小姐去帮忙劝劝。
      青音慢条斯理,心中冷哼一声,想的是岑滞云,都要结亲的人了,还闹这些。

      她预备回里屋读会儿书:“遣人通报到夫人那去。”说着便已掉头。

      “夫人她……”珍珍没说下去。

      岑威他娶了个寡妇。
      即便娶进门后未见过几回,但到底,这巴掌是打到夫人脸上了。不喜岑滞云并不稀罕,放眼望去,岑府就没几个瞧得起岑滞云的。如今也不过是忌惮他受岑威认同的本事。

      碰上此等麻烦事,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免再正常不过。

      姐儿们终日勾心斗角,哥儿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若是大打出手,于青音而言只是热闹一场,看看就完事了。
      先世时,岑韶越也没少招惹过岑滞云,只是那时,他尚奉行着忍气吞声的行事准则,因而无事发生过。依稀记得,是时岑韶越还笑过岑滞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放在如今呢?

      青音思来想去,为自己寻了个过去的由头。该死的好奇心,她想看看岑滞云是不是会露出真面目来。
      于是就此出了门,由小厮引着往岑家园子里栽杨梅的亭台去。

      岑滞云仅着一身薄衫,大抵是临时被唤过来,神色自若,气定神闲,眉宇间尽是悠哉,似乎只期望赶紧了事。

      而岑韶越则全副武装,将平日练功那一身全穿上了,气势汹汹。就连他周遭的几个下人面上,也不由得泄露出了“咱们哥儿真丢人”的心思。

      “区区一条野狗,真教人看着碍眼。”岑韶越道。

      岑滞云一星半点戒备的架势都无,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来,激得岑韶越愈发怒火中烧。料想上回岑韶越吃过了苦头,此次全然不顾及面子,竟一声令下,一群人争先恐后挥舞着棍棒朝着岑滞云杀去。

      青音于不远处静静观望着。
      多年来追随父亲身侧,青音见过不少人。

      被杀的人。
      因着为人之心,慈悲、良善、软弱,此番大难不死,也活不过下一回。

      正是如此,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人。

      以及。

      杀人的人。

      视死如归,果敢、决绝、铁石心肠,纵是杀了成千上万的人,踩在人们的尸骨之上,亦能谈笑风生的人。

      岑滞云是后者。

      岑青音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岑滞云将岑韶越及其笼络的人悉数撂倒在地的情形。
      与其说是从遭受围殴中自保,倒不如说是在向与自己具有人数压制的对方施暴。只听见肉身撞击时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自始至终,岑滞云不曾占据片刻下风,甚至可谓是游刃有余。

      因他脸上挂着笑。

      他气定神闲地笑着,稍有些嫌烦,没有怒气,只因这些人等对他造成不了一丝一毫的威胁。

      岑韶越不曾受什么重伤,只因他是继弟,出了事会麻烦些,因而受了岑滞云照顾。其余下人就遇不上这等好事了。
      骨头无一例外折个一两处,一个都不少。

      岑滞云仍只是笑,轻易捕捉到岑青音所在,侧过脸看她,却不急着开口。

      争纷也了了,岑青音于是也上前。该说些平息事态的话。她心里清楚。
      身子歪在一旁的岑韶越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越想越愤怒,索性一了百了,从身侧抽出短刀猛地冲过来。

      想杀岑滞云,他却刺向了岑青音。

      这事态着实难料。岑青音猝然一退,搀扶住她的是岑滞云的手臂。她跌至他身前,岑滞云率先抱住她。刀刃贴着他的手臂划过。

      那把凶器最终被岑滞云反手夺过,一举抵到岑韶越喉前。
      岑滞云单手抱着岑青音,笑意未曾褪色,却与方才的闲散截然不同,杀气腾腾,异常骇人。

      她劫后余生,却并无后怕。
      只觉他紧紧环住她的腰,供她浑身力气尽数依附于他。两颊微热,青音鬼使神差,分明没有畏惧,却佯装惶惶,将下颌搁到他肩上,朝岑滞云更靠近了些。

      岑青音疑心自己是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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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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