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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翌日,利亚·威尼斯海港。

      辛巴德、赫尔加二人早早就来到了这里。看着远处悠然行驶而来的商船,旗帜上凛凛印着辛德利亚商会的标识,他们终于真切感受到了这些天沦为奴隶的苦难生活已经结束。

      玛德露也来为他们“送行”了,在接连不断地打击之下,她仿佛骤然老去了十岁,妆容没了往日的精心,变得憔悴许多。即使这样她依然保持着那充满母性的笑容来和辛巴德说着话。她一直以为辛巴德的洗脑还没被解开,因此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让唯一一个仍有利可图的孩子对她更加心悦诚服。

      基尔远远地立在玛德露身后,赫尔加也远远地立在辛巴德身后,二人遥遥相顾无言。中间的辛巴德和玛德露两人你来我往,带着虚情假意的逢迎。

      赫尔加并不关心谈话的内容,今后怎么样,玛德露都和他们毫无瓜葛了。

      看着远处的基尔,她朝对方笑了笑,算是表示自己对她的谢意。

      基尔则远远地朝她丢来一个白眼。

      辛德利亚商船很快就登岸了。吞掉玛利亚德尔商会巨款的辛德利亚,此刻就连一艘普普通通的商船都变得充满底蕴。

      贾法尔领着几名下属走下了船,俯首、弯腰、抱拳,很是恭敬地行了一套礼,迎接辛巴德王者归来。
      “欢迎回来,辛。”见主君安然无恙,他把目光看向另外一人,微微一叹,“还有你,赫尔加,都没事就行。”

      辛巴德微微一笑:“嗯,我回来了,贾法尔。”
      ——简单一语,便坦荡荡地将万千辛酸道尽。

      赫尔加在旁,只是默默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一别多日,贾法尔犹如脱胎换骨,已不再像是会朝着露露姆叫嚣的小毛孩子了,看来这些天的奔波促使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她揶揄道:“贾法尔,你长高了。”
      贾法尔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玛德露并不想掺和这场久别重逢。在她看来,虽然赫尔加依然顽固不化,没有成为她的孩子,但辛巴德对她的依恋还根深蒂固着,她很放心让他单独与那群人待着。

      至于赫尔加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秘密……呵,就随她去吧,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狭隘。是男是女丝毫不重要,反正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说出去也没什么益处。随着年龄渐长,她的秘密总有一天会不告而破的,无所谓了。

      现在最主要的是应付那些即将而至的麻烦,顺便整治一下那群不听话的奴隶。

      思及此,玛德露理了理思绪,朝他们略微点了个头以后,转身欲走:“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赫尔加叫住了玛德露。
      她看着玛德露,说:“先把我的魔杖还给我,它并不属于你。”那是尤纳恩给她的礼物。

      玛德露的笑容僵了一僵,干笑道:“当然,我正有此意。”

      说罢,吩咐基尔把魔杖交还到了赫尔加手中,玛德露自己则带着一个看起来怒气冲冲的背影先行离开了。

      拿到魔杖后,赫尔加转头看向另外两人:“这么多天过去,你们俩难道就没有想说的话吗?”
      辛巴德:“有倒是有,但你怎么说得好像只有我们俩,明明是我们仨……”
      贾法尔:“……”
      赫尔加耸了耸肩:“先不用管我了,我正好有些话想和她聊聊。”她指了指旁边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基尔。

      说罢,也不管两人的反应,她便朝基尔走了过去。

      辛巴德陷入了沉思:“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贾法尔:“……”他哪知道。他只是来接人的。

      魔杖交付到赫尔加手中时,基尔再次赏了个白眼:“你还挺有能耐。”
      赫尔加毫不谦虚地收下了这句话:“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基尔:“我并没有输给你。”
      赫尔加昂着脸:“我知道,但这次辛赢了玛德露不是吗!”
      基尔很是无语:“……我看你小嘴比我还能说。”
      赫尔加点了点头:“承让。”
      基尔不太服气:“可那个男人看起来依然对玛德露夫人死心塌地。”
      “那只是表象而已,那家伙可是最擅长将女性哄得团团转啊。”
      “你对他也太不尊敬了,既然他是你的主……”
      赫尔加冷哼一声:“得了,我才不要当奴隶呢。另外……给你个忠告,不要把人类当成神,无论他有多耀眼。”

      哎,什么神啊人啊,说出来怪尴尬的,但命途多舛的小孩子,最容易去神化拯救他们的人了。

      那天基尔说的那些话,她仔细想过之后,还是觉得“神化他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得寸进尺。被救了后再恩将仇报把人高挂成神、继续心安理得依赖,靠吸血他人的能量来合理化自己的怯懦和空洞,这样一点也不好!

      基尔冷哼道:“不了解我,就不要随意评判我的选择。”

      赫尔加摇了摇头:“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分享我的心得。你说过我们是同类,或许过去某一刻里,我真的差点走进了你的选择里,但每次一看到那人在救苦救难时,我又忍不住想冲上去做点什么……然后这些道理,慢慢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远远看着他时,也许会觉得很耀眼,可要是走近他的路,你就会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他做的事你也能做,他有的想法你也能有。”

      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最怕什么呢?

      应该是,怕无人理解吧。

      在爱戴他的信徒面前,他是无边无际的信仰,是神圣不可攀的存在,他被人看作是难以企及的高峰——然而正是这一点常被人忽略,高位有无数的鲜花与荣誉,却也有着无人知晓的冷寂。
      人们的目光只用于流连于他的光,他便尽力让光芒常驻。熄灭之日,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人生之路,活成了每时每刻都在维持的巅峰。
      他的字句有如圣谕,他便学会了谨慎发声;他的行为被看作是神迹降临,他便学会了表演取悦大众。而他自己是如何想的,却很少有人再看见了。

      一介凡胎所作的神明,如果被这顶沉重的王冠剥夺了倾诉的能力,身旁却连个可以理解他、指引他的人也没有,那也太可悲了。

      在她眼里玛德露还不至于到这样的高度,她担心的是基尔,如果期待太高,幻想破灭之际的绝望同样等重。

      如果一开始就尝试理解所信之神的真实面貌,也许就不会有破灭之后的苦痛,也许反而会得到一个惊喜,那就是——背后的真实要比光芒更让人着迷。
      在那一刻,知晓了这个秘密的你将变得独一无二,你找到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世界上再也没人能比你更加独特。而他在你心里,也将变得彻底的、再也无人能替代。

      可尝试理解“真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何况还得忍受表面光芒的诱惑。

      因此,赫尔加只能这么劝道:“她已经犯了太多足以让她自取灭亡的错了,作为她的‘手’,如果你再这么纵容下去……说不定连你也会和她一同覆灭。”
      基尔当即反驳:“你在说什么鬼话,玛德露夫人是有自己的思虑的,我相信她!”
      她沉默地盯着对方半晌,轻声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玛德露,她爱你吗?”
      基尔也沉默了,沉默得比她更久:“我不知道。”
      “你现在,先别急着回商会。”赫尔加不忍地别过了脸。
      她的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基尔奇异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基尔拉住赫尔加的手臂,扯出一道鲜明的红痕,“你们做了什么?!”
      “那些孩子应该在为争取自己的权益奋斗着吧……”赫尔加不敢看向对方的脸。

      她现在所行的是她心中认为的正确,可面对基尔时,她还是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扳倒玛德露,又会牵涉多少无辜的人呢?

      她吐露出来的每个字句都变得沉重起来:“雷姆现在应该已经发下了正式的逮捕令,来逮捕她的人……想必很快就会过来了。”

      “什么?!你这个混蛋!!”
      基尔红了眼,拽着赫尔加的衣领就想给这个引狼入室的家伙来上一拳。这样的举动引起了远处交谈的辛巴德和贾法尔二人的注意,赫尔加用眼神喝止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两人。
      基尔咬了咬牙,最终,颤抖的拳头还是放了下来,赫尔加被紧攥的衣领骤然放轻。
      “——我恨你。”
      抛下这句话后,赫尔加目送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商会。

      辛巴德走了过来,关心道:“没事吧?看她那么生气,你是把那件事跟她坦白了?”

      “没事。我是和她坦白了,毕竟玛利亚德尔商会都到这境地了,她于我有恩,不提醒不行啊。”
      海风习习,初次来到这时也是这般明朗的天气。赫尔加理了理被揉皱的衣领,神色难辨。
      “可我没想到,她说她恨我,不肯原谅的却是她自己。所以她去了,去保护那个女人。”她低声喃喃着,对着基尔离开的方向微微一躬。

      辛巴德:“……?”

      每个奴隶的人生都是坎坷的,但基尔却让自己的奴隶生涯多了不少恣意和疯狂。被救赎的感激化□□,爱化作信仰,在牢笼里浓烈地绽放。她拥有无需被回应的坚定自我,可惜的是她非得玛德露不可。

      再见了,我短暂的……朋友。

      辛巴德:“???”

      平复了心情的赫尔加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你的脸咋了,被谁打了?”
      辛巴德:……这时候才注意到吗。
      他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道:“我说了一些蠢话,被贾法尔揍了。”
      可以想象得出辛是说了什么蠢话才惹怒了贾法尔。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她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哦,贾法尔干得不错。”
      这样还不够,她还对远处指挥搬运玛德露支付的余下资产的贾法尔竖起了拇指。
      辛巴德:“……”
      他委屈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赫尔加无语:“贾法尔不就给了你一拳吗?怎么你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丢不丢人?”
      他骄傲昂着头:“不丢人,我年纪本来也不大。”
      她不禁失笑:“是了……你还只是个少年。”
      辛巴德本想说自己虽然是少年但很厉害,但赫尔加指尖突然勾上了他的脖颈,像幼崽的奶爪轻轻覆上,又风一般的拂过又离开,撩得他一阵心痒。
      “少年脖颈上的勒痕可要快些消去啊,这可比贾法尔的拳印还要难看得多了。”
      她那一声清脆的“少年”又拨了一下他的心弦。
      她没有再继续拨动第三下,而是一句话带走了他的那些旖念。
      “该我们动手了吧。总不能让那些孩子独自去面对玛德露的私军。”
      “嗯。”他也摆正了脸色,“交给我…不,交给我们吧。”
      听到那句“我们”,得到了某种认可的赫尔加自然是傲然抬起头:“当然,交给我们吧。我的魔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我们不是去搞破坏的……”他有些无奈。
      “我知道,是去威慑玛德露的嘛。”
      辛巴德:……不要以为换个说法就能改变本质了!不过赫尔加的话术学得也还不错嘛,有他的风范了。
      “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既然是我们解开了那群孩子的枷锁,那我们就有责任背负他们所要承受的后果。”她正色道,“我猜你肯定会这么想。”
      “嗯。”他轻声说着,“让我们一起吧。”

      -

      燃起战火的不止是玛利亚德尔商会本部,还有利亚·威尼斯内堆积了大量奴隶的唯一的竞技场。一阵驱散不开的不祥浓雾缓缓升向天空,向全城昭示了这个商界一霸的陨落。

      昔日人声鼎沸的竞技场此时一片狼藉,奴隶与守卫的尸体横陈在地砖上,猩红的血四溅在每一处肉眼可见的地方,这里展现着残酷打斗后的颓景。

      如果说之前的计策让玛德露元气大伤,那么奴隶们的叛乱对以奴隶贸易为主的玛利亚德尔商会来说,造成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成于奴隶,却也败于奴隶,知道真相后的玛德露几乎恨透了毁了她商会的那两人。

      暴起的奴隶就连她养的私军也抵挡不住,何况还有马斯鲁尔这样强悍的法纳利斯为这群孩子领头。即使这样,基尔还是忠心耿耿地保护着她,带着她一路逃窜到了海港附近。

      真是可笑啊,明明早上她走过这时还是风光无限的“玛德露夫人”,现在却像个草木皆兵的败家之犬。

      “玛德露夫人,快走!现在的话…在港口…还有船……”为玛德露挡了数刀的基尔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倒下了,然后说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台词。

      赫尔加和魔装的辛巴德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了玛德露。基尔一路护送玛德露至此,身上的汩汩血洞在她脚下汇成了一道长长的赤色足印,飞在半空寻踪的他们想不注意都难。可笑的是玛德露只顾着逃亡,连基尔已奄奄一息都不知道。

      赫尔加为此情绪一沉。地上那名女孩体内的鲁夫正在快速流失,她选择了她活着的方式,也选择了她终结的方式,她的生命就在玛德露的光辉当中绚烂盛放又快速凋萎。飞鸟煽动着翅膀飞往天空,属于她灵魂的正在回归命运洪流。

      “基尔!!可恶,连最后一个奴隶都……”他们缓缓逼近了玛德露身后,听到的却仍是这样不知悔改的自私之语。
      赫尔加的面色不由带上浓浓怒意,刚想出声斥责,便被辛巴德拦住了。
      辛的目光也透着愤怒,但他沉默的表情里还蕴藏着更为深沉的东西。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妥协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已经结束了,玛德露夫人。”
      玛德露抬眼一看,开口的人竟是辛巴德,脸色愤怒得扭曲起来。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这可恶的叛徒!!”
      “说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我们已经不是你的所有物了,难道你忘了吗?”辛巴德的一句“我们”终于让怒不可遏的玛德露注意到了他身后一直不吭声的赫尔加。
      “闭嘴!我知道是你煽动了我的孩子们让他们发动了叛乱!”她语气怨毒,转头冷冷盯着赫尔加,“即使我平息了叛乱,到头来雷姆还是不会放过我!这得多亏你旁边那个婊子偷进了我的书房……”
      玛德露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就炸响在她脚边,吓得她往后爬了好几步。
      她狼狈抬头,辛巴德的警告声犹如野兽的低吼:“不许你、用这种肮脏的词汇侮辱赫尔加。”
      玛德露被辛巴德的目光盯得心里发寒,但她还是壮着胆子颤声开口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啊!!”
      玛德露被一束莫名其妙的光球砸得脑袋生疼,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赫尔加。
      “你的话太多了。”赫尔加冷冷抽回了自己的魔杖,却不敢去看辛巴德的反应。
      “……你还有事瞒着我?”但辛巴德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件事,我会和你解释的。”她躲开了辛巴德的目光,“但不是现在。至少,还不是现在……”
      见到她的躲闪,辛巴德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赫尔加避而不谈的问题,或许就是他一直想从她身上探究的秘密。

      “哈哈哈哈哈哈……”玛德露的笑声引去了两人的注意,她满是恶意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着,“你就是一无所知啊,辛巴德。”
      “别在这给我演这种患难情深的戏码了,辛巴德,你连最简单的人心都看不透。就拿你在意的话题来说,比如——你了解你身边的这个人吗,你知道她来自哪、是什么样的人、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像是抓到了辛巴德天大的把柄,对着这个问题紧咬不放,失去了一切的她已经毫无顾忌,只想宣泄对始作俑者的愤恨:
      “你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正是因为你无知!自以为掌控局面,实则一无所知到身边的环境都不了解!目空一切的人是你,傲慢的人是你,轻视我的人也是你!给辛德利亚商会带来危机的人是你才对啊!”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心安理得享受着别人给予你的一切罢了!所以你才会那么轻易地钻进我的圈套,沦为了奴隶!这明明是你的愚蠢,为什么要让我来付出代价!”

      “你闭嘴!”赫尔加忍不住又向玛德露丢了一个魔法,但这次,却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挡在了玛德露身前。
      居然是她在地下监狱里见过的嘟噜,他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辛巴德并不认识这个看起来是一名战士的壮汉,于是握紧了手中的巴尔之剑。

      玛德露见到了保护她的人是谁,也愣了一愣,但很快转为狂喜。

      “嘟噜,快,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带我离开!”
      “基尔也死了吗……”嘟噜悲伤地看着倒在玛德露身旁的孩子,“爱着玛德露夫人的大家,又少了一个……又或者说,现在我是最后一个了……”
      “你在发什么愣,快杀了他们!”玛德露癫狂地扯着他手臂上的肌肉,却挪不动他分毫。

      嘟噜终于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狼狈坐在地上的玛德露,凝视了她许久。

      这让玛德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嘟噜伸出手,想要把她拉了起来,但却被她害怕得拍开了手。

      嘟噜毫不在意,但也没有再继续有什么动作,而是后退了一步,天生就显得凶恶的面貌也因着这一动作也柔和了几分:
      “玛德露夫人,请您先离开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这时的嘟噜,言谈举止竟不像是商会里人人议论的傻子。

      玛德露看到嘟噜这样也愣了一愣,直接道:“你不傻了?”
      嘟噜毫不介意玛德露这种语气,而是赶紧催促她离开:“您快走,我不是他们俩的对手,只能为您争取片刻时间。”
      玛德露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她咬了咬牙,说了一句“你自己小心”,头也不回地跑了。

      但辛巴德怎么会放任玛德露这么离开呢,在得到赫尔加可以解决眼前这个人的承诺后,辛巴德便催动金属器的力量追了上去。嘟噜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有这般奇特的力量,他着急想追上去,但被赫尔加一道火墙拦住了。

      “你的对手是我。”她从半空中缓缓落在了地上,看向嘟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之前一直都在装傻么?”
      “这个问题还重要吗?”他目光清明,举起双拳,打算赤手对阵这个魔导士。
      “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骗我?”她魔杖尖上开始汇聚起魔力。
      “算骗,也不算骗。”他侧头避过了这个攻击,“只不过某些时候我的脑子确实不太好使,不然那日你混入地牢的事我应该禀报玛德露夫人才对。”
      “如果她肯给你这个机会,你还会被关在地牢吗?”她毫不留情甩出一道道攻击,“她一直都嫌弃你。你的战斗直觉不如马斯鲁尔,智慧谋略不如基尔,除了你那一身蛮力与忠诚还算看得过去以外,你的价值就仅剩于被关在笼子里、有需要才被打开。”

      有一道攻击魔法差点波及地上的基尔,赫尔加堪堪收回了魔法余波。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已经冰冷僵硬的躯体,她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无法言说的愤怒。

      “你能在这最后关头清醒过来,难道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还要选择守护那样的人?!”

      嘟噜沉默着,躲过赫尔加射过来的一道道激烈的魔法,脸上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你不会明白的,像我们这样的人,玛德露夫人给予了我们多大的恩赐。”
      “见过光的人,是不会想再回到那满是恶臭的地方的……即便代价是沦为奴隶。”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死去已久的基尔,眼中带着深沉的悲哀,“好在我还可以清醒地在这最后一刻保护她。”

      “所以你们宁愿为了这一瞬间的光付出生命吗!”这种囚于笼中的舍身之言实在刺痛了赫尔加,明明如此无力……这些人究竟见识过多幽深的黑暗,才会连虚伪的火光都不肯放却?她低哑自喃:“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这样……”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不幸无法让他们遇上更多温暖,没有遇上好的,所以便将一般的视作最好的。他们灵魂因此而在有心的利用当中大放异彩,即使代价是生命力耗竭。

      嘟噜不甚在意地一笑,她居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满足:“这样便够了……所以,我不会输的!!”

      后面的声音陡然拔高,赫尔加心里一惊,向后撤了几步,刚在警惕他会发出什么样的攻击,来回扫视他左右的环境,结果不想,一个眨眼,嘟噜就快速冲到了她的身后。

      好可怕的爆发和速度!

      “你只会挥舞着魔杖甩出几道毫无技术的光吗?你的战斗意识太弱了,而我已经摸清了你的攻击轨迹。”他在她身后凉凉开口,抬起手便想进行终结一击,“你输了。”

      赫尔加闻言一笑,浑然一松。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嘟噜预料之中的惊慌。

      “……和魔导士说这种话,不觉得太早了吗?”

      嘟噜心里陡然一惊,刚想收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仿佛打在了一层厚重的钟鼎上,震得他虎口生疼,身体也受到了反震。他被他自己打出的力量扔了出去。

      “曾经也有一个法纳利斯以为能打破我的防壁魔法。”她走向了倒地的嘟噜,一挥魔杖,无数的藤蔓将他缠绕定在了地上,他费力挣扎着,藤蔓齐声断裂,但又很快被修补,且越来越坚实。她昂起了头:“然后……好吧然后他被我能屈能伸的智慧打败了。”
      “我被关在地牢的时候,玛德露手下最聪明的孩子也以为我山穷水尽。”她张开手掌,缓慢凝聚出一个光团,“然后……算了,不提了。”

      “你觉得,你守护钥匙的那一夜里,我的出现,只是一场梦吗?”她说到这句话时,嘟噜终于惊骇得睁大了眼睛,然后,那道光团缓缓逼近了他,没入了他的脑袋里。
      睡眠魔法立刻生效,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虽然我之前也一度看轻身为「魔导士」的自己,不过,对付你们这样的战士,出其不意是最好的办法。”
      “好在你的意志力没那么坚韧,而且你也不了解魔导士的作战方式,要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被打败。”
      说到这,赫尔加放下魔杖,坐在了昏迷的嘟噜旁边。他倒下的地方和基尔离得很近,基尔留下的血足印就在她和嘟噜之间。
      而她身后,还有更多奴隶在这场起义中死去。她没敢去看那些倒在血泊当中的面孔,这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罪孽,他们做得究竟是对大于错,还是错大于对……她已经很迷茫了。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明显的疲惫:
      “结束了,嘟噜。”

      -

      抓获还未逃窜太远的玛德露后,辛巴德便以武力威胁玛德露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逼迫玛德露转让了一切权利。

      失去了所有人庇护的玛德露只能忍气吞声,将这一切恶果自己吞下。

      “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

      辛巴德这一句话让所有为之奋斗过的奴隶都欢呼雀跃,他们淌着热泪,激动得抱在了一起,低声私语着那不可预知却又让人无限遐想的未来。

      在孩童的欢呼声中,玛德露踉踉跄跄地越过人群边缘,盯着地上已经冰冷的基尔,又看了看被绑起来的还在沉睡的嘟噜。

      她蓬头垢面,神色空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人为你挡刀了,快点离开吧,我不会帮你躲开来逮捕你的人的。”辛巴德抱着胸,冷冷抬高了眼。
      赫尔加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看着基尔身上那滩血迹,她喉中滚动。
      “玛德露。”赫尔加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玛德露,“你后悔这么对待他们吗?”
      哪怕只是一丝也好,她不希望基尔落得这么个结局以后,得到的还是这样的回报。
      玛德露转过脸,盯了她半晌,才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我不知道。”

      有鲁夫从玛德露身上飞了出来,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它们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脸畔。

      她不禁动用了许久未用的「感知」。

      白鲁夫还是传达了微薄的讯息,这个女人自身都未曾明了的愧疚,让赫尔加对玛德露的怨恨稍微减轻了那么一些。
      这个女人总算还没有恶劣到丧尽天良的地步。
      但又有什么用呢,这只是迟来的慈悲。奴隶对奴隶商人抱有眷恋,本身就是一个注定悲剧的笑话。

      赫尔加面无表情地想。

      至于玛德露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希望她以后再遇上什么危机时,别再把孩子推出来挡刀了,既然要做所谓的「大圣母」,那就把和善的假面贯彻到底吧。

      ……

      “你还好吗?”见辛巴德蹲在基尔身旁,赫尔加不由担忧地上前问道。

      她太了解辛了,这个家伙可是极其喜欢把别人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默默背负的啊。
      而在商会的这些天里,这个男人就已经让她操心了无数遍了。
      第一次,在他哄骗丽丝之后,她就察觉到了他心理状况不对,趁早骂醒了他。
      第二次,在他把煽动奴隶的计划彻底实施后,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吧。
      第三次,则是他把她出卖给玛德露的时候,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身上这些伤疤,就是担心他又会乱想些什么。

      这一次,见到在起义当中死去的孩子,辛巴德又在想着什么呢?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辛巴德如此敷衍着她。
      赫尔加:“……”他这么说让她更担心了。
      “我只是在想,这个叫基尔的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赫尔加,叹了一声,道:“都说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了,既然能做出这些事情,我早就有了承担这些后果的准备。”
      “……好吧。”她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了自己在担心他,不过这一回她聪明的把自己的担心吞回了肚子里,转移了话题:“基尔她啊,嗯,怎么说呢,她应该算是比较狂热的那一类吧,玛德露便是她唯一的真神。”
      “居然被洗脑成这样吗?”辛巴德摇了摇头,赫尔加没有和他解释这并不是完全由洗脑造成的。
      她不确定辛会不会理解这种因爱而产生的狂热信仰。
      ——正如她不确定辛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能不能如往常一般待她。她实在不想被归类成只能居于家中的、需要被保护的“女性”……这些人就是偏见!明明她也能战斗!再说了,他们谁能打得过露露姆女士啊!怎么会这么想!

      一想到在萨桑被这么评价,她觉得万分憋屈。

      所以,就让她先变强,强到能够让他们打破偏见吧!

      被辛巴德这么一打岔,赫尔加从来到这就非常沉重的心情,在不经意当中缓和了许多。

      ……她并非对此无动于衷。

      “说起来,玛德露说的那一番话,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解释?”辛巴德摸着下巴,有模有样地严肃注视着她。
      “等……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怎么突然把话题跳到这,赫尔加愣了愣,然后支支吾吾答道。
      辛巴德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连玛德露都知道的事情,凭什么他就不能知道?
      “随便你吧。”他抛下了这句话,别过头不再理她。这令赫尔加有些糊涂了。
      不是……这就生气了啊?

      “……赫尔加。”
      等了一会,辛巴德又把头转了回来,一脸闷闷:“玛德露说得对,我并不了解你。”
      怎么生气不到半刻就开始失落了,唉,辛好像一直都很少生她的气,每次气过就马上消了。但如果代价是会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她还是宁可他们吵起来。
      为了让他振作精神,赫尔加特意扬起笑颜:“怎么会呢,你一直都是我最亲密的家人。”
      “家人,就代表着理解吗?”他问。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
      辛巴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请给我一个试着了解你的机会。”
      “你已经够了解我了。”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

      一直以来,她都在依靠着灵魂深处的求生本能在生活着、去面对着这个奇妙的世界。她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过往的记忆如白纸般简洁得令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她只知道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连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能肯定的一点是,她正在一点点地被这个世界的人影响。而离她的精神世界最近的,当然是辛了。

      辛巴德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着她话里的真诚性。

      末了,他轻轻开口:“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赫尔加愣住了。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辛巴德再次开口。她居然从辛巴德眼里看到了恳求,好似想在她这里找到什么答案。
      也对,经历了那么多残酷抉择,他的确需要找到点什么。
      这回轮到她沉默了,她很高兴他能这么问,但是……
      “你真的想知道?”
      “我想知道。”
      “好吧。”她酝酿情绪,长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缓缓说道:
      “你是一个少年。”

      “……什么?”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辛巴德感到错愕不已。
      他本以为赫尔加至少会说,他是未来的君主,强悍的金属器持有者什么的……好吧他知道赫尔加的回答不会那么肤浅,但她对他的评价也太过简单了。
      而且“少年”是一个好的形容词吗?该不会是在拐着弯说他不成熟吧?!

      看着辛巴德时刻闪耀的眼眸以及那张能鼓舞很多人的脸庞,赫尔加接下来说的话更有底气了:“你是一个不会随时代老去的少年,嗯,没错——”
      “你就是一个少年。”

      他的身上总是焕发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热望与野心,眼中奔涌天高云阔,永远燃着一簇不会被浇灭的光。
      这样的辛巴德,任谁都很难忘怀吧。
      正因为他是少年,他身上那股无所畏惧的华彩才会吸引了席纳霍霍、德拉公、贾法尔等人的追随,才会有着连上天也忍不住感叹的梦想和比大地还要广阔的野心,才会得到伊姆查克、巴尔巴德、萨桑、艾尔缇缪拉这些国家英主的赏识,才会有心怀天下的悲悯仁慈、又兼顾着无以伦比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正是这个自信又强大的少年,成就了她一往无前的心动。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老去呢。

      “为什么你能把我还年轻这种事那么骄傲地说出来啊……”他感到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旋即勾着她的肩,朗声笑道:“算了不想了!也许是因为你发现了我身上某些奇怪的魅力也说不定。”
      “那么——我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吗?我尊贵的主君大人。”她白了他一眼,故意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
      “老实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答案。”他歪头思考了一下,说道:“但不知为何,这个回答我并不讨厌。”

      海上无风无浪,水面波光粼粼,湛碧的穹宇盖下深蓝的天幕,辛德利亚的商船已经鼓满了帆,贾法尔在船上大声催促着他们快些上来。

      “我们该回家了,赫尔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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