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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西出阳关无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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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到得龙曜国与天青国的交界齐青关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我心里很有些惭愧,之前我以小人之心度二林子的君子之腹,以貌取马的对着拉车的那四匹马又是鄙视又是怀疑又是抱怨,可是事实证明,我真的不是伯乐的料,因为那四匹马跑起来身姿那个矫健啊,一点也不比中国速度刘同学逊色,而它们的体力耐力,也不比当年的军霞姐姐差。
我窝在马车里,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出了京城之后,路况明显下降,马车一路颠啊颠的,我被颠得累了就趴一会儿,趴得累了又起来坐一会儿,趴下坐起往复循环,忙得跟什么似的,直把坐在对面的红儿看得慌起来,一径让外面驾车的云辉云耀缓些稳些。哎,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马车,整一个慢性酷刑,我怀疑再这样颠啊颠啊的,我颠不到天青国都天州,不是半路生生的被颠散架,就是在前面的马蹄踏上天州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却在后面的车厢里被活活的颠死了。5555,自找苦吃啊!
我又趴在软塌上,一边拨弄手腕上的七彩琉璃镯,一边想着心事感叹生活的无聊。为了不招摇,达到秘密、安全到达天青国都天州的目的,我只带了红儿、云辉、云耀出来,那个一脸鼻涕眼泪的翠儿被我扔在了浅醉居。谁叫名义上我现在仍在浅醉居养病呢,她这个贴身“小厮”怎么可能不在浅醉居照顾我?所以我现在面对红儿,显得格外的寂寞与无聊,因为红儿远没有翠儿开朗活泼,更重要的是红儿没有翠儿唠叨,大部分时间我就只能自言自语。至于云辉和云耀,咱也不指望了,他俩连轮流到马车里坐坐歇歇都不敢,更惶论跟我聊天解闷了!
我利用大把大把闲置的时间,将二林子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个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乖乖,想不到小穆同学是如此的细心与体贴,这个包袱好比是百宝箱,不仅有救人的良药,也有害人的毒药,有防身的护甲,也有偷袭的匕首,最最让我欣慰的是,居然还有几件价值不菲的宝贝,娃哈哈,知我者,二林子也!难为二林子还将这些东西的使用说明书写满了好几张纸,为了表达我内心的感动与激动,我将那些东西能穿在身上的绝不戴在身上,能戴在身上的就绝不藏在身上,能藏在身上的就绝不放在包袱里。
接着研究狐狸送我的东西,虽然数量上重量上明显逊于二林子的,但质量上却丝毫不含糊。我明白那张名单的份量有多重,所以将名单仔仔细细研究了个遍,又将号称信物的玉牌¬¬¬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如此隆重的一穿一戴一藏,我本来万分敏捷的身姿顿觉有些迟钝,坐在马车里狠狠的不适应了一下,心里则埋怨狐狸,他还真是小气,别的不送点也就算了,怎么也不拿点银票来?我好歹也是出国公干,没见我当时情况紧急走得匆忙,一个不小心忘了在国库里支点银子出来了么?还是你这吝啬的狐狸觉得我这趟出差的花费不应该公款列支?哎呀呀,幸好云府有的是钱,不然我说不定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活活饿死在路上了,小气鬼,哼!
对了,名单!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左思右想、苦思冥想、思来想去……反正把N种毁灭这名单的方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想象(为抽象与具象)、对比(分纵向与横向)、琢磨(分客观与主观)、研究(分整体与局部)了三遍,没办法,我实在太无聊了,不在这种小问题上打发一下时间,我怕我真的会被活活憋死。最后终于万般痛苦的下了一个决定,便朝着车帘大叫起来:“云辉,云辉。”
红儿见我前一秒还皱眉苦思,一脸的凝重,后一秒便脸红脖子粗的大喊云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去掀车帘,才掀了一半,云辉便一脸紧张的出现在了眼前,嘴里却恭敬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我朝他招了招手,“你进来,我有事找你。”
那小子犹豫了足足有两秒钟,才万般惶恐地坐在了红儿的对面。
“呃,也没什么大事。那个,云辉是侍卫吧?”我将声音放到最亲切的位置,瞧他那紧张的神情,活像我是只吃人的老虎,而他就是那传说中可爱的小白兔。唉,真失败啊!想我堂堂龙曜国假冒宰相,敢对正牌皇帝大呼大叫,对当朝大将军更是习惯性的呼来喝去,怎么对着自己的丫头侍卫反倒要小心翼翼了起来?
“公子,小的十六岁便已经是云府西枫苑的侍卫了。”云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答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神情仿佛我是外星人。
“是侍卫,应该会武功的吧?”我一脸兴奋,这小子以为我失忆啊,我之前的问题只不过是为这个问题所做的铺垫而已,铺垫,懂不?不过,这问题我完全可以直接问的嘛,为什么还要先问个问题热身?看来我真的很无聊啊。
“公子,小的虽然学艺未精,但保护公子万死不辞。”云辉作势欲下跪。
我忙凑过身子,将他跪到一半的动作生生拦下。哎,在这马车有限的空间里,偏就有人要做无限折腾的事情:“云辉,别动不动就跪啊磕头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这一路也就我们四人为伴,你们都别拘礼了。”
说来也怪,难道龙曜国的大户人家流行自己府里的下人们动不动就向主子下跪磕头不成?我还以为这架式,只有皇宫外加皇亲国戚家里才见得到呢,可是云府明明就是一暴发户嘛,顶多这大半年来因为我完美的演技外加杰出的个人才能,勉强挤身新贵之列,但这下人们的规矩,好象早在之前就是这样有板有眼有模有样的了。汗一记,反正云老头是个怪胎,像我这种正常人那是肯定无法理解他心里某些阴暗的想法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他不去理他,把他当透明,忽略不计。
“你会武功,那么用内力让这张纸化为灰烬吧。”我伸手将揉成一团的纸递到云辉面前,正是狐狸的那张名单。
云辉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毫不迟疑的将纸团捏在手里,微一敛神,不到两秒钟时间,手一摊,只余一堆灰末。
我立马目瞪口呆。云辉这动作、这架势、这速度,好象不比二林子逊色嘛!可是云辉只是云府西枫苑的一个小小侍卫啊,而且今年才二十岁,他的武功尚且如此,那么云府其他侍卫呢?张德呢?云风呢?我又看向红儿,那丫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云辉,脸上竟也没有出现什么太过惊讶的神情。乱了乱了,看来这云府,还有很多我未知的秘密啊,而云家,真的只是简单的有钱的生意人家么?
我对着云辉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复又趴在软塌上,开始专心致志的想事情,将心中的疑问,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出来:云老头究竟是什么人?他每天在忙些什么?云风为什么会中毒?云老头为什么不择手段的想有人在朝为官?密不透风的云府,忠心耿耿的下人,以及身怀绝技的侍卫,源源不断的财富,云家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这生意又大到了何种地步?云家到底多有钱?云老头的目的或者说野心又是什么?云家有交好的亲戚朋友么?为什么我竟从未见过有客来访,云府就像是独门独户一般……太多太多的疑问,我一双手根本数不过来。我将这么多疑问联系起来,明明就感觉里面有个大坑,答案好象也要呼之欲出了,可是最后想得脑袋都疼了,这答案呼来呼去的就是没真正的呼出来。我甩了甩头,还真是晕啊!
红儿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却不敢出声,见我抬头看她,才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快酉时了,公子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我摸摸肚子,还没来得及点头,马车便停了下来。红儿撩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复又放下车帘对我说道:“公子,齐青关到了,待守关的将士巡检之后,我们便要离开龙曜国了。”
离开龙曜国?真的要离开龙曜国了?这么快?我好象都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啊!踏过那道城门,又将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了么?
大半年前的穿越,虽然周围的一切是我不熟悉的,我不认识任何人,但这肉身却有亲人有家人,这些人认识我,多少都能替我遮挡一些风雨,后来幸又得二林子和狐狸的另眼相待,让我日渐忘却异乡之感。可是踏过这道城门,真的是两不相熟的世界了,我从未到过天青国,那里也不会有人认识我,如今又肩负重任,直到此刻,我才有一些些的犹豫:在天青国,我还会有龙曜国的那份幸运么?
马车复又缓缓行进,并没有人上前对马车里的人进行盘查,这一路走来,每道城门,我们都过得异常轻松,想来是狐狸或二林子安排好的。哎,也不知狐狸和二林子现在在干嘛?应该是为了望月国的战事忙得不可开交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抽空想我了呢?貌似这几天来,我一个喷嚏也没打,耳朵也没痒过,难为我这几天无聊倒没少想他们,这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啊!
我起身掀开车帘,扭头望向身后,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城门上“齐青关”三个大字,在夕阳的余辉下,泛出幽冷而眩目的血色,让我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我复又转身坐下,前面云耀的声音稳稳地传来:“公子,前面便是天青国的青州了,我们进城,便会有守城的兵士上车盘问。”我闭目养神,心波微澜:真正的游说之路,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这条路好走么?我真的能胜利完成使命么?可是这个时候心虚也没用了,即使这条路再难走,我也一定要努力走到终点,因为我的狐狸大哥和清林二哥,包括整个龙曜国,都等着我的好消息。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们决定在一家名为“青云”的客栈用餐留宿,听说青云客栈是青州最好的客栈了。这次出门,本想扮成商人模样,但一来嫌老套,二来我与跟着我的这几人,身上实在没那商人味,最后决定红儿继续她丫环的生涯,云辉云耀从侍卫变成跟班小厮兼马车夫,而我呢,完全本色演出,不就是那传说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山玩水有钱人家的少爷嘛,嘿嘿!
所以当小二一眼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好比是看到了财神爷下凡,那叫一个激动啊,飞似地迎上来,几次从云辉手里抢马车的缰绳未果之后,终于放弃代客泊车(马车)的打算,冲着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在前引路,好像这么大的客栈门我们一个也没瞧见般,殷勤地道:“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掌柜的看到我后,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挤出一个好象是笑容的表情,我跟着浑身一颤,赶在他开口前对红儿说道:“我先找位置吃饭,你订三个上房,让云辉他们放妥行李就过来吃饭。”
说完我对着还陪在身侧的小二道:“挑个好位子,有赏。”
那小二听我这话,两眼放光,态度是愈发的恭敬讨好了,没两下,便在二楼靠窗找了个视线绝佳的位子,既能看窗外的风景,又对周围以及楼下大厅的情况一目了然。我赏了他一块碎银,让他随便上些招牌菜,他乐得跟什么似的,两三步就回到楼下去帮我点菜了。
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年少时看多了电视剧,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剧中人物一样,一身白衣飘飘,坐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酒家里,用着精致的菜肴,花着大把的银子,然后遇见不平事,豪气万千的出手相助,最后不等被救之人言谢,复又翩然离去,绝然而出尘,徒留世人一声惊叹。如今我这境遇,倒和梦想中的背景差不多,要不是时已入冬,天有些冷,实在不好意思拿把扇子晃啊晃的(其实最主要的是担心晃着晃着就把我的小脸蛋晃出两颗红咚咚的小冻疮),不然效果更好,嘿嘿。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红儿云辉云耀也陆续入座。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吃饭,一边无聊地看着楼下大厅内用餐的各色人群。外面天已全黑,大街上除了少数几家客栈酒楼之外,黑漆漆的一片,再看一楼大厅,其实客人也算不得多。哎,可是再觉得无聊,或者青州再繁华热闹,我也只能乖乖吃完饭回房睡觉啊,我现在身负重任,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的。
楼下突然嘈杂起来,我轻皱了皱眉,看向一楼大厅。这是什么情况?这是怎么回事?四个大汉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那人也不反抗,半蜷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弯着身子似将某样东西护在怀里。周围一干人等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竟没有一人站出来说句话。
其实我也知道这种时候我不应该管闲事,而且我一向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可是眼见着那四人好似不将人打死不罢手的样子,我终是有些不忍心。也不知那被打的拼死护在胸前的是什么东西,哎,算了,反正也没啥事,就慈悲一次吧,我好歹也是一国宰相——虽然是假冒的,再则身边有云耀云辉在,又从未到过青州,应不至于惹什么大麻烦吧。小子,算你运气好!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盘子,随随便便地往楼下那么一扔,“啪”的一声,楼下众人先是一楞,然后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摔碎的盘子,最后都纷纷抬头瞻仰我那天下无双的美貌来,娃哈哈哈,自己先吐一下。
哎,真可惜,我还以为至少能砸到一个猪头呢,这盘子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是谁在楼下吵闹,打扰了爷的好兴致?”我那冷冷的声音,我那懒懒的调调,我那高高的姿态,以及我那悠闲的坐姿,跟我脑海里无数次的幻想相重合,雍容华贵、贵气天成,成……可是红儿显然不这么认为,她万分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衣摆,轻声道:“公子,我们别管闲事了。”
我正待教育红儿做人一定要有勇气有正气有骨气,不能让恶势力在大厅广众之下横行,楼下那群呆头鹅终于回过神来了。
“哪来的黄毛小子,竟然管起你黄大爷的事来,要命的快点滚下来给你黄大爷磕头赔罪。”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长得一脸的粗糙,说起话来满口黄牙,正是刚才那四人之一。
黄大爷?一听这话我突然来劲了,“噌噌噌”几下跑到楼下,来到那中年粗糙男人面前,围着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的转了一圈,啧啧啧,我太震惊了,这人和我想象中的黄世仁百分百的有血缘关系嘛,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
云辉云耀两跟屁虫也跟在我身后转了一圈,那黄世仁亲戚则被我转得一头雾水。不过人家一头雾水归一头雾水,嘴巴还是挺能逞强的:“小子,怕了你黄大爷吧,还不快跪下磕头!”
哎,见过没脑子的,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我说大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啊?看来得给你配副博士伦了。我心里一边嘀咕,一边走向刚刚那被围攻的人,不理那黄世仁亲戚。
怎么形容我眼前之人,我有些词穷。那人一身深青色长袍,看起来衣料不差,衣衫却有不少折皱,长发披散,胡子拉杂,整张脸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满身酒气,半趴在地上,明明狼狈得要死,却只让人觉得冷傲漠然。见我走过来,他只抬眼看了一下,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然后低头将怀里的酒壶凑至嘴前,仰头喝了一口酒。
我不禁有些后悔,这辈子,最讨厌酒鬼了,好死不死,我人生的第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对象居然就是平生最最讨厌的酒鬼,而刚才他拼死护在怀里的居然就是那酒壶。哎,苍天啊,这让我情何以堪呐。我用脚轻碰了碰他的脚,憋着气道:“喂,你还没死吧?”
瞧瞧,这情景,与我想象中的见义勇为多么的格格不入啊,死酒鬼,生生地将本是我人生一段美好的回忆演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你还这么歪着眼睛看我,你不知道姑奶奶为了救你这个酒鬼浪费了人生的一个宝贵的第一次的机会嘛。咦,这眉眼,我怎么觉得有些些眼熟呢?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天青国还能冒出个熟人来不成?
“臭小子,竟然无视我的话,找死!”黄世仁亲戚眼见我一句话也没搭他,就耐不住发疯了。哎,注定是一个连配角也做不上的跑龙套啊!他的身影才略一动,云辉便欺身挡在了我的前面,而云耀出手快如闪电,只一个手指,便让黄世仁那亲戚石化了——他被点穴了。
这一切犹如电光火石,大伙儿根本没看清云耀是怎么出手的,不禁都有些怔住。特别是黄世仁亲戚的那三个同伙,本想出手帮兄弟来的,眼见这般,都楞住了没敢再动身。
我回头又看了看那酒鬼,他拿着酒壶,冷冷看着这一切,嘴角居然还来一个冷笑。我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简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早知他这逼德性,我就继续在我的梦中做我笑傲江湖的大英雄好了。
“他怎么得罪你们了?”我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酒鬼,转身问那三个人。做事有始有终,这是我身上难得的优点之一。
“他抢了我们的酒。”那回话之人,气势自不能与黄世仁亲戚相比。如果同样是跑龙套的,他只能是跑龙套中的跑龙套。
“哦?拿了你们的酒你们就把人往死里打?”我冷笑一声,反正有云辉云耀罩着,那是相当的安全啊,我完全可以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至于这么严重么?你们只消往他脸上揍上几拳,让他没脸出来见人,也就没法再抢人酒喝便是了。若弄出个人命,你们也麻烦不是么?”
“这样吧,酒钱我出了,你们今天这顿饭我也请了,算是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你们可还满意?”我示意云耀解了黄世仁亲戚的穴,心里自是万分肯定眼前四人是不敢有意见的,事实摆在那,除非他四人嫌命长。
打发走那四人,我又瞥了眼依旧躺在地上的酒鬼,那家伙别说起身鞠躬感谢赔笑什么的了,我这个救命恩人眼见着就要抬脚走人了,人家楞是没抬眼正视一下,那叫一个酷啊。我气呼呼地准备回房,没走两步,又回身,一屁股坐凳子上,对着小二大喊:“给我拿笔和纸,快点!”
一阵风吹过,又一阵风吹来,笔、纸、墨已经都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刷刷刷提笔写了一通,然后自己读了一遍,便拿着那张纸走到还坐在地上喝酒的醉鬼旁,用脚踢了他几脚,看他又拿那双通红的兔子眼冷冷地看着我,我也没好气道:“刚刚的酒钱和饭钱,共计八两银子,这是欠条,你签个字画个押吧!我救你小命,可不送你银子,所以你以后发达了有钱了,还是要将银子还给我的。”
那双兔子眼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一瞬即逝,复又恢复冰冷,接着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这钱不是我让你付的,凭什么算我欠你?”
你看你看,天天酗酒醉生梦死的人,声音就跟公鸭似的,难听死了。还有,他那说的是人话么?从刚才就是,我好心替他解围,他倒像个不相干的人似的,眼神,那叫一个冰冷,笑容,那叫一个讽刺。我越想越气,深呼了几口气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不是我好心替你解围,你早被一人一脚踹死了,还有小命在这里喝酒?”
“死了岂不更好!”他的声音很轻,似喃喃自语般,眉宇间染上浓浓的悲哀,让他整个人笼罩在绝望而悲痛的阴影中。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清醒着的。那么刚刚被围攻时,他丝毫不反抗,只是一心想求死么?怪不得,初见他时,明明是狼狈万分的处境,可又丝毫不让人觉得他狼狈,因为他是那样的坦然,那样坦然的一心求死,所以即便是更不堪的境遇,也不会让人觉得狼狈吧。
“死?若你想死,世上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默默无闻的死法,你若真想死,可以跳河跳崖跳楼,可以服毒上吊撞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又何必非要在大厅广众之下让别人把你弄死,你是贪着人家陪你一笔丧葬费,还是期望有人替你收尸?”我最讨厌想自杀却又把这点破事弄得轰轰烈烈最后自杀未遂的人了,眼前这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似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微有嘲讽,复又自顾自的灌起酒来,一副不打算再理我的样子。
虽说做了好事要不留名,但如果是被对方以这种方式忽略,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愤愤不平的。这就好比在21世纪,我奋不顾身地起身让座,将自己置于拥挤不堪的人群之中,结果被让之人堂而皇之的一屁股坐上位子,不但不言谢,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甩都不甩你一眼一样,那种滋味,真不是人能忍受的。我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全冒了上来,转身对着那群从刚开始就有些呆呆看热闹的人群大喊:“小二,去端一大盆冷水来!”
不消多久,那小二端了满满的一盆水来到我跟前,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二话不说,接过水盆,朝着那酒鬼的位子,就一骨碌地倒了下去。
“啊!”众人轻叫出声,那小二已经吓傻了,红儿飞身过来拿着手绢替我擦衣摆。天怒,刚才倒水的时候忘记叫云辉动手了,我倒了人家一身,也溅了自己一身,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推开红儿,一把将那水盆扔在地上,手指着浑身湿透怔怔失神的酒鬼吼道:“你不是想死么?有本事湿着身子在外头呆一夜,看不把你冻死。若你明儿一早还有气,算你命大,你欠的银子一笔勾销,若你半夜一命呜呼,权当还了我刚才的救命之恩,我自会命人替你好生安葬,少不得替你买口棺材。”
我发这么大的火,一半是因为自己难得的仗义相助对方却不领情,另一半是因为,我一直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的生命,不是由自己随意决定的,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责任,不应该因着一些挫折和失败就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你的一个想不开,会让爱你的家人痛不欲生,让关心你的朋友伤心难过。其实我也明白这时候的我不应该这样,即便发善心救了人,也应不多说一句话的转身离开,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人,我心里的怒火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言行举止也好似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好。”那个从头到脚都混漉漉的酒鬼居然轻轻吐出了这个字。
“别躺在这里挡人生意,滚到外面去。”真没见过这么惹人生气的家伙。
那酒鬼竟真听了我的话,趔趄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随意地在客栈大门台阶一侧躺了下来。我气得险些内伤,吩咐红儿立马回房,然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滚了几圈后猛地坐起身。哎,不知是太无聊了,还是良心发现,突然想去看看那酒鬼真的冻死没。
披了衣出门,叫了云辉跟着。初冬的夜,有些风,料是我这样站着,都觉得有些冷,何况眼前蜷在地上的那人的衣服还是湿的。我用脚轻碰了碰那酒鬼,好半天他才抬头用他的那双兔子眼看了我一下,两手依旧牢牢地捧着酒壶,脸与嘴唇在客栈门外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出奇异的青红色。
“起来吧,别真的冻死了,死只是逃避,只有开心的活下去,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不禁有些泄气,在心里轻叹一声,这么倔强的一个人,执意求死至此,究竟所为何事?
兔子眼看着我,却似失神一般,对视的时候我根本找不着他的焦距。心里突然慌了一下,他不会有事吧?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惊而缩回,又用手去探他额头,妈啊,可别真弄出条人命啊,我这花骨朵一般的大好的有为青年,可不能在这鸟地方沦为杀人犯。还好还好,貌似没发烧。
他依旧不动,两只眼睛奇怪地看着我,我重重地在他的脑门赏了一记爆粟,一手提起他的衣领,一手扯住他的耳朵,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起来,不是大爷我好心,你没被人揍死,也会冻死,所以你的小命现在不是你的,你的小命现在是属于大爷我的,以后多得是你牺牲的机会。给我起来,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明儿一早大爷再给你赐个名字,从此你就是大爷的人了,听到了没?明白了没?懂了没?”
我一把松开手中的耳朵,抢过他手里的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继续吼道:“以后不许喝酒,还有,你若不跟着我走,那么我就叫人抬着你走!”说完我便对云辉道:“我累了,回房休息!你再开间房,负责把他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