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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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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背着他的行囊和药箱往家的方向行走着,莫约三个月前,他接到隔壁州的一个大户人家的邀请,前去给那家的老爷子治病,原本陆川并不想去,一是他的孩子尚年幼,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他害怕自己的妻子一个人会照应不过来,二是那户人家离他的居所实在是远,这一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可是陆川听说,那户人家的老爷自年轻时起便一心向善,每当有饥荒瘟疫之难发生之时,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伸出援手的,且深得当地百姓拥护,可谓是德高望重。医者仁心,陆川做大夫很多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只要不是恶人,旁人求他救治,他就算不收钱也会帮忙,更何况那是位大善人,想来想去,陆川与妻子商量了一晚,妻子懂事理,叫他只管前去,家中她自能照应,陆川点头,隔天与家人道别,便同那府中来的仆人一起离开了。
三月后那位老爷痊愈,陆川没有多留匆匆回家,赶了十几天的路,如今已是临近家门,想到家中还有妻儿和老母亲在等候自己,他不自觉地扬上嘴角,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到家门前,他终于舍得停下匆匆的脚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缓了口气,推开家门,喊道:“宛娘,轩儿,我回来了!”语气满是对与家人即将重逢的期待和欣喜。
然而,屋内一片寂静。
陆川感到不对劲。
他快步朝客厅走去,刚进门,就看到有个黑衣少年翘着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上还捧着似乎刚刚泡好的茶,见他来了,少年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转头对他笑道:“陆大夫回来了?需要先喝口茶歇息一下吗?”口气自然得如同他才是这家的主人一般。
“你是谁?”陆川皱了皱眉,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警惕起来,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我的家人呢?”陆川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妻儿的影子,问道。
“被我带到别的地方去了。”少年回答。
“……你想对他们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只是把他们带到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罢了。”少年微笑着说,“我听闻,你是这附近几个州内最好的医师,我此次前来,是想要你帮我治好一个人的眼睛。
“啊,忘了说了,你的家人现在很好,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每天吃喝不愁。
“不过,如果陆大夫你不好好配合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少年说着话的时候依旧面带笑意,语速轻快,半是陈述,半是威胁。
陆川听到自己家人安好,心里的石头算是暂时放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他沉思良久,正色道:“这位公子若是前来治病,何必拿陆某家人性命相胁?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本是职责。”
少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哈哈笑了几声,鼓掌道:“陆大夫教训得是。只是在下生性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他站起身来,朝里屋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自己先往内屋走去,陆川跟在他后面,绕进了自己家的一个客房。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陆川一进房门,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道袍,眼睛上缠了四指宽的白色绷带,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连衣服的褶子都被人刻意抹平。陆川到床边坐下,伸手为他把脉,少年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陆川看了少年一眼,示意他自己要解开这位道长眼睛的绷带,少年点了点头,坐到床边,亲手将他的身体扶起来,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脑后,松开那个白色的结,一圈圈把绷带解了下来。
当看到那对深陷的眼眶时,陆川的眼里满是震惊,少年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道:“旧伤。”
陆川伸手去掀开那人的眼皮,细细观察眼眶的伤口,好一会,才没好气地严声说道:“公子你真是会开玩笑,这位道长的伤明显已经过了多年,如要医治,只能从活人身上取一双眼睛出来再放到这位道长眼眶内,且不说是否能成功把眼睛安到这位道长身上,陆某要从何处给这位道长寻一双眼睛?”
少年笑了笑,小心地把绷带缠回那人的眼睛,细细打上结,再将人慢慢地放回床上躺好,他站了起来,拍拍衣服的折痕,满不在乎地说道:“用这个。”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陆川的眼里满是诧异,少年似乎早已有了这般打算,笑道:“怎么?活人的眼睛我给你寻来了,陆大夫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陆川默了好一会,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道人,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少年,心中的不解层层蔓延,终于他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可否容我问一句,你和这位道长,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个有点复杂。”少年将目光放在了躺着的人身上,眼神平静,波澜不惊,却如深潭,他缓缓开口道,“非说不可的话,仇家吧。”
陆川眼中充满了惊异和困惑,而少年却在此刻闭口不言,显然不愿多说他和那位道长的事情,陆川了然,也没有多问,转换了话题:
“公子当真要剜眼给这位道长?”
“有何不可?”少年说道,接着他又以微弱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既然他觉得是我欠的,那我干脆还给他得了。”
“……”陆川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心中的疑惑不少,却不能开口多问,最终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就算你把眼睛挖下来给这位道长……我也不能保证他可以重见光明……毕竟这伤,真的太久了,陆某医术有限……”
陆川还没说完,少年就打断了他的话:“陆大夫何必妄自菲薄?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不一定能治好,但我也相信陆大夫会尽力而为。”
“毕竟妻儿下落不明,不是吗?”少年笑着说。
听出了少年话语中的威胁,陆川眉头微蹙,心想如果不能治好那位道长的眼睛,恐怕家人的性命堪忧,陆川抿了抿唇,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紧了紧,对少年道:“容我准备几日,这换眼不是说换就换的。”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陆某定当尽力而为。”
少年只是微笑,没有应声。
接下来的几日,陆川都在忙着准备药材,时不时向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少年询问家人的消息,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无恙。
少年话很多,时常说一些俏皮的话,逗得陆川捂嘴直笑,抛开少年绑架他家人并且威胁他为那位道长治眼睛的事,少年其实十分讨喜,只是看似无害的笑容里藏着阴邪,若不是知道他的所做所为,陆川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哄骗过去。
陆川的直觉告诉他,少年是个危险的存在,他不得不处处提防。
那位道长一直没有醒过来,少年给的解释是,他给他下了药并且封住了他的五感和神智,倘若不解他便会一直睡下去,然后他又告诉陆川,那位道长是修仙之人,早已辟了谷。
陆川点了点头。
药材陆续准备完毕,换眼的前一天,陆川问他:“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少年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一颗糖,丢进嘴里。
陆川没有再说话。
少年守了那位道长一整夜,陆川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陆川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喝完了麻药,药效起作用之前,他看了好几眼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陆川心想,也许是因为之后都看不到了吧。
少年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睁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眶空荡荡,随即他反应过来,那双眼睛如今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将手覆上缠着绷带的双眼,药效已过,疼痛散在他的眼眶周围,可他似乎是习惯了疼痛,脸上竟看不出一丝痛楚。
好一会,他忽然笑了出来,轻声嘀咕了一句:
原来是这种感觉。
半是自嘲,半是怜悯。
他摸索着从床上站起,双目失明,他跌跌撞撞走到门口,陆川刚好从房里出来,见到他便快步走到他面前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他问:“如何?”
陆川知道他是问那位道长的状况,陆川道:“一切安好,只是我不敢肯定他之后会恢复过来。”
“要多久?”少年又问。
“一个月左右,便可拆掉绷带。”陆川顿了一会,又道:“不让他醒过来,我也不能及时知道他眼睛的状况。”
少年笑了笑,俏皮地说着:“不用急啊陆大夫,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他确实让他醒过来了,可陆川没想到的是,少年会走得这么快。
换完眼的第三天,少年找到了陆川,告诉了他,他妻儿所在之处,以及他已经解了那位道长的穴,并且要求陆川彻底治好那位道长的眼睛。
然后少年便离开了,走得干脆,丝毫不顾自己已是位盲人。
陆川急忙赶去少年留给他的地址,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的妻儿和母亲,他的妻子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陆川连忙问她是否一切安好,她回答一切都好。
接着俩人坐下相谈,陆川询问她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她回答:“有位公子拿着你的书信过来,告知我你因没治好那位老爷的病而被扣押在那边,你怕我们受到牵连,令那位公子前来带我们到别处暂时避避风头。”
“什么?”陆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的妻子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是一脸疑惑,陆川便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她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是那书信确实是你的字迹,你说的那个人,他带我们来到这,让安排人照顾我们一家,不像你说的是那般阴险歹毒之人。”
“夫人,那书信你是否还留着?”
“我去拿。”她起身到房里拿出书信,回到厅堂递给陆川,陆川打开之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不得不佩服的是,写信的人将他的字迹模仿得与他本人几乎如出一辙。
少年并没有对他撒谎,他确实有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既然如此,夫人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家吧。”陆川道。
他的妻子点点头,又回到了房里,替自己和陆母收拾衣物,并叫醒了熟睡中的儿子,四人一同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