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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葬礼那天,天还没亮,雨水就裹挟着雪花开始敲打窗户。何屿萧睡得浅,延绵不绝的雨天仿佛有人不断地在敲门,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之间。他看了眼时间,带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从宿舍离开了,走到宿舍大门雨却恰恰好停了。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没有彻底亮堂过,雾也厚重的厉害,车灯打开,穿透不了多远,像是远处有个看不见的怪兽把一切都吞噬了。雾把所有东西都缠绕住了。每次出租车通过交叉路口,何屿萧宛然见到有人陡然蹿出来,出租车司机刹车不及,旋即那人就倒到血泊里。

      在江牧哲死后,死亡成了件触手可及的事。不同于漫长疾病之后的死亡,如同道计算了很久的数学大题,终于得到了答案。江牧哲的死亡是陡然出现、最猝不及防的。

      “车开慢些吧,注意安全。”何屿萧叮嘱。

      司机师傅烦躁地按了下喇叭,日常总是这样琐碎而无聊,庸庸碌碌的。他说道:“这样的天哪里开得快。走走停停的,堵的时候倒比开的时候还要多。你出门办事不要紧吗?”

      “不是紧急的事。”

      见亲人最后一面是异常迫切、重要的。葬礼却是件对活人意义远远大于对死人的事。去了,能有个形式上的告别;不去,也能在心里完成祭奠。

      深绿色的出租车穿行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宛然穿梭在个苍白、复杂的迷宫中。细雨霏霏,用不上撑伞,那点落在肩头的水蒸气一下就被蒸发了。

      远远的,他穿过殡仪馆的大门,走过拐角,就看到那个黑色的棺木。

      是跟送走他母亲时用的一样的昂贵的、冰凉的棺木。

      记得母亲的葬礼也是在这里。

      他父亲就站在棺木前面,不顾在场有那么多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不管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维持的风度,还有萧家人的阻拦,

      父亲的食指一直指着他,因为愤怒还带着颤抖,但伸出食指的同时,剩下的四只手指都会指向自己。在这件事上他有一分错,父亲至少有四分。再说,他问心无愧,父亲呢?午夜梦回父亲会为自己过往的行径懊悔吗?

      他漠然地注视这一切,像是这场葬礼的旁观者。

      可正是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这个刚刚痛失所爱的男人,“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一滴眼泪都不掉!你的母亲!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愿说出死字,她都死了,你才难过,有什么用呢?

      “该死了。在病床上躺那么久,那么难熬,现在死,对她也是种解脱。”

      “你、在、说、什、么!”

      他把手高高地举起,嘴巴一张一合的。何屿萧本可以躲的,但他没有,他生生受了这一下,直接被打倒在地上,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他能感觉到它一点点肿了起来,耳边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嗡飞,暂时性耳鸣了。

      他仰头,忍着反胃,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失态,撕去斯文的面具,露出野蛮的本质来。他头上青筋暴出,面目狰狞,与身上这身黑色庄重的西装格格不入,看到这幕的不少人都惊愕地捂住嘴巴,甚至有几声短促的惊叫声。

      “你闭嘴吧!”二叔气急败坏地吼他,死命拦着,才不让大哥把脚踹到孩子胸膛上。二叔心里也是苦啊,打孩子定是要回家关起门打,怎么打都没事,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打呢,这不会让人觉得他们还是乡下人吗。

      他从地上站起来,压着胃里的翻山倒海,声音冷漠,“从小我就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不会陪伴我们很久。我放学永远都是直接回家,陪在她身边。你心这么暖,血这么热,不会比我这个冷血的还不懂这个道理吧。什么应酬都比家重要,何必现在再来假惺惺呢。”

      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傍晚,血色的夕阳淋满了整个花园,阳台上的女人静静地注视着花园拐角的方向,等丈夫出现,喜悦会从她的眼底流露出,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会透出融融的生机。眼前的画,比天幕的夕阳还要美。可她的丈夫依旧回来得越来越晚,晚到华灯初上,她用尽力气才能辨认出路灯下的人影的身份。

      何屿萧陪她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他总是等得倦了,累了。他不明白母亲怎么总是有这样的耐心。

      “屿萧,等待也是种幸福。”

      彼时,他不明白,其乐融融全家坐在一起是幸福,等一个不知何时归家的人怎么说是幸福。但母亲总是对的,他也一直相信她所相信的。

      等到他高一,母亲癌细胞扩散,不得不住院化疗。他在走廊上听到父亲问:“不是说5年生存期已过,不会再复发了吗?”

      “只是说复发的几率小,但还是存在可能的。”

      “还有希望吗?我们家里不缺钱。”

      “都用的最好的药,会尽量减少病人痛苦的。”

      他没有再听下去,直接去病房找母亲了。“怎么又来了?高中不都有晚自习吗?你别老往医院跑。”她爱怜道。

      何屿萧发现她头发掉了很多,心下难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我能顾住学业的。”

      “年轻人别总是往医院跑,会把身上的朝气磨没的。有你父亲陪着我呢。”

      他能听出母亲最后一句话里的喜悦,话语里难掩酸涩,问道:“我们一起陪着你不好吗?”

      “我更想你父亲陪我。”

      她面上露出两分少女时的狡黠、任性,她的话让何屿萧无话可说。

      “我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他现在连公司都不怎么去了,每天都陪着我。”

      “好。”

      他以为他克制着少去医院,最后的时光让他们一起度过,是能让母亲感到幸福的事。

      直到那天中午,班主任突然把他叫出教室,“何屿萧,你家里出事了。你去医院看看吧。”

      “为什么最后只有母亲一个人?”

      何屿萧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嘴角含笑,走得很安详。但父亲竟然到的比他还要晚。

      父亲呆呆地站立在病床前,双眼布满血丝,精神恍惚的,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回公司主持月末的会议了,手机关机了,所以没有听到。”他这话不知道是对何屿萧说的,还是对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说的。

      “如果你有事,可以告诉我,我会来医院陪母亲。那个会议有这么重要吗?你不主持那个会议何氏会倒了吗?”

      “我这个月只去了公司一趟。”

      “为什么,都最后了,你还要母亲等你?”

      葬礼上,何屿萧没有管姑姑们期期艾艾的阻拦,直接离开了。

      怎么会有如此铁石心肠、冷心冷肺的孩子啊。这次葬礼真是见了世面了。姑姑们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把她们心里想的都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大姑姑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就怕他哭不出来,但也没想到这样。还好我特意回了村里,找了几个最会哭丧的婶婶,保准哭得悲怆,每滴眼泪都是真真的。”

      他这一生只参加过两场葬礼。第一场是母亲的,第二场却是他自己的,后者真是种荒谬的体验。都是在同个大厅,用的是同种棺木,甚至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和前一次相差无几。

      他有想过联系江牧哲的父母。

      江牧哲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备注父母的联系人,通话记录里也找不到疑似的号码。那是他还没有发觉异常,只是觉得江牧哲比较独立,不常与父母联系。

      他蓦地想起以前江牧哲与他去打网球,一局结束,他不及江牧哲专业,输了不少分。

      两个人都有些喘气,坐在网球场边休息。

      他蓦然问道:“你手机里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江牧哲把放在台阶上的手机拿到手里,兴致盎然地问道:“你想要个特殊的备注吗?”

      “不是。是觉得你手机总是乱放,会被人捡了去。”

      “哦。放心。所有人都只备注的名字,就是有人捡了去要诈骗,一时也找不到哪个有钱。”江牧哲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看!”

      他有些好奇,“家里人也不备注吗?”连给亲戚的称谓都没有。

      “不了吧。如果碰上不长眼的绑匪,误以为我有钱,把我当有钱的公子哥绑票了,打开手机肯定先找父母拨过去,他们定是忙得没空来交赎金,我还不得给撕票了。”

      “冷笑话吗?”

      “呃。不是。不过你不用担心绑匪给你打电话,因为手机里根本就没有存你的电话。”

      “没有存?”

      他还以为把他的备注改成快递什么,他刚才才没有看到。

      “没有存。我能记住。”

      “这样不是很麻烦?”他们那时联系比后来要频繁许多。

      “不会。每次打电话都会觉得很开心。”

      江牧哲看着他,笑得开心极了。

      “神经。”

      虽骂了一句,但他心里也是有点开心的。

      可能是确定了不会出现江牧哲手机丢失,他们关系暴露的乌龙事吧。

      “小少爷,如果我跟绑匪说了你的电话,说你是我认识的最有钱的人,你会来交赎金吗?”

      “看数额吧。根据H大毕业生的平均收入,再加上每年5%的利息,如果你40岁以前能还得起,我可以先帮你垫付。”

      “你这话太伤感情了吧!”

      他不再理江牧哲了。

      过了一会儿,江牧哲大概是觉得无聊,腿伸过来,蹭了蹭他的小腿,说道:“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还嘛。”

      他终于笑了一下,说道:“愈发神经了。”

      他是在学校的紧急联系人里找到江牧哲母亲的联系方式的。

      “对不起,牧哲,杭教授的实验正在关键时期……”接起电话的是杭教授的助理。

      “拜托你把电话转交给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助理像是极其为难,但还是帮他转达了,“你等一下。”他没有等太久,就听到手机那边传来个陌生的、严肃的女声,“你是第一天来实验室吗?不是与你说过了,没有地震火灾这样的事不要打搅我。”

      “牧哲很少打电话过来,可能出了严重的事。”

      “如果不是实验思路已经被打断了,现在我是不会接你电话的。”这是杭教授接起他电话说的第一句话。她说道:“每周日晚上10点到10点15是我固定休息的时间,你要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可以那个时候联系我。”

      他把所有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

      “我的体检报告很不好。医生说要手术做个详细的检查,到时需要家人签字。”

      “那就去做手术检查。你已经成年了。我不可能在病房外面等你的,你明白吧?”

      他又有了那种感觉,宛然胃里有东西在翻搅,搅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他道:“现在明白了。”

      不需要她额外费时,杭教授也耐心了不少。她说道:“下个月过完你要25岁了。我跟你父亲为你创立的基金你都可以动用了。你想创业、买房、炒股或者移民都可以。检查结果不好,生病了,就把钱拿去买最好的药,找最好的专家治病,不要委屈自己。我们也是开明的父母,你喜欢男性也好,女性也好,就是无性恋,也都是基因决定的。我们都会支持。要是你想结婚生子,我会再给你笔钱,作为孩子的教育基金;你不想,要进行开放式关系,我也没意见,但从医学的角度讲,最好还是做好安全措施。要是你玩嗨了,染了病,那你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同学里有治疗相关疾病的专家,我可以给你名片,你自己去联系。”

      明白江牧哲母亲的言下之意,他还有什么好告知的。“不用了。我没有感染上性病。”他道。

      “那最好。”

      他至少还联系上了江牧哲的母亲。

      江牧哲的父亲据说在参加个保密级别很高的实验项目,除非江牧哲父亲想起来主动联系他,不然在这个项目完成前——至少半年内是毫无希望的——他都不可能跟他通话的。但打开江牧哲手机的通讯记录,好几个月都没有对方打过来的一通电话。江牧哲父亲的副官告诉他:“除非有家里的直系亲属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或者要奔丧,不然我们是不能替您进行联络的。”

      他道:“‘我’已经死了。你能转告他吗?”

      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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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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