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初代}西西里纪事》公孙橙子

2、巴勒莫的偶遇

　　西西里岛，这个不仅在意大利上层、甚至在整个欧洲看来都是个“世风日下”的乡下，即便是在工业革命已经开展近半个世纪的欧洲依旧维持着1000人里30个人死于疾病、贫穷和饥饿的高死亡率；即便最近意大利王国统一，也没有改变这个混乱地区内忧外患的局面。
　　铂金发色的青年此刻已搭上前往意大利的火车，灰色的长风衣令他在一批风尘仆仆的旅客中并不显眼；窗外的景色都在快速后退，冬季的硬叶林透出了无生气的灰绿色。
　　德国的国境线已经看不到了，暗沉的天气和压抑的云层很适合埋葬过去十多年里在魏玛庄园中发生的并不愉快的经历。
　　阿诺德未将心思过多放在注意周围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说到底他认为自己并不感性，即便这种被赶到西西里当所谓“支部局长”跟贬谪没有区别，他仍不想花很多时间在无关痛痒的伤感上。手中的报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施蒂贝尔交给他的，关于彭格列、“但丁之门”和未来潜伏任务的要求：
　　“……几个月前，在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东南市郊出现异常强烈的光芒，根据目击者的报告，白色光晕中出现类似‘门’的东西并伴有空间扭曲；此后西西里当地开始流传关于所谓‘异端者’的传闻；与此同时，该岛一个名为‘彭格列’的组织尤其值得注意----他们或许是‘但丁之门’事件的直接相关人。”
　　“……本次任务是潜入‘彭格列’获取‘但丁之门’的信息。”
　　阿诺德翻弄着伪装成报纸的情报页，同时在脑海中慢慢地整理着信息
　　-----施蒂贝尔特别喜欢把情报指令用很小很细的笔描在灰色的报纸空隙间，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竟然能百玩不腻……那么小的字看得真的很累……还要装作绅士读报纸的样子不能拿的太近。
　　“但丁之门”出现的同时也是“异端者”这个词汇开始出现在德国情报局档案的时间；“异端者”目前唯一的信息是“掌握有类似火炎的奇异战斗力且难以确切捕捉身影”，这使得大部分忙着战争和内斗的欧陆各国政府将其归于“谣言”一类。
　　德国情报局目前是欧洲各国中实力最强、组织最成熟的，它主动染指这件事只能说明：要么德国已经掌握确切情报；要么是上层在谋划着些什么。
　　阿诺德不确定是哪一种，亦或是两者兼有。
　　但说到底，他只需要确保任务完成，最后恢复“阿洛伊斯”的身份；就像以往的任何任务一样。
　　其他的，与他无关。
　　火车依旧在平稳前行，两个在车厢里追逐打闹的男孩经过阿诺德身边时不小心碰掉了报纸旁的红酒杯；顿时，殷红的葡萄酒悉数泼在了灰色的报纸上，濡湿了一片。
　　男孩慌忙地向阿诺德道歉；铂金发色的青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没关系，下次注意。不要在车厢里打闹，很危险。”
　　说完，他将被碰倒的红酒杯扶起，推在一边；汐蓝色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过被红酒濡湿的报纸-----
　　施蒂贝尔用细铅笔写的字迹已经完全模糊不清。现在，只要等乘务员过来收拾就行了----毕竟是重要情报，随身带着不太方便；临时处理掉比较好。
　　到达巴勒莫已临近傍晚，一路车船颠簸确实很花时间，再加上意大利本土的王政府时不时对西西里的禁运和政治施压，使得外地人来这里很不方便；这还要忽略西西里人严重的排外情节。
　　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出于安全考虑，巴勒莫的居民不喜欢在晚上出门。
　　阿诺德远远地看见一个个子稍矮的金发青年和一个红发青年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小巷的拐角处，他们的身形略显焦急，步子迈得很开；与其说在赶路不如说像在躲避什么。
　　“G，那帮家伙好像追上我们了。”
　　金发青年的声音很好听，沉稳温和；尽管语气间染上一丝焦虑，但依旧冷静。
　　一旁被唤作G的红发男子没有接话，一把抓住金发青年把他往旁边的废弃仓库里拖。
　　“……哎？等……”
　　金发青年没料到红发青年如此举动，但下一秒他的疑问就淹没在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中。
　　阿诺德注意到仓库的后门并未上锁。
　　暮光暗沉的街道尽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声呼喊：“跟上！那几个可疑分子就在附近！抓不到你们他妈的就别想休息！”
　　接着，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军警从街角涌出，为首的男人依然在毫不客气地用西西里方言大声谩骂；因为几只“小老鼠”加班让他十分不爽。军警们用长而粗的枪管四下比划，来回巡视一番，却一无所获。
　　阿诺德站在街道的阴影里默默地观察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傍晚的斜阳拉长了小巷两侧房屋的影子，为他的隐蔽提供了绝好的条件；并不需要刻意隐藏气息，长期培育的王牌谍报员的素养让他能够轻松地收敛气场：外显时锋芒毕露，内敛时隐于人群如滴水入海。
　　来的几十人应该是西西里本地的军警，最近随着意大利王国统一趋势加剧，本土局势动荡。西西里自中世纪以来的传统帮会组织要么趁乱扩充势力、要么抵抗意大利王政府对西西里的干涉；罗马不得不用军警这样的暴力组织维持治安。
　　以暴制暴的直接后果就是，更庞大的犯罪组织在西西里酝酿；“黑手党（Mafia）”一词开始流传。
　　刚才那两个疑似反动分子的家伙躲进了一旁的仓库；如果这帮官老爷耐心不好，那俩人藏在那里估计也不会发现-----但很冒险，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
　　这两个人也许可以提供接近“彭格列”的线索；但贸然行动也许会使情报局安排的身份暴露。
　　帮，还是不帮？权衡利弊，似乎静观其变比较稳妥。
　　但有的时候，“命运”这种东西非常有趣，它乐于看见人们因为一个偶然决定而改变历史：下一秒，铂金发色的青年沿着拐角的阴影，从未上锁的后门侧身进入了仓库。
　　很多年以后回忆这段往事，阿诺德把它叫做“鬼使神差”。
　　仓库里没有开灯，很暗；因为不通风，空气很浑浊，有不少悬浮物。
　　进入仓库的同时，阿诺德就听见保险栓被拉下的声音；随后，冰冷的枪管抵在了他的太阳穴附近。
　　“你是什么人？巴勒莫警署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冰冷的威胁感显而易见。借着男人手中的左轮□□反光，阿诺德认出是刚才的红发青年。
　　“……是。”阿诺德没料到他会这样问，皱了皱眉。
　　红发青年也没料到回答地如此爽快，明显一愣。随即眼露凶光：
　　“那么，你和外面的狗腿子是一伙的？抱歉，只能让你死在这里了。”
　　“住手，G，”
　　红发青年身后的金发青年抬手制止，手搭在枪管上，微微压下：
　　“这个人不是西西里本地人；应该是来帮忙的。”金棕色的眸子扫了略显震惊的阿诺德一眼。
　　“……”
　　阿诺德此时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明白金发男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长相？语言？西西里方言确实比较独特，但学会并不困难；从未听过哪国间谍因为口音暴露身份；何况从进门到现在他只说过一个字。至于长相------这么昏暗的仓库……应该看不清脸。
　　G有些困惑，随即做出了然的神色，有些无语：
　　“好吧…又是直觉？”
　　直觉……？阿诺德有些无力：那是什么……靠直觉就能猜出对方身份和来意？
　　“我是巴勒莫警署新来的警察-----阿诺德.佩罗塔（Alaudi.Perrotta）；但我接下来的行动与身份无关：只是想帮助你们逃脱。仅此而已。”阿诺德试图取得两人信任。
　　G不知作何回答，转向金发青年，手中的□□口稍稍偏离。
　　金发青年沉思片刻，耸了耸肩：
　　“我愿意相信你，但你要怎么帮我们？”
　　阿诺德蹲下身，用食指轻轻在地上蹭了蹭，拇指和食指摩挲一阵后，抬眼望向后门侧上方的小玻璃窗。昏黄的路灯光束挤进仓库，浑浊的空气里，粉末状的颗粒物在灯光中漂浮。
　　未上锁的后门边有一盏没有罩子的老式煤油灯。
　　“这是面粉。”
　　末了，他直起身开口道。同时环顾四下，仓库里堆满了一袋袋的面粉，由于长期无人管理，很多面粉破袋，白色的粉尘洒了满屋。
　　“把正门打开，让那些人进来吧。”阿诺德说着用力地踢了踢仓库靠近街道一侧的墙；老化木质的墙板随即发出巨大的断裂声。
　　“哈-------？！你在干什么------”
　　G惊呼出声，然后立刻尴尬地捂住嘴；因为阿诺德刚才的一脚和自己的一嗓子，发现动静的军警们迅速向仓库赶来。
　　金发青年皱了皱眉，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一脸沉静的阿诺德：“…你想做什么？”
　　不排除这个自称巴勒莫新警察的外地人和外面的军警是一伙的。说着手缓缓探向腰间，左轮里还剩2发子弹，G那里有5发；不知道够不够逃出去。
　　“把正门打开，我们退到后门；从那里出去。”
　　阿诺德察觉到金发青年的小动作，并未点破只是继续下达指令：“出去的时候把煤油灯拧开；后门位置很偏，军警被正门吸引注意，不会安排太多人守后门。”
　　金发青年迟疑了一会儿，最终选择相信阿诺德。他将正门打开，随即拉上不太情愿的G和阿诺德一起退到后门边。
　　“别出声，来了。”
　　三人屏息凝神，军警一拥而入，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昏暗的光线，军警并未注意到屋中之人。
　　七个，八个，九个….十个了，很好，人数差不多。正门外面还站着十多个。
　　“准备离开。跑快一点，别死了。”
　　阿诺德平淡冷静的声音传来；金发青年和G注意到这个一直冷着脸的男人嘴角划过一丝嗜血的微笑----很好看，也很可怕；就像等待猎物被撕碎的食肉动物。
　　“喂------好暗啊，为什么不开灯？”为首的军警不满地问。
　　下一秒煤油灯被拧亮了，只是破除黑暗的不是军警们预想中的温和的光芒，而是巨大的爆炸；室内的十名军警还未发出惨叫便被火焰瞬间吞噬，正门口的十余人也受到热浪的波及被掀翻在地，哀嚎声顿时充斥在街道中。而其余未被波及的军警慌忙地稳住身形，不顾还在地上惨叫的同伴，落荒而逃。
　　阿诺德三人在一片混乱中离开现场，刚才的粉尘爆炸波及的范围并不小；但金发青年和G的反应很快，在煤油灯被点亮的前一秒冲出了仓库。路上碰到了几个守后门的军警，都被三人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喂……刚才那个是什么？为什么突然爆炸了？”G边跑边问。
　　“应该是粉尘爆炸。刚才那间仓库里有很多悬浮的面粉，门口的煤油灯没有玻璃罩，一拧开就点燃了。”金发青年对G解释道。
　　“这么厉害的吗….好吧，看来我也有得学了。”G一边嘀咕，一边望向跑在最前面的阿诺德。
　　后者微微侧身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开口问：
　　“离开这条街道应该安全了。你们为什么会被军警追？”
　　“这是盘问？”金发青年问道。
　　阿诺德注意到天已经黑了，路上仅有的一些军警要么自顾自离开要么赶往事发现场。没有人注意行色匆匆的三人。
　　“啊……”金发青年回答：
　　“我们是抵抗组织的人，会被军警追是因为今天在镇上引发了一场小骚动……嗯……就是领导居民抗税什么的……”
　　“哦，对了，我叫Giotto。”金发青年补充。
　　旁边的G听得目瞪口呆：不是……Giotto你怎么全抖出来了啊喂!话说这个人真的可以相信吗？！他都承认自己是巴勒莫的警察了哎……
　　但金发青年只是朝G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
　　“……”
　　阿诺德发现自己不擅长应对这么直白的人。Giotto直接告诉他这些，也暗示着其他的信息不会多透露；他也不好再拐弯抹角地盘问。
　　离仓库有一段距离，三人渐渐停下脚步，路灯依旧昏暗；但彼此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的容貌了。
　　自称Giotto的青年笑得很温和，周身沉淀的气场不减；金棕色的眼睛很明亮，似乎有火焰的光芒。身边名为G的青年一头火红短发，右脸的狰狞的刺青很显眼，但并不吓人反而有种莫名的帅气。
　　两人穿的衣服用料都不错，尽管现在有些狼狈；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城市平民，应该比较富裕。
　　“那么你呢？身为警察为什么要帮我们？”
　　G眼中敌意不减；一旁的Giotto也收敛起温和的笑意，略带严肃地看着阿诺德。
　　阿诺德汐蓝色的眼眸微眯，唇角上扬：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说完，铂金发的男子在G和Giotto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中转身离去。灰色风衣的衣角在稳健的步伐下翻飞如云；身影很快消失在巴勒莫无尽的夜色中。
　　G对阿诺德似乎很不满，那个解释实在让人难以置信；Giotto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不动声色皱了皱眉，但温和平静的金棕色眸子中罕见地掠过一丝兴奋-----他有种预感，这一定是开始，而不是结束；有什么事情，要随着这个乖张的“巴勒莫警察”的到来而发生了。
　　但或许，命运的齿轮，从咬合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一切；一切的发生，远早于名为“阿诺德”的德国间谍潜入西西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