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教养指南》米玙

5、章4

　　同那名为‘君浩’的公子哥分开走后。
　　夏汀浔也没敢多耽搁，紧着步子就去了南边城门。果真如那位路人所说，一出南门的城墙角边，正正就见好几拨车马行的伙计在候着生意的上门。

　　去铜齐路短，五个铜板一位，依旧还是现来现走的。
　　真可谓妥妥地便利了。

　　这回的车夫是个精瘦的老头儿，人也开朗的很，这一路上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侃了不少。

　　老人家生的和善，又恰是本县城人，眼见天色都快见了黑，本该是只送到县城门口下的，现下直接甩着鞭儿就给送到了目的地的巷子口。

　　付过了钱，待那老车夫赶着马车哒哒地转过街角，夏汀浔才打量着踏进了这条被人打扫到干干净净的石板小巷。

　　进巷从右手边起，挨个儿的数到第五家，抬手来，还未等碰上那稍门上悬挂的铜环，就听得那门扇‘吱吖’的一声打里头开了。

　　门内的对方，完全只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却是那一身靛青色布衣的年轻姑娘，见她莫名其妙找上门来，不大确定似的迟疑道：“…姑娘你是？”

　　夏汀浔本着江湖上的礼节，负拳笑道：“在下姓夏名唤汀浔，姑娘可是这万齐石柳巷的，柳氏瑶儿？姑娘母亲可是方氏？”

　　眼见那靛衣姑娘的脸上微微滞愣，便就知道自己是寻对了地儿。

　　“在下是从司州青陵一路赶来，受那东城街张记食楼的账房先生所托…”

　　这柳家的姑娘只听到是‘司州青陵’四个字眼儿，便就背过身去，冲着正在里屋灶间忙活的一位妇人唤了，“娘，有青陵的人来。”得到一声应后，再转过头来，讪讪笑道：“姑娘且稍等片刻，我娘她正淘着菜呢，就出来。”

　　话音才落，又见一位灰蓝布衫的中年妇人，边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边紧着步子往这边门口奔了过来。“青陵，哪呢？”

　　夏汀浔解下肩上的行囊，取出一方不甚很大的木匣，两手捧着递了过去，道是：“张记食楼的账房柳老先生，托我将此木匣内的物什转交大娘你们。喔，对了，还有这一封家书。”

　　柳家大娘接过东西，也顾不得两手湿漉漉，只胡乱将就着往身上一擦，率先取过那封家书拆了开来。

　　借着已然不甚通明的天光，草草看了个大概，只短短五六行的笔墨，竟莫名微红了脸。

　　柳家姑娘心思活泛，直接从她娘手上接了木匣，打开一看：

　　呵，除却串在一起置放整整齐齐的几大串铜板，还有零零散散好几角的碎银，三两只女儿家惯爱的发簪，两块钿饰。外带一条好看的丝绢，一对不甚贵重的纹花细镯……

　　看得出来，这正是一位在外打拼的老父亲特地托她来带回给妻女的嘱咐。

　　“娘，这簪子好看，我拿走了哎。”
　　柳家姑娘从中捡了一只蝴蝶纹样的发簪，先往自个儿头上试着比了比，这才笑嘻嘻地跳出了门槛儿，“买半斤芽糖，我去去就回！”快跑几步，眨眼便蹿出老远。

　　柳家大娘只顾盯着那书信上的字迹，倒也没大在意自己闺女的泼皮，随口一声嘱咐，“仔细着脚下路！”远远得到巷子口上的一声应，“哎，晓得、了——！”

　　这般不经意的瞬间，柳家大娘脸上的笑意，仿佛又深了几分……

　　夏汀浔看的抿了抿唇。

　　眼见东西送到查验无误，象征性地再扶拳一礼。

　　正要告辞，那边的巷子口处，一道清隽儒雅的声音似是闻风赶来，“娘，巷口碰上瑶瑶，说是爹托人来信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柳家娘招了招捏在手上的信笺，扬声道：“可不就、刚到的。呐，正是这位姑娘。”

　　夏汀浔偏头去看时，正见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往这边走来，比照前话，想来应是这柳家的长子，字为清儒，名唤柳衔。
　　二人正面对上，互相微点了头，以示见过。

　　“姑娘这一路也辛苦，现下正赶上饭点，不如进来用顿便饭？”

　　柳家大娘却笑着开口拦了，好心道：“眼看天色已黑，咱这县城地方也小，可有定好了过夜的去处？不如就在家里将就一晚？”

　　出门在外，多半不大好麻烦人家……

　　夏汀浔摇头笑了笑，正准备婉拒。

　　“娘，您糊涂了？”柳家儿子柳衔反倒气笑了，“就咱家里头的三间屋，你让人家姑娘裹床被褥睡大堂去？”

　　顿了下，仿佛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妥当，又急急补充：“姑娘今晚若要在咱县城暂歇，咱县里小，统共也就三家客栈。小北街帽儿巷子的‘齐祥客栈’和东街李二麻子家的‘平安客栈’，他们都黑，都是逮着个外来客商就往狠地里宰的‘黑店’！”

　　“姑娘若住店，还得是去西街头上的那家‘远来客栈’，掌柜的姓王。王伯是咱本地人，人来的实诚，心眼儿也好，保证不坑外地人…”

　　这唠唠叨叨没得着落地点的大堆废话一出，柳家娘可气的不轻。“你让人姑娘一路奔波，大晚上的再从这城东北走到城西南去？”这瞎小子，怎就没个‘眼色’呢？！

　　亲娘都明着骂出口了，柳衔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愣。干巴巴的讪笑过两声，杵着个端正高挺的大个子，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夏汀浔忍不住的插嘴多问了一句，“令公子，现在还未曾娶妻吧？”

　　柳家娘面上神情尬了尬。

　　“姑娘你怎么知道？”柳衔这就又诧异了。

　　“看得出来了…”
　　夏汀浔幽幽的道。

　　县城的夜晚，总是格外早的降临，天色才将黑下来，便可见得苍穹之上隐隐闪烁着的繁星。

　　跑腿去买芽糖的柳瑶儿很快就又返了回来，因着柳家母女齐心合力的‘盛情邀请’，夏汀浔推辞不过，终是暂时留在了柳家。

　　对于这位前来送信的夏姑娘，虽说眼看着是与自家的蠢儿子不会再有那种‘可能性’了。但却招架不住柳家娘今儿这心里头高兴呢。

　　直张罗着要赶紧洗菜淘米，挥手间又多添了两个好菜。

　　短檠二尺光，昏黄四角桌。
　　一家三口捎带上暂住的夏汀浔，四人围坐桌边正要用饭。

　　忽而听得远远一声惊天巨响，震的梁上尘灰是瑟瑟地直往下掉，连带脚下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

　　夏汀浔着实被吓到个大哆嗦。

　　柳家三位却似对此见怪不怪了。

　　“哎，县老爷带人炸山呢，没事儿。”柳家姑娘柳瑶儿笑着说，“正赶着工期，三天两头，时不时地就来上这么两声。”

　　“炸、炸山？”夏汀浔有些诧异，“开路么？”

　　“哪有，挖宝呢！年前时候，咱县城里来了位自称是为‘活佛再世’的活神仙。仙人开坛测法，说咱县风水上乘，人杰地灵，后山底下可埋着百年难见的好宝贝呢。”柳衔随口提到。

　　“再咱郡府前些日子不是说要过来位京官么？听说还是什么什么‘东什么爷’的，君上身边的大红人！”

　　“宝贝？”夏汀浔的眼睛亮了亮。

　　“可不就是，据说是当今‘那位’好大喜功，最爱奇珍异宝。咱县令老爷上下一合计，便就带上衙门里的一干差役日夜轮班，炸山挖洞，誓要将那宝贝托着那‘东爷’献上京城里去。”

　　柳家娘夹起一大筷子好菜往这边送了过来，接话说道：“从刚开春那会儿起，到现在这眼看都过立夏，天天折腾，夜夜不休，合该倒霉咱老百姓不得安生…唉，姑娘多吃着点儿。”

　　听这一家三口的絮絮叨叨间，不觉已然抖露出了许多。

　　夏汀浔莫名有些沉默——古往今来，大都上行下效。可到底坑苦了的，还是这些个压在沟底下没处说理的老百姓……

　　草草饭毕，一夜浅眠。
　　次日大清早，夏汀浔同柳家三口告别后。依旧肩背包裹，手提长剑，却是一路踌躇着踏出了县城大门。

　　记忆仍旧停留在那昨晚临睡前，同柳家姑娘的一番闲话上面：“夏妹妹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怎就想着只身一人出来行走江湖？家里爹娘竟也能同意？”

　　柳瑶斜趴在被窝里头，很是憧憬却又奇怪的问道。

　　“唔，约莫是…同意了的吧。”夏汀浔嘴上含糊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同她提起。踌躇半晌，终是两眼一闭，装睡作罢。

　　夏汀浔是逃家出来的。
　　原因无他，还是她那见光就死的渣爹。

　　人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谁家做爹做娘的还不都是瞪圆了眼珠子，挑着捡着的保证要给自家儿女看准眼了的？

　　再对比想想她那受气包似的姨娘，那一口一个‘为了家族、为了大业’的爹……

　　不知怎地，竟又回想起来先前在建宁时听那姓君的某人说起过的。
　　——谁家的荣光不是靠着自家人同心同德挣出来的？

　　“生为我夏家的女儿，也该到你为家里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高堂之上，那位定义名为‘父亲’的男人。

　　这般平淡而又漠然地说道：“我同你母亲商量过，左右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不差的，你大姐与那李家公子情投意合，至于说…就由你去。”

　　“父亲既然舍不得大姐，又何不直接退了那门亲事？非得在人前人后都充作副有情有义的模样，试问街坊四邻们，谁人还不知你是既舍不得西瓜又放不下枣子？”

　　夏汀浔觉得，自己真是鼓起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来表示抗议。
　　这回回答她的，却只有那重重的两个巴掌……

　　——可这让人奉献，总得有个奉献的心劲儿不是？

　　夏汀浔没由来的自嘲笑过。
　　先前的自己，
　　……还真是个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