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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2章 ...

  •   夜深了。
      青荷在房中辗转反侧,脑中反复回放着今日之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下榻点灯,取了纸笔练字。
      他幼时淘气,并未好好练字,待入了万花谷,是清流看不惯他的字,拿了同门习作给他临摹,据说是最正宗的颜体,凝练浑厚又巧妙自然。然而到后来这位同门改了行书,既有颜体真味,又有了自己的风骨,古雅灵秀,他十分喜欢。
      他的字虽比不上这位同门,与其他人相比倒也绰绰有余。只是今日他心神不宁,落笔无度,白白废了好几张纸。
      早些时清疏哄青致睡下了,过来找他讨几件衣裳,给和光应急,说是明日再去城里给他们买新的,顺便瞧瞧和光的包袱还在不在。
      他出一套半新的天青色长衫给了清疏,在她将要回去之时,鬼使神差的拉住了她,“师叔,若是生了不该生的情愫,该当如何?”
      清疏歪了歪脑袋,不解道:“什么叫不该生的?”
      “不为世人所容,自己也不能接受。”
      清疏一怔。
      青荷他别是,心悦她了?
      诚然她师门规矩并不算重,青荷与她年龄也算合适,可他们毕竟跨着辈分,师侄娶师伯,闻所未闻。
      清疏惊吓之余,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太优秀了。
      她把原本准备的“不违背本心”之类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面上浮起笑来,“既是自己都无法接受,还是及早收心才好,免得日后肝肠寸断。今日你也该累了,早些休息。”
      这些道理,他心里是明白的。
      但那一秒的天雷地火,哪能一句话,便当做无事发生过呢。
      青荷茫然地收回手,清疏贴心地给他关上了门,跑回了自己房间。
      青荷回到榻上,身体疲惫已极,却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挣扎了一个时辰,终于放弃。却不想字也写成这样,毫无平日的韵致,看着就让人更加烦躁。
      青荷抬头,想看看月亮,然而这屋子朝向不对,只看得到淡淡的月光。
      和月光下的道长。

      和光在外一向浅眠,今日睡得却是很沉,只不过睡到一半就醒了过来,肩上和背上的伤处有些密密麻麻的痒,清疏嘱咐过他挠不得,便只能硬忍着了。
      他走出房,想着外面凉爽,也好松快松快。
      望月刚过,不减清辉。四下无声,晚风阵阵,清凉宜人。这院子里还有个秋千,甚有野趣,和光不免走近多瞧几眼。突然听得“吱呀”一声,循声望去,原是清疏开门出来,似是刚沐浴完,穿着有些轻薄的夏装,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很是好看。
      清疏见道人在院中,先是一愣,立马退回房中,很快又出来,却是加了件外衫,用一根长簪绾住了头发。她手上还拿着件天青色的长衫,迅速走了过来,披在了他身上。
      “道长这是站了多久了?虽是夏日,夜里仍是会降寒气,若是着凉了又要给你找药,你又未必出得起药费,万望道长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和光:“......当真是医者仁心。”
      清疏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在秋千上坐下,悠悠地摇。
      和光望着月亮,叹息道:“这一仗还有得打呢。也不知还要涂炭多少生灵。”
      清疏有些奇怪。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是个不争气的,史思明也不像能成大事之人。她抬起头,眼里写着不解。
      和光见她感兴趣,便指了指月亮道:“你看,月望后东缺,几日前却是西缺,这是反月,是臣下不奉法度,侵夺主势之兆;又有长明、荧惑迫月,天下有兵。”
      清疏问道:“以星相喻时局,可有什么道理?”
      和光笑了笑道:“未必准,有时只是总结出来的规律,正如同娘子的医术,娘子难以告诉在下草药功效由何而来,可它们确实是有用的,对吗?不过前人经验尔。”
      “若是真要论的话,观星之术,预测天气比预测时局可要准的多。”他指了指月亮,“月轮有晕,明日大约有风。”
      清疏听了他的药理之说,有些不悦,原想反驳,可仔细一思索,确实如他所说,她并不能明确说出草药为何能治疗相应症状。
      然若是每次看夜空,都要想想时局纷争,不会惹人忧思吗?
      她想着,便问了出来。
      “纵是被赋予了意义,它们本身仍是非常美丽的存在啊。”和光望着天,天上星辰缭乱,皎洁流光:“娘子为医者,难道娘子眼中就无草木肌体之美了吗?”
      清疏一愣,旋即自嘲地笑道:“是我管窥蠡测了。”
      她想了想,还是绕不过他对药理的说法,辩道:“如今或许我不能告知为何草药如何治疗疾病,可我一直在找。数年游历神州,也算小有收获。或许十年之内不得进益,百年之内亦无所获,然千年之后,数代积累,未必不可得。道长所言有失偏颇了。”
      “有用的东西,终归是有道理可循的。我说不出这道理,但我可以试试找出来。”
      和光低着头,认真地听她说完,这位医者的眼里如同盛着星河,璀璨明亮,坚定又自信地望着他,唇畔是盈盈的笑意。
      像是个等待赞赏的孩子。
      他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然而实在孟浪,最终只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在下失言了。娘子有如此愿景,又志存高远,只要日后牢记本心,自然大有可为。”
      和光面容本就清润,此时朗然一笑,如风过松林,在人心上吹出飒飒的声响。清疏突然隐约知道了和霜寒在一起时的熟悉感来自何处,可那感觉太过缥缈,她记不清了。

      青荷眼看着清疏给道人披上外衫,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心里有些茫然,立时又渐渐清醒起来。
      纵是他没有婚约,倾慕的也该是小师叔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
      纵是不是小师叔这样的,也该是个善良温婉的女子。
      总不会是他。
      他本身,就是对这倾慕之意最大的讽刺。
      青荷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那一抹月光明明照到了他窗前,可他连月亮都看不到,那是不属于他的。
      他拾起笔,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纸,寥寥几笔落成。似是嫌弃过于难看,又自己揉掉了。团成团的纸被扔到地上,微微展开。若是仔细看,能看皱褶里变了形的字迹:
      除却檐上月,心事无人知。

      这夜只有青荷没有睡好,后半夜才浑浑噩噩地睡去。醒时已近晌午,清疏正在和光房里给他换药。
      和光的伤恢复得很快,背上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肩上的却是有些深,换药时还是能感觉到隐隐的疼。清疏便准备给他施针止痛。
      他不由有些忧心,“五月初五纯阳大比,我这伤可会有影响?”
      “你若碰到的是旁人,许是不能再比。幸而遇到的是我,只要不添新伤就不会有事。“清疏瞟了他一眼。这道士不仅长得俊,身量也好,见识也广博,可惜已有婚约,不然正好可配霜寒。
      她收回心思,不轻不重的在他右肩拍了一下,“若这比试真如此重要,就该谨慎些,怎么道长还如此鲁莽?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青致坐在一旁的胡床上点头附和。上午清疏带她出去买了襦裙,添了支木簪,这簪子十分精巧,拆开了是个细小的匕首,既美观,又可防身。她此生再没有喜欢谁像喜欢她这样了。
      是以,师父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和光道:“其实我也看到你哭了,我信你不会不管我。”
      清疏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而这回下手颇重,和光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有小辈在旁,我得做个表率罢了。”
      和光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医者是怎么了,自己分明是在夸她心善,怎么就惹到她了?
      他若是能猜到这娘子是羞着了,那才是有鬼。
      总之先道歉吧,好歹是救命之恩。和光心下叹息,道:“是在下失言了。”
      清疏淡定道:“道长日日失言,我已很是习惯。”
      “不过道长可别忘了,您的包袱没了,吃的穿的用的可都是我的,指不准还得我接济您点儿盘缠,万望道长谨言慎行。”
      和光哑然。上午清疏进城采买的时候便去找了找,并未发现他的包袱,好在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物什。饶是如此,她还是捎带着给他买了一整套新衣新鞋。
      虽是莫名其妙,到底还是个心善的娘子。
      他讷讷道:“自当如此。”
      又叮嘱了和光几句,清疏才施施然领着青致离去,找管家帮忙做些吃食送来。她们在城里吃了东西,也给青荷带了些,却是不利和光伤口恢复的,只好拜托管家。
      已是晌午,天色阴沉,风吹不止,青荷还没出来。清疏有些忧心,正要去他房里看看,青荷已自己过来了。
      “师叔,有吃的么?”
      看起来好像没事。她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有的,给你带了些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她从食盒中拿出几碟菜来在案上布好,还是温热的,青荷随意地坐下,扒了两口饭垫了垫胃,才开始吃菜。
      “给你买了新衣裳,那件就送给道长好不好?要回来怪不好意思的。”
      青荷望了她一眼,也不知是闹什么别扭,含混道:“我就喜欢那件,你得给我要回来。”
      清疏有些好笑,只觉他十分像小孩儿,不由拍了拍他的脑袋,“行,那师叔就去给你要回来,你慢点儿吃。”
      青荷点点头,问道:“你们都吃了?青致呢?”
      “吃了,带青致进城添了些东西,这会儿她睡下了。我给她买了好些衣裳,你看看。”清疏说着便去室内取了来。
      嫩黄浅粉淡紫,全是时兴的襦裙。看得青荷皱了皱眉,“怎么都是这样奇怪的颜色?不耐脏,多不方便。”
      清疏剜了他一眼,“小娘子就是要这样穿才好看。方不方便,日后再说吧。如今只要她高兴就是了。从前你师父师祖是这样待我的,我便也这样待她,师门传承就是这个道理了,往后你也要好好待你徒弟。”
      青荷:总觉得师门传承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我有些累,一会儿还得泡药浴,晚上就不吃了,泡了澡直接睡,不必管我。“清疏吩咐着。她身上的伤口比和光还多些,又不好上药,只能慢慢养着。怕是等和光好了,她还好不全。
      只盼着少留些疤了。
      “待青致醒了你教教她四书,记得给道长送饭。”
      青荷脸埋进了饭碗里,瓮声瓮气道:“我不去。”
      清疏的“那我去”才刚刚出口,便听青荷口中念念,“你也别去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以为她听不到。
      清疏:作孽,青荷真是心悦她了。
      可是嘴里仍转了个弯,“那我去托管家送饭便是。”
      好歹是自家孩子,情之一事,慢慢开解便是。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外人让他难过。清疏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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