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冲来财神妻》长彻

1、一 水患

　　宣德二十三年春，景帝驾崩，南方天降大雨，一下就是二十天。
　　二十天后，雨歇，天空久违的见了晴，日头晒在地上，驱走了连绵不绝的湿气。

　　但洛凌江受了上游融雪的滋养，又得连日暴雨源源不断汇入，终于在雨势收敛的最后关头，决堤了。
　　肆虐的洪水东冲西决，夹杂着大腿粗细的树枝，卷着石块，泱泱而至，一口气淹了岭西十二郡，受灾严重的地方连房子都被冲走，无数百姓葬身水患。

　　新帝方才登基，突闻灾情，这位十五岁的年轻帝王却未显慌乱，沉着冷静地在朝堂之上与众臣商讨，最后派了邢令使南下赈灾除患。
　　彼时国库丰盈，为此次赈灾备足了银两支援，邢令使做事果断漂亮，因此水患很快便被控制，未向别处波及。

　　——
　　申时二刻，学堂内的焚香燃尽，夫子“放堂”二字还未说完，眼前便已连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夫子叹了口气，扶着胡子向外面喊了一句：“切莫贪玩！早些回家去！”
　　但回应他的却是几阵笑声和并未放在心上的敷衍回应。

　　五六个半大男孩一路闹着来到洛凌江边，此地处于下游，河道本就宽阔，并未受到洪水太多影响，只是比往日更宽了一倍，水流浑浊，时不时会看到从上游灾区顺流漂来的桌椅木具。

　　江边长大的孩子，各个都通水性，前几日，有个孩子还在水中捡到了一箱子字画，只是都被水泅湿，值不了几个钱。
　　闻熠看着羡慕，也想着能在水里捞到点什么，因此近几日来，每当下了堂，便来江边守上片刻。

　　“闻熠！你看那边是什么！”闻耀指着不远处慢慢漂来的一个小黑点叫到。
　　闻熠铆足精神，眯眼看去，但由于距离较远，依然看不清楚，只是看上去有些份量，在江上漂的很稳，不晃也不翻。
　　“难道今天也让我逮到个箱子？”
　　闻熠想着，顿时跃跃欲试，两下便将外袍脱去扔在一旁。

　　“等等，你急什么，待看清楚了再去也不迟，又没人跟你抢。”闻耀拉住他，说道。
　　闻熠却没理他，挣开那只手，一个猛子扎进江里。

　　他的兄长穆闻耀是个从小就有洁癖的，不能容忍身上沾上半点污秽，自然不会跟他抢，但是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闻熠在江水里沉了片刻，探出头来，向着那个黑点的方向游去。待他游得近了，心脏反而打鼓一般地越跳越快——当真是个箱子。
　　而且是个十分沉重的箱子。

　　闻熠今年六岁，从小练剑，臂力比同龄人大了许多，但仍觉得很难拖动，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将其拖到岸上，却已经被水流冲得离下水的地方有些距离。
　　闻熠累坏了，摊在一旁喘了好几口气。

　　闻耀带着其他几个孩子跑了过来，将箱子和闻熠围在中间，都啧啧感叹着。
　　这只玄色箱子约有两尺高，比年龄最大的闻耀的小腿还长上一截，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还有一层防水的釉质，看上去神秘又高级。
　　闻耀见多识广，忍不住说道：“这箱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装嫁妆用的。”
　　几个孩子闻言，都瞪大了眼睛，似乎还闪着点点光泽。

　　闻熠从地上爬起来，把衣袖上的水拧干，又擦了擦手，推开众人，去开那箱子。
　　但他一抬之下，箱子纹丝未动。闻熠有些纳闷，再一仔细查看，发现有个挡口在那别着。
　　他将那扣解开，再稍微一用力，箱子开了。

　　一群孩子同时将头凑了上去，万分期待地向里看去。
　　箱子慢慢打开，里头，也有一双眼睛，闪着泪花打量这个世界。

　　闻熠离得最近，因此被吓得不轻，大叫一声朝后退了两步。
　　而本来由他双手撑着的箱子盖，也随之“砰”地一声重重落了下去。

　　箱子里面的婴儿似乎也被这一声巨响吓到，大哭起来，哭声穿过厚重的玄色木箱传出，显得瓮声瓮气，遥远而虚弱。
　　箱子边围成一圈的孩子都懵了，还是闻耀反应快些，说道：“是个婴儿呀！得快些把他抱出来，别闷死了。”
　　他边说着便打开了箱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柔软的一团肉抱起，婴儿伏在他身上，哭声未止，动静却越来越小。
　　也许是饿的哭不动了。

　　闻熠盯着那小婴儿看了半晌，回过神来后又将目光投向箱子，他仍不甘心这么大的一个箱子里怎么会只有一个婴儿。
　　但是现实却是令他失望了，箱子里只剩一块被褥，有些潮湿，闻着有些馊味，倒不像是被江水打洇，反而像是尿湿，他将被子扯走，剩下的，空空如也。

　　“好了好了，先别管那箱子了，这个孩子可怎么办？闻熠，你把他捞上来的，可要想想办法。”
　　闻熠终于相信他与“一箱子金银珠宝”注定有缘无份，心里却不甘愿，于是将满腔愤懑倾泻到闻耀怀里的婴儿身上，他恨恨说道：“不如把他放回箱子里，顺流漂下去，我们今天就当谁都没瞧见。”

　　闻耀把婴儿抱得更紧了，说道：“那怎么行！那箱子里定是又闷又潮湿，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箱子不沉，但你若是再放回去，保不齐就要漏水，到时候他哪里还有命在？”
　　闻熠不说话，仍是不太乐意的样子。

　　其他的孩子看那婴儿此时乖巧，都来探着脖子来看，有手快的还去戳了戳那柔嫩的脸蛋。
　　闻耀趁机说道：“你们谁家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也不知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其他男孩连连摆手，都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最后无法，只得由闻耀兄弟二人抱回穆家去。

　　闻熠原想把那箱子也搬回去，奈何过于沉重，拖行了几步，便作罢了。
　　闻耀此时不由分说地把婴儿塞给闻熠，说道：“谁捞上来的谁带回去，天经地义。”
　　闻熠接住塞进他怀里的婴儿，翻着白眼说道：“你是怕被爹娘责骂吧……”
　　忽然又停下了，耸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馊味，立刻明白了为何闻耀不愿抱了，他将婴儿举出老远，嫌弃道：“真亏你能忍上这么久！”
　　闻耀心情大好，乐颠颠地走在前面，从袖中拿出他新得的折扇，装模作样起来。

　　“少爷们回来了——”
　　家里的婆子迎了上来，一眼瞧见闻熠满头满身的水，皱眉心疼道：“又到江边玩去了不是？这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再生了病可如何……”
　　话音还未落，闻熠就将怀中的东西塞了过来。

　　婆子刚刚只见他抱着一团锦布，还以为是件衣服袍子，没想到低头一看，竟是个仙桃一般娇嫩的婴儿，约莫刚满周岁的样子。
　　她大吃一惊，惊呼了一声，抬头想求个解释，却见闻熠头也不回地匆匆逃进屋内，再转去看大少爷，闻耀以折扇遮脸，对她说道：“江上捡来的，先给这孩子收拾一下吧。”

　　闻熠回了屋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仍觉身上满是异味，又将湿发洗了一遍，擦干束好。。
　　待他再出来时，发现爹娘都是正厅，大哥也新换了一身青色长衫，三人各坐一边，穆夫人怀中抱着那婴儿，婴儿睡着了，安静的像只小猫。
　　穆父见闻熠来了，便对他说道：“闻熠，方才闻耀已经跟我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你做的很好，再晚上一时三刻，说不定这孩子就没救了。”

　　闻熠看了他兄长一眼，瞧见他向自己挤了下眼睛，瞬间便明了闻耀没有在父母面前拆穿自己的本来目的，于是问道：“父亲要如何安排这孩子？”
　　穆父说道：“穆家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如今这孩子来了咱们家，也是缘分，便先留下吧。”

　　闻熠愣道：“是个女孩？”

　　穆夫人笑着说：“正是呢，之前她身上脏污，看不出什么，如今清洗一番，原来是个精雕玉琢的小丫头，你看看，我是没见过谁家闺女有这么白嫩的，透明儿一般。”
　　她边说着边将襁褓展开了一点，向闻熠那边送了送。

　　闻熠敷衍地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反倒是闻耀伸长了脖子，看了好几眼，十分喜爱的样子。
　　闻熠心中暗道，这个哥哥着实有些没出息，自己断不能如他一般。

　　闻耀没发现来自身边的鄙夷，兴致勃勃地问道：“父亲，给这个妹妹起个名字吧。”
　　穆父捋着胡子，沉思片刻后，取了“沛若”二字，意为福泽丰盛之貌。
　　后又考虑到不知这孩子五行属什么，担心命中犯水，于是又想了个小名“秋烔”唤着，得个平衡。

　　闻熠听着没说话，心里仍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很好，平白多了个妹妹，料想女孩子大多娇弱难缠，日后定是个累赘，因此心中全无亲近之意，对取个什么名也不甚在意，眼神四处乱飘，忽然看见桌子上有块翠绿的玉蝉，浑身通透，看上去水汪汪的。

　　闻耀捕捉到弟弟的眼神，解释道：“这是秋烔妹妹一直攥在手里的，给她洗澡的婆子废了好大的劲才拿出来，许是与她身世相关。”
　　闻熠听后，觉得这玉蝉比那“妹妹”更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