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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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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极速下坠的感觉太熟悉几乎麻痹了我,腰间玉带扣上空荡荡⋯⋯没有铜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摔下的虽说是关内的长城,但能够阻挡住饕餮的百丈高城楼,又是如何能够安然坠落的?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
怎么办。
“隽宁。”邓捷温柔而深沉的嗓音幻觉鬼魅般在我耳边响起。“你真棒。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的人呢?”
什么好消息呢⋯⋯
飞鹰索初步改善完的那一天!
飞鹰索!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我不料原来还并没有下降许多,一切还来得及。我装载在右臂上的飞鹰索金属光泽明亮令人心安。左手抹过开关对准长城上发出飞鹰索,听到铁爪没入墙砖的,我在被反作用力往上飞去的短短几秒。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抓着剑柄,不曾松开。
长城上的形式更加严峻,当我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面容后,这残酷一下就打破了我内心那一点侥幸与劫后余生的喜悦。
两头饕餮。
早就听到林梅发出的信号弹,我瞧见远处的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城火光正在一点点亮起来,鲜血般鲜艳的焰色点亮了黑暗的夜晚。
林梅似乎是被饕餮甩飞了出去,整个人艰难地挂在了长城的边缘上,尚没有掉下去的危险,但也明显受了伤。
一头饕餮面对着兵器折断,只有一把轻剑在身的殿帅。
另一头饕餮⋯⋯它的方向⋯⋯谁在那里?!是刚刚那个年轻熊军?!他的身影远不如殿帅那般从容镇定,只退了两步就让饕餮有了步步紧逼之势。
“隽宁!不要管我!”殿帅从容抽出轻剑,朗声说道,他的语气中尽是无畏与冷静,让我的心安定了起来,“我们,一人一头!”
殿帅是我心中的树干。我如何能离开庇荫的温暖?
我冲向殿帅的脚步一下停滞住。
殿帅的轻剑是如此单薄,单薄得似乎饕餮一扬前爪就能够轻易打飞,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他是少年就身怀高强武艺的天之骄子,是熊军出身的五将之首,也是被先帝亲封镇守长城的无影禁军殿帅,他更是⋯⋯我们心中的支柱信念。
他只是我童年流落时的曙光。
尽管时光荏苒,但我仍能从此刻手执长剑准备飞身而起的殿帅身上看到那个他曾是年轻武将时一身正气,武德灵犀的样子。
他嘴角淌血,很显然一下重击伤及内脏。
我的心中有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我只要往反方向去了一步,就会永远失去这一缕曙光。一切曾经的不忿怨念灰飞烟灭,只剩心底最微弱的一丝不能被提及的恐慌。
“隽宁,学武是为了保护弱者,并不是我们攀图向上的藤蔓。”
是父亲的话⋯⋯父亲的声音与殿帅语重心长的温和微笑重叠了起来。那影子早已缥缈模糊,唯有这句话还铿锵有力地围绕在耳边。
眼下能扭转一边劣势的人⋯⋯这样的艰难抉择,落到了我的身上。
心中的那一丝恐惧与担忧在一刹那被无限放大,像丝丝毒蔓缠满了心里,殿帅语气中的决绝是隐于深层的温厚土壤,他是无影禁军最坚实的脊梁。
是哪一刹那呢⋯⋯很多天后我仍然回忆起这个瞬间,感叹那时的我是如此心无旁骛,但那也是流满血泪的终身遗憾。
在那个瞬间,我冲向了那个年轻熊军。
“殿帅!”林梅惊呼出声,她强行支撑起了身子,看着远处的一点火光。
我一个箭步冲向那个年轻熊军,长剑一晃一挡,剑光先引诱开了饕餮的视线,紧接着从年轻熊军手里夺过长矛。我把腕上的火线解下,以长矛往地上一撑的力量飞身而起,在长城上固定的火把上轻盈一掠带走火光。
与此同时饕餮飞扑向我想要把我从中咬断,我在飞跃中一个转身把火药送进了饕餮狰狞的大口。
自然我又一次被甩出了长城。
在拉紧飞鹰索向上升起时,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明明只是再普通低沉不过的一次爆破声,我却忐忑不已⋯⋯等等,刹那后我听到了⋯⋯第二声爆炸声?!
一只有力的手在长城边缘拉我上来,是刚刚那个我救下的尚缺少近战经验的熊军,而此刻我却没有多一丝精力去道谢,或是去训斥去责怪。
天云为此变色。
是殿帅。
最危急的关头,我们都舍生在最近程使用了火。
他恐怕比我还要艰难一点儿,我远远地就瞥见他胸膛盔甲的铁片卷了起来,破了一个洞,里面正汩汩地涌出鲜血。
饕餮在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刻咬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身体就犹如烟火般被轰然炸开。
殿帅一次内脏受伤已是久伤,尖锐獠牙穿透再加上最后一次火药爆炸时被强大气流甩了起来,他再也无法支撑站稳,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林梅最后一刻手持铜枪而起,四两拨千斤般把正准备爆炸的第二只饕餮挑出了长城,真是如一朵烟花在空中极其惨烈地绽放,浓烈的硝烟味道充斥着,她站在殿帅身前强行挡住了第二次气流伤害。
“饕餮⋯⋯它们在进步。它们⋯⋯也会攻击人的要害了。”
“我们⋯⋯也⋯⋯要⋯⋯进步⋯⋯不能⋯⋯停止。”
躺在担架上的殿帅脸色苍白,气息喘息地越来越厉害,我本是跟随在身边正在帮忙钳开陷入伤口的盔甲铁片,殿帅忽的剧烈咳嗽起来,我心下一沉,连忙呼道:“停!”
林梅跪了下来伏在殿帅身边去把他的脉搏,不出刹那,她抬头起来惊诧而悲痛地看着我,她的眼中禁不住开始蓄满了泪光。
“林梅,以后无影禁军,就交给你了。”我起身再发信号弹时,殿帅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中一下麻木起来。
他心中也很清楚吧,能够在长城上安然地离去,尽管心中遗恨,但仍是不虚此生。
虎军吴霍,鹰军陈焕宇,熊军副将裴琛还有鹿军⋯⋯邓捷都已一身戎装匆匆赶来,几人皆是神情严峻深痛,身上整装的冰冷铠甲掩盖不住内心极大震撼的热度。
我合上眼睛,满心的疲倦与悲伤袭上心头,吐纳呼吸间却感觉殿帅握紧了我停滞的双手。“殿帅?!”我不料他还有话对我说。
“隽宁⋯⋯”殿帅漆黑深邃的眼睛在气息奄奄中仍然神采奕奕,他温柔地看着我的面庞,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我虽没有提拔裴琛,但他一直已拿稳熊军大小,你不必想⋯⋯以后,鹤军就交给你了⋯⋯”邵殿帅的瞳孔逐渐失去光华,我不禁想起他找到父母去世时我门前时的气度轩昂与光彩挺拔,他的手上尽是各种兵器磨出的茧,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清晰温和的长辈身份握我的手,我感受着这也是最后一次的温暖,颔首行礼下去。
“飞鹰索,我知道⋯⋯你没有放弃,这很好,你长大了⋯⋯”
固定在腕上的飞鹰索被殿帅轻盈地摩挲了两下,我一刹那心里仿佛暴雨倾盆冲开雾霾,拨见明月。殿帅原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林梅的泪水在月光下映在脸庞上充满了无声的悲怆。
我几乎没有见过她流泪。
她坚强而积极勇猛,谨慎而谋略有方,这也是我心知肚明居她之下的心境。但自幼相识的熟稔告诉我,这刻的打击是最冰冷而绝望的。
她抬眸来看了我一眼。
这一刹那的对视仿佛昭示万年坚冰皆可融,我们都静默无言,只有此刻悲痛两心同。
“殿帅有令,鹤军将军林梅,晋——无影禁军殿帅!”
林梅的手心一凉,一枚带着重量的无影禁军兵符就落到她的掌心,她秀美不失英气的双眸强忍着泪水,沉声道:“林梅领命!”
她的声音是与平日无异那样从容而让人信任感到安全感,像一碗清茶缓缓落入琉璃杯中,摩擦出轻快而圆润的水声。
而方才朗声的那一句为了让整段长城上的无影禁军清晰听到,却已耗尽我全身力气。
鹤军⋯⋯将军?
年少时为此荣光曾努力付出,曾求之不得而愤恼心生嫉火,曾无奈感慨世事不如意,曾淡化曾深刻,在我的心中反反复复折磨了将近五年。这一声将军,是年少时欲向天上先父交代的遗憾,如今却像大锤一样砸到了我的面前,凝重的一声巨响,把随着年龄增长心中逐渐对名誉淡泊的麻木一下惊起。
深刻得犹如凿心。
内心深处的角落里,我是很清楚的罢。林梅只有升上殿帅,我才能够一掌鹤军,但这也是对夙愿最牵强残酷的想象⋯⋯不知何起的被压一头的不甘,出身名门的骄矜,都被邵殿帅赤裸裸的事实而打败。
“殿帅放心!我等定会尽心竭力辅佐新殿帅,振我无影禁军雄风!”四军将领齐齐跪下,俯首朗声承诺。
最后一刻,他把我与林梅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手逐渐变得冰凉。
“守卫长城,誓灭饕餮!”
守卫长城!誓灭饕餮!
长城千里白练飘扬。
晚风夜色中,一阵悲怆凝重的大鼓打破了平静,鼓声端凝却有边疆豪放气势,鼓沿的清脆显得尤其尖锐,执鼓槌的长者每气动山河的一下重击,都敲在每一个无影禁军的心中。鼓声短促却随长城蜿蜒长绵千里。
殿帅定棺经过的最后一个烽火台,我执玉笛拾阶而上,一身丧服素衣飘摇飒飒却犹然不觉。
真正悠扬绵长的悲怆笛声响起。
眼泪滑下脸庞,滚烫低落在冰凉的双手与同样冷得让人惊叹的洁白玉笛上。
鼓声悲怆与笛声清冽在空中回荡,最简单不过的乐器组合,没有黄钟大吕的恢宏却也毫不单薄,长城上乐声穿透云层直冲云霄,那坚定不移流淌的乐曲,正是殿帅,任何一个无影禁军的执着所在。
“秦时明月——汉时关。”
“古来——征战——几人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原五军将领额间白练,目皆悲痛不能自拔,几人毫不犹豫而郑重地将酒一饮而尽。
“殿帅!一路走好!”虎军吴霍仰头饮进觞中酒,眉眼坚毅的他却难得有这么一丝茫然,但终究只化成一合目瞬间长吁出的一口气,他气沉丹田,高声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