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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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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春寒犹在,城内却已经是暖意融融,街上满是红纸碎屑,爆竹残骸,路旁挂着大红灯笼,城内行人也是笑容满面,来去匆匆。
要是抓住一个人问一问,就知道为什么了——今天这城里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这成婚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方城的前少城主傅凉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容江女侠。
若还在几年前,说起十方城来,谁不是肃然起敬,十方城百年传承,城主手段了得不说,旗下门徒也是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但不知为何,数年前城主病逝,却并未将城主之位传给儿子,而是下了遗命,昭告天下,言曰身既死,前仇灭,十方城就此解散,江湖不见。
是时人心惶惶,几乎闹得是天下大乱。
好在当时众多武林正派不忍见此乱象,以身赴险出来主持大局,才没让这场闹剧继续下去。
如今尘埃落定,十方城已不再是从前的十方城,少城主傅凉也不再涉入江湖诸事。虽如此,十方城余威犹在,傅凉也不是寻常无名之辈可以比得的,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娶得到容江女侠这位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
如今这城内之人,新生的孩童懵懂不知何为十方城,而老人们却不曾忘记当年城主威名,记起往日风光,心中也颇是怀念。此番前少城主大婚,他们自然也是深感欣慰。
城内的大宅中,容江坐在桌前,静对妆镜。丫鬟替她装扮完,轻笑道:“容姑娘天生丽质,这样一装扮,更是明艳动人。不说是少主,就是我们看了,也要移不开眼去。”
容江淡淡一笑,确实,那铜镜中的人貌美如花,在整个江湖上都少有人及,只是那又如何,如今坐在这里的,早就不过是一具空壳。
这时,外面的丫鬟来通传,道:“容姑娘,有故人来访。”
容江眉头轻蹙,问:“谁?”
“来人自称姓连。”
容江心中一动,便说:“让他进来。”
身边的丫鬟为难道:“容姑娘,就要到时辰了,而且,这是您的闺房……”
“正是因为要到时辰了,若是这个时候不见他,今天就没有机会了。”说着,摆摆手,示意丫鬟下去传话。
小丫鬟有些犹豫,只是后来一想,这个容姑娘是江湖中人,江湖人向来不拘小节,主人也说过了,凡事都需依着她,再者,她们又怎么能阻挡得了。
人来了。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俊眉星目,身材挺拔,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因连日奔波,面有青色,尽显颓态。
丫鬟们瞧着这男子英俊得过分了些,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容江转过头来,道:“连公子,想不到,竟还能再见到你。”
连寂云——如今应该叫做连韶了,他面对容江,神色淡然,只说:“确实很久没有见了,该有五年了吧。”
容江身边的丫鬟有些奇异,这个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是面对美艳惊人的容江,眼神居然没有一点游移,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要知道,就连她们这群女子,初见容江的时候也都被她的美貌所惊,片刻间都没能回过神来。他这般的淡定,实在是不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容江挥挥手,对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小丫鬟劝道:“容姑娘……”
容江淡淡地抬眼看去,并不说话。
虽说这眼神无比温和,小丫鬟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早就听说过,她未来的主母曾游历江湖,杀贼无数,她武功之了得,不要说女子,就是男子,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敌手。
对她们这等小民来说,这样的人物哪里是她们能置喙的。小丫鬟连忙说:“奴婢退下了。”
屋子里的六个丫鬟跟在她身后,鱼贯退出房间。
容江端坐着,轻轻挥了一下袖子,掌风飞出,将门轻轻掩上。
“有什么事,你说吧。”
连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找不到阿药,她不见了。”
容江眼神空空,不知回忆到了何处去:“她不是早就不见了吗。”
连韶脸色一变:“你这话何意?她不是说她回家了吗?我去了南方,几乎寻遍所有的高门大户,可是还是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容江神色黯然:“她告诉你说她回家了?”
连韶一听,立刻就变了脸色:“她……她骗我?”
“她没有回家。我不知道你和她如何分开的,她又对你说了什么,我只知,我见她最后一面之时,她已身中剧毒,活不了几天了。如今已是过去五年之久,她大概早就死了吧。”容江道。
容江神色淡漠,不独独对连韶,而是她现在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淡漠,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只是慢慢地,她发现不管什么事情都再无法于心里留下涟漪。
这样的态度刺痛了连韶:“你说谎!”
“我从不说谎。”容江道。
连韶颓然坐下,用手蒙住自己的脸,问:“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江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回忆了一下。那记忆已经变得像是五十年前的故事一样悠远了,容江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告诉连韶,在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阿药的时候,她是如何的虚弱与绝望。那时的阿药,被毒*药与阿芙蓉膏折磨,虽然身体还没有死去,但心智已经死了。
连韶捏紧了拳头:“我知道是谁害了她!”
容江摇摇头,说:“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阿药什么都不计较了。最后她只求我让她离开,让她能寻个安宁处静静死去。再说,她中的毒实在特殊,并不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就算你说的那位也是如此。”
连韶猛然抬头,问:“她中了什么毒?”
“名为永夜,是十方城的毒。”容江说。
容江除了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也是一名神医,她自小研习医术,虽然作为大夫的名声远远不及她作为一名女侠,但是她的医术和武功一样,都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
何况这种毒实在奇特,寻常大夫也辨认不出,她能够认出,完全是因为她与十方城有些渊源。
也是因为阿药的毒,她游历到十方城时才会想要停下探个究竟,才会与傅凉结识,才有了如今这场婚礼。
连韶站起来:“是傅凉吗?”
容江摇摇头:“傅凉当年作为少城主,从未涉及城内事务,这毒若不是我说,他也不知道。十方城还在的时候,这种毒尚且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得到的,如今十方城不存,此毒更是无处可寻了,若要说有谁有,恐怕只有傅家人。”
“既然是十方城的毒,傅凉那里必有解药!”
“傅凉是寻到了解药,但可惜的是,为时已晚。”
傅凉与阿药亦是相识,若是知道阿药中毒,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可惜阿药没有时间等到那个时候了。
连韶低头沉吟:“既然不是傅凉,那又会是谁?”连韶回忆片刻,猛然惊觉自己简直糊涂,他差点忘了,傅凉并不是十方城唯一的少主。
“傅清!”
傅清是傅凉的妹妹,从未出世,江湖上少有人耳闻,若不是当年她同人订婚,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十方城城主有两个孩子。
连韶不但知道傅清,还知道傅清是一个容貌不逊于容江的绝世美人,只是傅清明艳,容江冷艳。
“傅清?我不知,她五年前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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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完了,连韶便离去,只留下一杯冷茶。
不多时,丫鬟们就回到了容江身边,轻声道:“容姑娘,时辰到了。”
容江点点头,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一柄长剑,这剑的外看朴素无华,只是干净光洁,其刻纹也磨损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被经常清洁摩擦所致。
容江将这长剑搂入怀中,说:“好了。”
丫鬟上前,把绣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喜帕盖到容江头上。容江抬眼,看到一片暗红笼罩了下来,顿时,她便除了红,什么都看不到了。
喜娘引着她走出房门,慢慢往外走去。从偏僻宁谧的小院里,他们渐渐走到庄子的中心大厅。
庭院中喧声如雷,依稀可辨来往客人如云,行至中庭,容江自己也就融进了这喧闹声里面去。
旁人欢喜,恭贺声也不断,容江处在这喧闹中间,却觉得形单影只,她将剑紧紧抱住,试图用它来保护自己,却自觉可笑,此刻她本应非常清楚明白,傅凉就在她身边,她很安全,不需要防备。
她如木偶一般被牵引着进了大厅,司仪在大厅中间唱着古往今来传诵已久的美好祝词。那些话一句句飘过去,听在耳中,只觉茫茫。
听着那司仪道:“一拜天地。”
容江僵着身子,生硬地弯下腰。
司仪又道:“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面向大厅里侧,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十方城历代城主的灵位,她再次慢慢地弯下腰。
“夫妻对拜。”
半转个身,低头时,她看到自己的脚尖正对着一双黑色靴子,那是傅凉。
容江不由自主搂紧了怀中的剑——竟是这样的快,面前的人将要成为自己的丈夫了。
这时,喜娘见她久久不动,轻轻地在后提醒了一下。
容江回过神,这才低下头去。
同时她听见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大礼已成,她与傅凉,是夫妻了。
容江抱着剑,静静地坐在床上。时间慢慢逝去,夜深了。
终于,她听到了门口处传来脚步声。
是傅凉,他的脚步向来稳重温和,如他这个人一般。
人在身边坐下,容江面前的红色被轻轻地揭开,她看到了一张并不年轻,清雅淡漠的脸。傅凉长得并不算英俊,明明和他那美艳的妹妹看着是有所相似的容貌,但傅清美艳无匹,他却看着寡淡如水。
但他的母亲毕竟美貌冠世,儿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傅凉初看平平,表情一旦有了变化,就会变得十分动人。
他坐在容江身边,幽幽道:“我终于娶到你了,江儿……”
眸中深情如海,仿若世间只认准了你一个。
容江不由心软。
就在这个时候,还未散去的宴席那边,传来隐约的丝竹乐音,容江恍若还听见了歌声随乐而吟。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珰,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一个名字像是一只蛊虫一样钻进了她心里。
——萧淡风……你可知道,今日容江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