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7、洞心镜 6

　　“你不是答应了我师父，不杀人吗？”

　　躲在结界里的柳美玉冷笑道：“你没听过他说吗？他是狐狸，狐狸的话怎么能信呢？”

　　就连那个说着“在我身边多呆些时日”的云虚，也是一脸凌厉，朱唇紧抿，看着也是很不高兴的模样。片刻后，念着一段听不分明的咒语。

　　约摸诵的是超度的经文，再仔细分辨，却又不是。

　　莫不是觉得他罪大恶极，想以经文洗涤他的元神？

　　姜舒打了个颤。

　　“你们好生奇怪。”姜舒一脸无辜模样辩驳道：“堂堂神族竟连生死都与那些凡人一个眼界，丢不丢人？那人再轮回过几十次，便可以继续修仙问道，怎么能算我杀了他？我若是真想杀他，必让他灰飞烟灭。还能好心让他留一口气，让他给他那些兄弟留下遗言？”

　　“好心？！”念安简直哭笑不得，“敢问公子对‘好心’一词的理解跟谁学的？！师父说得没错，真该将你拘了，好好跟他学学，何谓天道轮回，何谓仁义礼智！”

　　被点名的云虚，心里大为受用。他这小徒弟颇为聪慧，只从那槐仙那听得只言片语，便已猜到了两分，如今又肯站在自己这边，没白教他这几百年。

　　“还得学学何谓廉耻。”柳美玉冷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说神镜是个烫手山芋，说你绝对不会来抢。”那脸色简直在问“你的脸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抢了你的神镜？我只是来看戏的，若不是我看道长想要这神镜，而他又目不能视，我哪里愿意出手？”

　　姜舒说的是实话，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强词夺理，但柳美玉不同，她有洞心镜，而且，是已经解除了禁制的洞心镜。

　　“我师父几时说过他想要神镜了？”

　　姜舒一怔，难不成他猜错了？

　　“不是你早说啊！那你们来这干什么？还特地在山洞门口等着我。早知道我就不弄出这么大动静，可惜了我一场好戏。”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姜舒半点留恋也没有，转头便走。

　　为什么是走不是飞走？当然是走到山洞门口，将山挪回来啊！

　　“慢着！”原本蹲坐在陈源身旁的柳美玉忽然站了起来，“你不想知道，方才你杀的，是何人？”

　　姜舒脚步一顿，慢悠悠的回过头，手执玉扇，一派悠闲。

　　“风神的私生子的确很多，多到可能他自己也认不全。但这个，根骨极佳，悟性颇高，得风神多看了两眼，有风神相助，再过个一两百年，便可位列仙班，此时陨落，你说，此仇，他焉能不报？”话是对他说的，可柳美玉的眼睛却不是看着他。

　　“他敢吗？”分明是在笑，那笑里却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

　　“那可是杀子之仇啊！”

　　姜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视线的终点是云虚。

　　他很纳闷。

　　“洞心镜，洞心镜，洞知天下人心。”姜舒叹了口气，那双向来目空一切的狐眼，此刻却也含着一丝悲悯，“即使此刻，你洞知了天下人心，你可得到了什么？莫不是你以为，只要洞知人心，你就能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谁说不是呢？”柳美玉忽然就低下了头。

　　姜舒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就更纳闷了。如今神镜的禁制已解，□□精想要透知他和云虚的心思并非不可，云虚到底在想什么，让柳美玉这般感兴趣？

　　“姜公子，念安公子，可否让我和云虚公子单独说几句？”

　　姜舒宽袖一摆，道：“我去把山移回来，不然，这处的土地爷就麻烦了。”

　　山被移回来了，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念安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山洞门口，等着他师父，姜舒则找了个大树，躺了上去。

　　他的确想探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只要柳美玉还有洞心镜在，他根本耍不了花招。

　　山洞内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云虚在黑暗中生活得久了，早已练出了五识，黑暗并不能影响她一步步靠近柳美玉，在离她三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

　　清冷的声音在空寂的山洞中回响。“姑娘有话直说。”

　　“这洞心镜，还请殿下收下。”

　　“姑娘这是为何？”云虚相当讶异。

　　“这神镜能洞知天下之心，殿下之心，我又如何洞知不了？”柳美玉顿了顿，“殿下与他们不同，殿下是真心想拯救苍生，即使元神衰竭，您仍然想再使用一次七神镜，再拯救一次苍生，殿下之大义美玉从心底里佩服。您是天帝之子，我相信，即使元神衰竭，殿下仍然可以收复七神镜。美玉又有何理由不成全殿下！”

　　“只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我与殿下同病相怜吧！”柳美玉将陈源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殿下为了他，动用了两次神镜，他倒是一杯忘忧水忘个干干净净，留下殿下独自痛苦挣扎。我得了洞心镜，却从未试图去了解三郎付出了什么，承受了多少，只贪婪的为了能生生世世相依相守，去算计，去利用，去怨恨……怨恨槐仙，怨恨命运弄人，怨恨三郎每次轮回，便会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怨恨为何要生生拆散我与三郎！直到那日……直到我被迫打开洞心镜的禁制……三郎……三郎他……他为了与我生生世世厮守的承诺，耗尽他的仙缘，入轮回时，又每每想方设法的倒掉孟婆汤……他从一个超然物外的修士变成一个屠夫！可他为了我……为了我！用仅剩的一点仙缘让他混到了军官！只为了，不让相遇之后让我吃苦——”

　　一颗泛着银色光芒的内丹腾空而起，照亮了她的三郎那张俊俏的脸。

　　“以你的元神驱除他身上的煞气，用你的内丹修为强行将他送去往生，等他入了轮回便彻底忘记了你，而你却将万劫不复，值得吗？”

　　“这世间的人大多自诩正义实则道貌岸然，外貌越是漂亮、美丽，越是趋之若鹜，殊不知，越是鲜艳，越是危险。可三郎不一样，他不嫌弃我是一只丑陋的□□，他不吝啬自己的灵力来度化我，还给了我名字，我终于能化成人形，我不丑，我很高兴。可我不是姜舒，没有媚骨，也没有惊人之姿，不过是一只精怪，我配不上三郎，可他没有放弃我，甚至放弃一切来实践他的诺言。以前，我想给他一个孩子，可如今也做不到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剩下让他回归正轨。而我，不过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柳美玉紧紧的抱着陈源，失声痛哭了起来，直到她的灵魄将散不散之时，方急急忙忙的对云虚道：“我有一事相求，他日三郎得道飞升，还请九殿下照顾一二，望殿下应允。”

　　“只为一个‘情’，太痴。”

　　那天，他骑着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他忽然就拉住了缰绳，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笑道：“我找了你好久，美玉。”

　　“三郎，你……记得我？”

　　他只是伸出手，“走，我们回家。”

　　她一度以为是她们的情意感动了上天。

　　柳美玉苦笑：“殿下不也是为了个‘情’字？君本痴人，莫笑、他、人、痴……”

　　灵魄散去，这世间再无柳美玉。

　　云虚觉得心空荡荡的，他在黑暗中伫立良久，直到柳美玉最后一点气息散去，才带上陈源的尸身一起离开。

　　“将他的尸骨埋在一个风水极佳之地，来生，他的运道，将会好上许多。”他如是对徒弟解释。

　　“道长你可是属狗的？”

　　念安也听出了姜舒这是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狗才喜欢多管闲事。”

　　“你这是断章取义。”念安忍俊不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等于狗喜欢多管闲事。”

　　“嘁——”姜舒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正经？一个大正经，一个小正经。”

　　“你就是用错了，这跟我正不正经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你师父，云虚大哥，太多管闲事！”姜舒咬牙道，“我这又是找风水宝地，又是给他下葬的，最重要的是，你师父看不见，全是我动手。”

　　“你抬手便能移山，不过是给陈公子下葬，有甚辛劳？”

　　姜舒简直败给了他，他更想甩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想不开跟这种小正经讲道理？“算了鸡同鸭讲。”他又把目标转向云虚，“道长，你慢慢走，我先行一步，去城内等你行不行？”

　　“不可，此乃人间地界，不可滥用法术。”

　　姜舒简直觉得这人是正经届的一面旗帜，引领者无数小正经，朝着条条框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这世间才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就是你们这些大正经带小正经一个一个带出来的。”

　　云虚突然停住脚步，“你脚步声有异，受伤了？”

　　念安不屑道：“这种山路，连鞋都不穿，真以为自己是神，就刀枪不入了？”

　　“穷啊！买不起鞋！”

　　“你身上的薄纱，轻如薄翼，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且滴血不沾，此乃南海鲛绡，便是在九重天，也是难得的珍宝，就你身上这件，在凡间买座城池都够了，想来，你也是把钱用完了，所以，连鞋都穿不起了。”

　　姜舒不恼反笑，一手搭在念安的肩头，仿佛瞧的是自己的徒弟，一脸欣慰，笑道：“哎哟，都学会嘲讽了，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谈话间，一贯清冷的云虚，竟是蹲下来，在姜舒的脚踝上戴了串银铃。

　　姜舒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竟突然感觉脚下柔软舒适。铃铛清脆一声，脚下竟是生出红莲。

　　“这是……”

　　“此物名为步步生莲。”云虚应道，“那只脚也给我。”

　　姜舒从善如流，银铃叮当叮当，“此物甚得我心。”

　　云虚站起身来，在他面前，二人几乎一样高，“我曾认识一人，也是不爱穿鞋，双足常常受伤，此物原本打算送给他，只是最后却没能送出去。”

　　“这铃铛的声音，倒与平常的银铃声响不同。”

　　“铃铛里放的，是红豆。”

　　云虚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让姜舒有些摸不着他是何意，“红豆寄相思，可惜，我不是个美人。”

　　红豆寄相思，我将它赠予你，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别站错CP了！CP云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