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你知道吗,云江里有怪物。”
      这是蓝玉对我说得第一句话。

      彼时我正坐在归乡的火车上,被晃晃悠悠的车轮声催眠,冷不丁听人这么一说,还以为撞了鬼。
      如果真是撞鬼,那也是一个美艳的女鬼。

      蓝玉纤长的食指漫不经心地点在车窗上,指尖圆润,指甲光滑,没有乱七八糟的色彩,只保留原本极淡的粉。蓝玉有一双好看的手,也有一张过目难忘的脸。眉毛十分黑,并不细,扫去过分白皙皮肤带来的阴郁;鼻梁很挺,鼻尖微微凹下去,像一个精致的盒形,使其从侧面看更加挺了。

      蓝玉的美是不必用旁门左道修饰的。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黑乎乎的一片,别说怪物了,鬼影都看不见一个。

      于是我孱弱地应了句:“抱歉?”
      蓝玉不再说话,唇边扬起的笑容淡了些。我等了许久,再转过头去时,她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

      我有个有钱的爸,也有个美丽的妈。
      爸是亲爸,妈却是后妈。但叫外人看来,一定会觉着我的亲爸才是后爸,因着他对我实在说不上好。

      这个我唤作父亲的男人是靠着我亲娘发起来的。那时候我才八岁,下学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撞见疯魔似跑进家里,拽起我的胳膊就往厂子里跑的亲爸,我像只死狗般被他拖着,听着他喉咙不时发出“咳咳”的声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都是强烈的悲伤,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原来那是兴奋。即将得到一大笔赔偿金的兴奋。而这笔钱来自我的亲妈,我那死在机床边上的亲妈。

      但这笔钱确实让他发起来了,还自己开了厂,成了老板,娶了老婆,甚至儿子都生出来了。
      毫无悬念的,我成了这个新家的拖油瓶,连狗都敢朝我裤脚撒尿。

      可后妈是个例外。
      她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女人,她的锋芒是大多数男人窥不见的。见过她,我才明白原来亲妈生前那些明火执仗的把戏,都太过单纯鲁莽,明明掏空了自己,还落不到一句好。真应该学学我这后妈。

      我对我这后妈的感情十分复杂,一边抵触,一边又忍不住亲近,这种奇怪又复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十八岁,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几乎都要说服自己接受她了。

      那是一个雨夜,雨夜之外,还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那晚怪得很,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人。她给我置办了蛋糕,在吹灭蜡烛的一瞬间,世界坠入一片潮湿的黑暗。我起身,却被她按住,紧接着一块甜腻的奶油被抹在嘴唇上,她用两根细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我的嘴唇,而后长驱直入,抚摸我战栗的舌尖,随后,手指换成了嘴唇,而那双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胸扣上。

      这种感觉诱惑又恶心,黑暗中,好像有某种邪恶的东西正在集中,蔓延,最终泛滥成灾。

      就这样,我的第一次,在我十八岁的那天给了我的后妈。奇怪的是,第二天醒来,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又变得如同往常一般疏离。可这股隐隐约约恶心的感觉一直像滕蔓般缠绕着我,勒着我,让我一刻不得喘息。也是从那以后,我真真切切地让自己恨上了她。

      *

      我之所以回云城,是因为我的后妈央求我亲爸给我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只需要走个过场就可以入职。
      我的后妈央求我的亲爸,多可笑?可这就是事实。我的亲爸恨不得我烂死在平城。

      再次见到她,她依然没怎么变,甚至比先前更漂亮了。
      那种隐隐约约的恶心感再一次缠上我,不同的是,除却恶心之外,我还有些许的嫉妒和愤怒,在我亲爸把那双丑陋的大手搂住她的时候,在她娇滴滴笑着闹着的时候。

      我的性格也随了我那死去的亲妈,鲁直的,永远学不来绕指柔,当即把碗筷一摔,成功换来那双大手的一掴。

      我被打得耳鸣,被从桌上打到地上去,我那弟弟在一旁拍着手叫好,而我的后妈拦着我亲爸,叫着让我回房间去。

      我一个人在房里待到深夜,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心里满是阴郁的念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了,小时候他打我妈,连带着把我一道儿打了,拽着我的头发,从后边扯下去弯个180°,再重重往玻璃门上撞。那时我才六岁。他从不吝啬在我们面前展现男人的雄风。

      我对他的恨是稠密的,同时我也很怕他,这种怕想被刻意训练的狗,让我更加怨恨自己。

      就在我想该不该从窗户跳下去时,她进来了。
      第一件事就是扒我的衣服。
      我惊讶于她的无耻,震惊到忘了拒绝。

      她吻上我的泪痣时,我像死掉一般说:“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她笑了笑:“他不会信的。”
      又说:“快些,他马上要醒了。”

      我闭上眼,默默掉了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恶心却无法拒绝,一次又一次的盘旋又堕落。随着一阵尖锐的痛疼,我痉挛般抱着她,哭着说:“我想妈妈了。”
      她却说:“乖,妈妈在这里。”

      *

      再次见到蓝玉,是在公司述职会上。我是第一个上去述职的,蓝玉是最后一个。
      我从没见过能把白衬衣穿得这么好看的人,那件在我身上怎么摆弄都变扭的廉价工服,在蓝玉身上却服帖到令人嫉妒,每一寸贴合皮肤的凹陷或凸起都恰到好处。

      她也显然注意到了我,述职会结束,我们相约一起共进午餐。
      蓝玉比我要高出一个头,穿上五厘米的高跟鞋后,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便愈发悬殊。食堂阿姨是单位里干老了的,惯说闽南语,也只说闽南语,且不屑一切听不懂闽南语的人。我虽是云城人,却听不懂也不会说闽南语,这使得我在她们之间像个当之无愧的异类。

      就在我为语言不通发愁时,蓝玉直接越过我替我做了决定。
      我听她操着一口流利的闽南语和阿姨笑骂着,错愕与惊喜刹那间胀满身体。她竟不像个从遥远北方来的姑娘,却像个真真正正的,比我这个半吊子还要正宗的云城人。

      结束战斗后,蓝玉扭过头冲我一笑,腔调又是规整的普通话:“我曾经在云城住过一段时间。”

      其实蓝玉的复杂和矛盾,我本应从这时候觉察出来,可我没有,只一味沉溺在荷尔蒙控制下不知所谓的情绪中,如翻飞的微尘,扬起又落下。

      蓝玉和我彻底敞开心扉源于一次醉酒。
      那晚她喝得伶仃大醉,伏在我肩头不断往外吐着破碎的呓语。比如她父母双亡,比如她从小靠一户有钱人家接济,比如那户人家忽然杳无音讯,比如她为了生活曾睡过臭水沟边上的桥洞,比如她这次回云城,就是为了找寻当初接济她的恩人……

      蓝玉的自述是虔诚的,干净的,也是纯粹的。她身上的白衬衣依然是那件白衬衣,连袖口的褶痕都不曾变动过,头发是清爽的玉兰花香,颈子很烫,有种独属于青春□□的韧和软。在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轻微地撩动了,因着我们有相似的,悲惨的经历;因着她愿意把身体交付于我肩头的信任;因着她是蓝玉,一个美丽的,年轻的女人。我们像两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警惕而悲哀地面对这个世界,却唯独愿意为了彼此露出柔软的肚皮。

      靛蓝天空绽开的烟花很合时宜,我在烟花下悄悄问她:“我可以吻你吗?”
      她在我肩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

      我和蓝玉的关系急转而下始于一场意外。
      因为我的后妈,我又一次和他起了争执,这次争执的下场尤为惨烈,我的头被烟灰缸砸出一个血坑,而他的脸也被我挠出六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当警察破门而入带走我们时,办公室只剩下蓝玉和后妈,彼此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还有细微却不愿掩饰的厌恶。
      我不愿蓝玉看见我这幅惨样,即便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依然强撑着要她不用担心。蓝玉并没有看我,眼神直了一般,在身前盯出一片虚空,而后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而后我住了一个月医院,出院后就知道了我亲爸猝死的消息。
      他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三十多级台阶,他摔了个彻底,脑袋一级级磕过去,一直磕到大地母亲的怀抱。但医生说杀死他的并非这回归自然的相拥,而是多年的不良生活习惯酿成的心脏病。

      他死后,尸体焚烧后骨灰送回老家延城安葬。
      看着细雨落入他那蒙着一层薄土的棺材,我的心也毫无来由地陷入一阵悲凉。我为自己还会感到悲伤而愤怒,愤怒过后,又是愈发强烈的悲凉。心脏跳得飞快,无论多么用力呼吸依然会觉得喘不上气。在这时,她揽过我,将我箍进怀里,让我陷落进去,用她那副始终温柔的腔调说:“别怕,我还是你妈妈。”

      从延城回云城的第二天,我就被单方面通知了分手。
      蓝玉的情绪看上去比我还要激动,她哭着,喊着,质问我到底爱不爱她。我说爱呀,怎么可能不爱。她却疯了似的推我,搡我,说不是这样的。我想大概是我和我亲爸那些污糟事恶心到了她,正如这几十年来一直恶心我自己那般,恶心到了她,于是我近乎卑微的道歉,换来的只有更加汹涌的拒绝。

      我在云江边上坐了一天,脚伸在围栏外,高跟鞋已经掉了一只,就这么一直待到深夜,然后给她拨去电话。
      我说:“我想见你一面。”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真的要跳吗?”
      我说:“要死我也拉上你一起死。”
      她笑了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沉默,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踢了下去。

      她点了支烟,跨上围栏和我一起坐在桥头,吐出烟圈后,缓缓说出一切。
      原来她是我亲爸结婚并非真爱,而是因着一场强I奸。她父母晚年落败,还欠下了一笔高额债款无力偿还,而当年我那发起来的亲爹也正缺一个能让他长脸的女人,她的报复和利用,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联动在一起了。

      在替父母还完债务后,她便慢慢用烟酒挖空他的身体,多年来暴戾的性格使得他的身体器官负荷枯竭,四肢粗大是身体给出的最后通告,可他不屑在意,觉得自己即将做那万寿无疆的太祖皇帝,还要娶三房老婆,再生八个儿子。

      他会摔下楼梯也是她的杰作,那双名牌皮鞋是被动过手脚的,踩在光溜的大理石地砖上,比冰鞋还更滑溜些。

      听完她是怎么“谋害”的我亲爸,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他确实死有余辜,当他掐着我,逼着我在厂子办公室里哭了三天三夜的时候,当他把我的头往玻璃门上撞的时候,当她靠着我亲妈用命换来的钱发起来的时候,他就应该死了。

      染完一根烟,她递给我一根,接着说:“囡囡,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喜欢女人的。”
      “我的初恋是一个小我十五岁的女孩,她长得和你很像,眼角有一点烟灰色的泪痣。我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她吓坏了,我便吓唬她,云江里有怪物,如果她再哭闹的话,我就把她从桥上扔下去……”

      香烟掐断在掌心,蓦然,我又想起初见蓝玉时她对我说得话。
      “你知道吗,云江里有怪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