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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黛玉番外(一) ...

  •   黛玉一觉醒来,船早已经彻底驶出京城地界了。
      今天是雪雁值夜,小丫头睡得死沉,还没醒。黛玉也懒得叫醒她,自己披了件衣服,缓缓踱到窗下,悄悄推开了窗子。
      天虽然已经开始泛蓝了,但夜色仍未完全褪去,江上的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冷得黛玉一个激灵,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彻底清醒了。
      雪雁也被这凉风吹醒了,揉揉眼睛道:“姑娘快别站在那儿了,当心吹出病来。”
      黛玉忙关上窗子,一时无事可做,只是半倚在床边上,默默地想心事。
      雪雁还想再睡,但主子醒了,自己也没有继续赖床的道理。只好收拾了床榻,问黛玉:“姑娘可要梳洗?”
      黛玉点点头。雪雁便到外间叫醒了王嬷嬷,捧了热水、牙刷等物,进来服侍黛玉梳洗。
      虽说带了不少贴身服侍的人来,又有林二家的带来的几个小丫头小厮,还有船家自己一大家子帮忙服侍。但紫鹃并春纤、云雀三个,一上了船就开始晕船,黛玉又不乐意让不熟悉的人近身,王嬷嬷和雪雁两人难免操劳些。好在黛玉也省事,出门在外并不太讲究,都勉强对付过去了。
      见王嬷嬷和雪雁捧了东西进来,黛玉也不等她们动手,自己围了围兜,用牙刷沾了青盐洗漱起来。一时洗漱更衣完毕,雪雁碰上茶盅,正是黛玉早上喝的三杯养生茶。这是黛玉来了贾府后才作兴的规矩,原是紫鹃见黛玉脾胃弱,又受不得贾府太油腻的早餐,所以在她空腹的时候给她喝的。这头一杯是一杯温开水,黛玉一杯下肚,只觉一股暖流从喉咙直通肺腑,全身暖和了起来;第二杯是一杯淡淡的温蜂蜜水,第三杯则是一小杯牛乳。喝完这三杯,黛玉自觉精神了不少,便摆手道:“你们也去梳洗吧,我自己坐会儿。”
      王嬷嬷答了一声,自去梳洗。雪雁却仍呆在原地,抿着嘴冲着黛玉直笑。
      黛玉脸一红,尴尬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雪雁答道:“紫鹃姐姐特特交代了,要我看着姑娘做过操再走。”
      黛玉佯装恼道:“怎么她的话你就这样听!我是你姑娘呢,怎么不见你听我的。”
      雪雁眼中笑意不减,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说道:“谁说的在理,我就听谁的。紫鹃姐姐说,姑娘不爱动,如果没人看着,这早起的养身操一定不做的。姑娘叫我走,肯定是要偷懒了。所以我听紫鹃姐姐的。”
      黛玉还要再辩,却见雪雁八风不动,就像一根金刚柱杵在那儿,有些羞意、又有点气恼,推了推雪雁,道:“没有的事,你走吧走吧,你走了我马上做!”
      黛玉力求小,哪里推得动雪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许久。直到外间传来王嬷嬷和林二家的声音,黛玉才抽了抽嘴角,不情不愿地伸了伸手,开始做操了。这是紫鹃最近作兴的规矩,盖因宝玉从老师那里学了一套养身操,回来打给黛玉看,紫鹃见好,便强拉着黛玉每日早上做一遍,活动筋骨。
      雪雁很配合地开始数道:“一二三四……”
      黛玉回头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做了两节操,黛玉自觉身体也松快了不少,全身燥热燥热的,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真的活动开了,满脸通红通红的。雪雁见黛玉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也不等黛玉开口赶人,忙开口道:“我去洗漱了。”说罢脚下一抹油,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天已经亮了,东方沉寂的天空中,层层云朵之后,露出一个红彤彤的影子。金色的光芒刺穿云层,洒满天际。不一会儿功夫,云散了。或者说,太阳拨开了厚厚的门帘,从云层中踱步而出,它褪去了一身朦胧的红衣,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这一切仿佛都在一眨眼间,却又好似过了一万年,黛玉倚在窗边,望着这副安静却又庄严神圣的景像,一时有些痴了。沉默的天日每天都在东方进行着一样的动作,对于黛玉这样闭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来说,这是一种美妙而神奇,令人向往的美丽。但对于江上大部分讨生活的人家来说,这只不过是标志着一天劳作的开始。这不,当黛玉仍沉浸在日出带来的震撼时,船上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林二家的和王嬷嬷问了好,便带着小丫鬟们进了厨房。船家的女眷们都在厨房里忙碌,林二家的对着舱里的食材挑挑拣拣了一番,见无甚可吃之物,便嘱咐道:“待会儿和前头的爷们说一声,到了下个渡口,去镇上采买些干净的吃食来。”
      一时早饭备好,由林二家的亲自送到黛玉面前,不过几样:一碗鱼片粥、一个煮鸡蛋,几个豆沙包子、还有些自家腌制的酱菜。
      黛玉把那鸡蛋吃了,又就着酱菜喝了半碗粥,便道:“剩下的你们吃吧,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王嬷嬷已经用过了,就便宜了雪雁。雪雁端着菜回了房,便看到脸色发青的紫鹃正半靠着喝粥,便道:“姐姐,你好歹吃点包子,等会儿再吐也有力气。”
      紫鹃白了她一眼:“你该说吃了包子,等会要吐也吐得出来。”
      雪雁“嘿嘿”一笑,恶作剧似的把自己面前的菜往紫鹃面前递,紫鹃没力气骂她,只好冷笑不已。等雪雁玩够了,她便把自己的菜和黛玉赏的混在一起,咬了口包子,惬意道:“这才是正经的早饭那!虽然味道一般般。不过每次看着姑娘跟着老太太大早上的吃些什么鸡爪子、蒸羊羔什么的,我都腻歪得不行。也怪不得姑娘不爱吃饭了。大早上的谁吃这个。”
      紫鹃笑道:“怎么了?你平常的早饭不也还好嘛。”
      雪雁道:“再怎么好,也不能拿我们吃的给姑娘垫肚子啊!唉……眼见着可以回家了,还是自家家里好,以前,老爷可不会让姑娘大早上吃那些东西。”
      紫鹃笑道:“是要回家了。回去以后姑娘也能自在些。在府里虽然老太太慈和,又有宝玉和几个姑娘陪伴,但终究是客,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注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雪雁急急忙忙吞下两个包子,一抹嘴又去当差了。
      黛玉正坐在书桌前发呆,想要写些什么来记叙今早所见到的日出,却又无从可记。倒不是她才思枯竭,而是近来她总有些心神不宁,对老父身体的担忧、对贾母和宝玉的不舍、对回家的盼望、以及未来是否还要骨肉分离的忐忑,种种情绪萦绕在她的胸中,干扰着她的思绪,却又无人可开解。往常紫鹃总会拿一些劳力不劳心的事情来引开她的愁绪,或是劝她将心事说出来(通常紫鹃猜的都很准,黛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此时紫鹃不在,守在她身边的只一个木讷的王嬷嬷和一个老实单纯的雪雁。黛玉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她俩又打消了心思。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黛玉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待看到来人是雪雁,忍不住叹了口气。
      雪雁还傻乎乎地问:“姑娘为什么叹气?是不是不舒服?”
      黛玉又叹了一口气:“你……唉算了,紫鹃怎么样了?”
      雪雁道:“今早喝了一碗粥,我看着倒比昨晚上好多了。”
      黛玉点点头:“若是还不好,等到下个渡口你便和林二嫂子说一声,叫请个大夫上来看看吧。”
      雪雁应了一声,见黛玉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便退到一旁去了。
      黛玉又想叹气了。
      倒不是说雪雁不好。这孩子应了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在林家的时候得贾敏喜欢,是贾敏亲自挑给她的同龄玩伴,将来要给她做陪房的丫鬟,上面两个大丫鬟也疼爱她,就这么浑浑噩噩混到了和黛玉上京,在贾家又有一个能干的紫鹃为她遮风挡雨,顶去所有麻烦,这丫鬟越发省心、也越发傻乎乎的了。只是有时候,黛玉觉得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就比如此时,雪雁便不知道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要是紫鹃在就好了……黛玉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依赖紫鹃,虽然紫鹃确实是个处处妥帖、生活上处处为她着想的人,但她对紫鹃的依赖,却并不仅仅是在生活上。贾母依赖鸳鸯,王夫人依赖彩霞,凤姐依赖平儿,但黛玉觉得,自己对紫鹃的依赖,却不仅仅局限于此。
      黛玉还记得自己刚见到紫鹃的时候的场景。那时候,整个贾府没有一个人记得她是千念万请才请过来的客人,也没有一个人记得她才丧母不久,仍在孝中。当她一个人被穿的花团锦簇的贾府上下围住的时候,有一股凄凉之情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想甩手而去,想要大哭一场,却要装作一副温柔羞涩知礼的模样,应付各色各样的问题和问候。那些人都没有恶意,她知道。只是听着那些或发自内心或假装的关心的话语,她心里一点感动都没有。只是偶然一瞥,看到一个穿着素淡衣裳的丫鬟的时候,她才稍微有些安慰。那个丫鬟是那么显眼,就好像,好像在这万紫千红的富贵乡中孤零零的自己一样。
      晚上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个丫鬟叫做鹦哥。贾母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把鹦哥给了自己。这是那天她唯一感到高兴的事情了。不过其实她也发现了,这个鹦哥其实并不是很会侍候人。小丫头大概是第一次值夜,手脚僵硬地躺着,第二天眼圈都黑了。黛玉当时并不觉得什么,那一天她已经受了很多怠慢了,一个不懂事的丫鬟而已,再说也算合她眼缘,便也不计较。没想到偏是这个小丫鬟看出了自己的心事,第二天就偷偷把她的被褥帐子换了。又听宝玉说她能读会写,却是黛玉在不知情中捡到了个宝。
      之后这个小丫头的业务水平进步之快,足以让黛玉瞠目。不仅仅是作为丫鬟的本职技能,在识文断字,以及对诗书的见解上也出乎黛玉意料。有时黛玉细忖紫鹃人品气度才学,总觉得她不像个小丫鬟,倒像是个大家小姐,只可惜托生错了人家。也许是因为紫鹃身上有太多和普通丫鬟不一样的地方了,黛玉才很难只把她当作一个丫鬟来看待。更何况二人日则同行、夜则同息,几乎很少有不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又生出了别样的情感来。紫鹃在外头不言不语的,更像个倾听者,在屋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也鼓励黛玉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如果黛玉不说,她便扮演一个倾诉者的角色,或是说些琐事、或是讲些趣闻。黛玉有时嫌她烦,有时却又觉得她很贴心,但细细想来,却是贴心的时候多——因为紫鹃从不会在别人真正陷入思考、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打扰对方,而这一点,却恰恰是最难把握的。日子久了,黛玉便把紫鹃当作了一个知心姐姐。在贾府里,除了贾母、宝玉之外,对黛玉最重要的人。
      黛玉在贾府这两年,过得还不错。贾母把她当作眼珠子一般来疼爱,虽说还不如宝玉,但在外人眼里,俨然已和宝玉并列了。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感念贾母的好,黛玉是真心爱戴贾母的。这个外祖母在这两年替代了贾敏作为母亲的角色,成为黛玉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长辈。贾母虽然并没有很好地教养黛玉,但她给黛玉的爱和关心却是一点不掺假的。而教养的任务,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落在了紫鹃身上,黛玉可以和教养嬷嬷学些闺中礼仪和女工,和老先生一起学习诗书文化,但是对于人情世故,管家理账,却是没人教导。若不是紫鹃常常拿着房中事务和她自己的账面来给她看,又给她说很多外面的人情世故,想必她到今天仍一无所知。有时候细想想,黛玉总觉得紫鹃是刻意为之,但不管怎么样,她也受益良多,并不想深究紫鹃背后的动因。毕竟按照贾母和贾敏的教导,像紫鹃这样的丫鬟,不行教养之责,却反过来想教导主子,实属悖逆,是该打发出去的。黛玉不愿紫鹃被安上这么一个罪名,遂也把心中的疑惑和猜测深深隐藏。
      离开贾府,除了舍不得贾母,还舍不得宝玉。此时黛玉尚未对宝玉生起男女之情,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又不是一句哥哥妹妹可以道得清的。在贾府,虽也有其他姊妹,宝湘二人也好、三春也好,都是世上难寻的女子,但却远不如宝玉贴心。黛玉虽然常常和宝玉置气,但又何尝不是将他放在了心坎里,才会格外在乎对方的一举一动?若是路边随便的一只阿猫阿狗,黛玉又怎会对他人发脾气?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她还是非常知礼的。自家虽好,但无兄弟姊妹相伴,到底还是寂寞。
      这些种种纠结与不安郁结于胸,却又无人倾听。黛玉只得寄情于景,泼墨挥毫,在纸上写下一篇篇诗句来抒发心中郁闷。
      也不知是不是紫鹃的底子特别好一些。总之到了傍晚,当其他人都还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起来走走了。黛玉吃完晚饭出来遛弯时,正看到她斜倚在窗边,望向江上的那一抹残阳。黛玉脚步轻,紫鹃又在病中,竟是过了很久,才发现黛玉来到自己身边。她一愣,忙要行礼问安,却被黛玉一把拦住。
      黛玉亲亲热热地挽住了紫鹃的胳膊,笑着问道:“紫鹃你可好些了?杵在这儿看夕阳,当心吹了风,又病了。”
      紫鹃有些诧异地看了黛玉一眼,却也没挣扎开,只笑道:“我可好多了,在屋里躺着也是闷着,还不如出来看看风景。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没出过远门呢。”这话是哄黛玉了,想她上辈子连国外都去过,只可惜以现在这具身子来说,却也是实话。
      于是黛玉便打开了话匣子,拉着紫鹃同她介绍这两日经过的地区,又说现在正在哪个地界,此地风物如何,今日见着了什么景致等等。
      小姑娘难得那么贴心,紫鹃便也没有拆穿她的不安和烦躁,只静静听着,不时地点头附和几句,或是问几个问题,勾起她更多的话头。不知不觉间,两人竟是手挽手待了很久,直到林二家的来叫黛玉吃晚饭才松开。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没注意,现在的晋江作者也要实名认证了的说。。搞得文都被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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