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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16

      芳桐苑中,卧房门半敞,内里无烛无火,隐隐传来咳喘之音。

      晋王府的府医、药侍、侍婢、杂役等人在门外跪了一地,惴惴不安,垂首未敢言。

      唯巧媛泣劝:“世子爷……求您容小的进去陪伴,可好?”

      “统统给爷滚!滚得远远的!”宋思勉咆哮如雷,尾音带颤。

      “可您这样……”

      “巧媛姐,”小丫鬟小声提醒,“要不请王爷做主……”

      话音未落,里头飞出一只德化白瓷瓶,“嘭”声砸中门板。

      裂开数瓣后摔了个粉碎,一如破碎的心。

      余人直哆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惶惶不知所措。

      进退维谷之际,廊外款款走来一裙裳精致的少女。

      挑花宝石光华四射,浅绯上襦配以月牙色锦裙,姿容昳丽,桃花眼含情,正是谢二姑娘谢幼清。

      “巧媛,我知你爱重主子,但心病还需心药治……我试试去请阿微,但愿她肯给点面子。”

      巧媛因私自惩戒林昀熹而受罚,眼见自家世子为那狐媚子动气伤身,对此提议千万个不情愿。

      可她本是谢家家生子,不便否决旧主提议。

      尤其谢幼清所言虽轻,却能清晰传入屋中人的耳。

      那位暴躁主子没再乱砸,显而易见,并无反对之意。

      谢幼清得此默许,领着丫鬟急急急忙忙赶往宋思锐的居所,为自家表兄,也为她自己。

      ···

      竹影居清幽雅致,院内仆从忙而有序地洒扫、晾晒、烹煮,对于谢家主仆礼貌招呼,却没作通报。

      “林姑娘好些了没?”谢幼清硬着头皮撒了个谎,“表兄有要事请她去一趟。”

      “谢二姑娘,兄长无碍吧?”宋思锐沉嗓从某间门窗紧闭的房屋中传出,“他要见昀熹,岂会劳动你芳驾?”

      谢幼清遭他拆穿谎言,脸颊发烫,再听话音且夹带水声……某些不能言述的画面一闪而过,逼得她倏然红了脸。

      半晌,她故作镇静:“如若三公子关心自家兄长,何不亲去慰问?”

      “有劳谢二姑娘提点,思锐忙完自会探视。”

      谢幼清竭力摁下不悦:“敢问三公子心中,世子与林家姑娘,孰轻孰重?”

      “兄长是王府上下最受重视之人,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宋思锐淡声答道,“但昀熹……只有我能护。”

      谢幼清与他接触过两三回,素觉他清贵洒脱,温润如玉,何曾料想他会口出惊人之语?

      刹那间,鼻翼涌起淡淡酸涩。

      本欲示警远游多年的他,未必能于短期内看清林家千金的真面目……但这绝非聊此话题的场合与时机。

      不尴不尬杵在浴室门外,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自发愁,恰逢两名丫鬟捧着一叠绫衣罗裙进院,“三公子,姑娘的衣物已送到。”

      须臾,浴室门从内而开,宋思锐朝谢幼清略一颔首,示意二人将衣物放至屏前条案上,又吩咐嬷嬷端姜汤。

      谢幼清更不是滋味。

      ——他终于开了门,却只为接转林昀熹替换的衣裙!

      细看他长发披散,身上套了件雪色蚕丝宽袍,未加巾束带,一副无拘束状;神色凝重,倒不似干了某些靡丽黏缠的勾当。

      趁嬷嬷和丫鬟进进出出,谢幼清轻唤:“阿微……你还好吗?”

      无人应声。

      宋思锐勾了勾唇:“人没醒。”

      “我不放心。”谢幼清厚着脸皮,跨槛绕屏。

      水雾氤氲的浴室内置有一巨大木桶,林昀熹泡在满是金银花的药汤里,脑袋稍稍后仰,双目紧闭,脸蛋潮红,额角渗汗,左右臂分别搭在桶缘,由麻绳固定。

      所穿果绿春纱衫黏贴肌肤,呈半透状,风光若隐若现。

      谢幼清挪近两步,差点惊呼出声!

      明亮烛火下……林昀熹额头、肩颈、手臂、手背上依次扎着二三十枚明晃晃的银针!

      “谢二姑娘在替兄长‘不放心’?”

      宋思锐似笑非笑,往一盆淘米水中加入姜汤,备好软巾、角梳等物,端了椅子坐到林昀熹后方,轻轻解下她的发髻,随后温柔抹上皂角香膏,以梳子按摩头部,动作不带一丝生疏。

      谢幼清微愣,好一阵才勉强反应过来。

      ——声望日隆的晋王三公子,居然……亲手为林昀熹沐发!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谢二姑娘要在这潮湿浴房内监督指导?”他以姜水冲净后,又用温清水仔细过了一遍,“请恕思锐招待不周,若无别的事,请先移玉步至偏厅用茶,再安我兄长之心。”

      谢幼清憋了一肚子气,抽身而退。

      走出两步,回望看他专注以干净软布柔柔轻拭那墨染香瀑般的青丝,心下腾起一酸涩念头。

      ——在他眼里,堂堂谢相千金,还不及林昀熹一根头发丝重要。

      ···

      宋思锐心情并未因不速之客的闯入受影响。

      他按部就班为林昀熹擦干发上水滴,细嗅发梢气息,没了熟悉的淡淡海水味儿,多少不适应。

      从初遇时的龃龉,到和解后的两小无猜,再到朝夕相处中萌生朦胧思慕……他由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皇族,变成她的跟班,再通过不懈努力,成为与她相配衬的伴侣。

      不得不承认,是往日意气风发的昀熹,成就了今日的他。

      而他日复一日,以润物无声的温和,磨掉她最初的暴戾与泼辣。

      相处十年,他们相互成全,密不可分。

      哪怕后来她大发雷霆,下令将他逐出东海诸岛,却又在他接到兄长噩耗、北上归京时悄然尾随。

      他日夜等她现身,最终等来她的忽然消失。

      原以为她只是折返回长陵岛,他计划向女帝建言献策、处理完京城事务,便动身回岛,向她解释,请求原谅。

      未料就在他南归前夕,她换了身份,失了记忆,出现在晋王府中。

      这一次,换作他排除万难,全力守护她。

      往林昀熹头顶百会穴中补了一针,宋思锐逐一拔掉她头颈肩臂的银针。

      他以真气助她内息流转,暗觉她各处要穴仍被细如绒毛的药针所封,若要彻底清除,得寸寸摸索……

      在她昏睡之时,他干不出此举;若待清醒再治疗,她铁定要闹。

      宋思锐左右为难,终觉一直泡着亦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咽下偷偷亲一口的小心思,松了“捆绑”,运气催她苏醒。

      ···

      林昀熹缓缓睁目时,扑进视野的是陌生浴室、水汽缭绕,以及正加披外袍的男子背影。

      她惊惶之下一缩,水声引发那人回望。

      “醒了?感觉如何?”宋思锐整理领缘,笑问。

      “三、三三公子……我、我……你你……?”

      林昀熹快吓成小结巴了。

      勉为其难记起,她为避霍七公子纠缠而落水,因惧怕水中接触而下潜,后被宋思锐拖上水面,然后莫名眼前一黑。

      如今醒来,她泡在一大桶不知什么药汤里,双手纱布不知所终,腕上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而宋思锐正在穿衣服!

      啊啊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见她僵如石雕,泪眼赤红,既怕且恨,宋思锐忍不住笑了。

      “傻丫头,你该不会认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吧?”

      林昀熹眸光略显凌乱,伸手确认自身衣裙如旧,暗暗舒了口气。

      “看把你吓的……”宋思锐莞尔,“我给你拆下脏纱布,施过针,洗过发,除此以外……哪儿都没碰。”

      林昀熹委屈扁嘴:“好端端的,为何要把我弄晕?”

      “昀熹啊!你躲在水底,惊动三家所有会游泳的侍卫仆役发疯寻你,害我兄长和霍七双双为你受伤染病……动静如此之大,到头来你不光安然无恙,还试图奋勇救人?你好意思?”

      宋思锐故意板着脸,薄唇扬起微淡笑弧泄漏内心戏谑。

      事实上,他已听闻林家千金不会水,一旦昀熹显露非凡水性,秘密必将揭穿。

      他无疑是最希望公开她真实身份的人,可她本人全无记忆,更先入为主,根本不会信……若惹了猜疑,没准会遭人暗中灭口。

      再说,无凭据,无准备,白白连累林伯父……

      “把我打晕,还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林昀熹意难平,没忍住顶撞之言。

      “说得好像……你没对我干过坏事似的!”宋思锐耳尖发红,嘴上嘟囔,“你才是最坏的家伙!”

      “我……?”

      “罢了,往事不再提!”

      他捧来两托盘衣饰,自内而外皆有,连带鞋袜、发饰、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林昀熹浑身发热,搞不清是否该道谢,却听他笑语哼哼,“若需协助,我不介意帮忙……”

      果然是个好色坏蛋!

      林昀熹羞赧难当,扭过头,闷声道:“不劳三公子费心。”

      宋思锐却担心她未必能爬出大木桶,遂好心伸手:“我搀你。”

      林昀熹扶桶缘站起,立时觉察湿衣紧贴,曲线毕现。

      “啊——”

      她愣了极短一瞬,尖叫着缩回水中,更于羞愤惊慌下乱拨,泼了他一身水。

      “嚷什么呢?就这点程度……起码看过八百回了!”

      宋思锐啼笑皆非,背转身反手将她拽出,正想把大软巾丢给她,不料她因那句“八百回”惊得腿脚发软,重心不稳,直直跌向他。

      他顺势一抖软巾,将她牢牢裹在怀内。

      她进退无路,抖得不能自已。

      “我若要做出格之事,会耗到此时此刻?”宋思锐扶她坐在角落,柔声安抚,“先更衣,好了唤一声,我替你重新包一下手。”

      “……”

      “我还不了解你?你怕大伙儿发觉手伤痊愈,逼你弹筝吧?”他以食指蹭了蹭她鼻尖,“不夸我药膏做得好?”

      林昀熹羞惭默认,又因小亲昵微微退缩。

      宋思锐没再逗她,让她自行喝姜汤驱寒,随即步出浴室。

      待她战战兢兢更衣完毕,他才取了新纱布折返,为她细细裹好双手。

      轻晃灯光下,林昀熹有片刻怔然。

      他抬眸垂目的脉脉温情,掺杂的究竟是忧虑还是抚慰?

      暗藏暖意的温言与浅笑,是虚情假意或是真情流露?

      真如霍七公子所言,他的所作所为……是利用她谋利争权?

      纷纭复杂的疑问无从解答,她只知他小心翼翼捧她的手时,那一抹柔情足以暖化人心。

      当宋思锐束好发冠,理好衣袍,领她行出浴室,门廊之侧飘来一娇柔女嗓。

      “阿微,你没事就好……”谢幼清姣好容颜笑意清浅,“表兄他……惊闻你落水,摔倒在地,伤痛发作,你好歹也该探望一番吧?”

      “我、我这就去!”

      震惊、惶恐、愧疚化作利刃,扎得她心头鲜血淋漓。

      谁知,她刚跨出两步,遭宋思锐一把拉住。

      “既然谢二姑娘在此等候多时,想必兄长情况尚可,不差一时半会儿,”他意态悠然,“昀熹,我命人做了你最爱的鲜粥,撒上煎蛋丝和酥炸榄仁,可香了!咱倆暖暖胃,再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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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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