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这杯酒不喝,就意味着她得跟这个机会说再见。然后把账户上已经收到的打款原封不动地退回。双方的合同还没签,因此对方可以不负责任地违约,她拿到手的钱却不能不退。
可是钱已经花掉了。
方制片手头资源一般,平常也就拍拍网剧和小成本制作的都市片,跟同样是小经纪公司的北宸合作过很多次,自然也知道眼前这位周小姐手头拮据。
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再小也是个星,总要几件名牌衣服包包首饰来衬。可这个女人肩上挎着的爱马仕,她已经背了整整三年。
她的贫穷,任谁都能一眼看见。
“据我所知,周小姐手头不很宽裕的吧?不然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角色来找我了。”方制片弹掉手里的烟灰,语气很淡,“一杯酒而已,周小姐。还是说,你更愿意还不起钱,被告一个欺诈罪?”
周潇洒定定地看着他,“就一杯?”
方制片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小姐。”
顾左右而言他,老狐狸。但她面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说话间已经有女孩儿端了杯洋酒上来,高脚杯里摇晃着琥珀色的酒液,底端冒着泡游游荡荡上浮又旋即破灭。好似她忽高忽低的人生,初如三月风筝骄傲地翱翔在天,后来线断了风也停了,没有人托底,终于沦落成如今的狼狈憔悴,再不见曾经的风光无限。
周潇洒接过酒杯,捏着杯脚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起了苍白颜色。腥辣的酒液滚过她的喉,她举着杯仰着颈子一饮而尽。
这般耻辱的时刻,姜慎远的脸却突然无端浮现在她眼前。经年未见,他的五官却仍如烙刻般清晰分明。他温柔地抚摸她毛躁的头发,温柔地叫她的名字。
“潇洒。”
她闭上眼止住泪意翻腾。
故人故事,皆是过去了。
一杯尽了。包厢涌起欢呼和娇笑,仿佛那杯酒就是这里的入场券,喝过了这一杯,她才算是正式进了这个圈。
方制片勾着笑看她。
多骄傲的骨头啊,多能熬的女人。可再如何能熬,她又岂能熬得过生活所迫四字,字字诛心喋血。
他扬起下巴眼神示意,很快又有人上前给她倒满了酒杯。
周潇洒蹙着眉把杯子搁在手边的台子上,看着方制片淡淡地说:“说了一杯就一杯。”
“哦?”方制片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肥腻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线,“周小姐,你这样公事公办很没意思。喝杯酒都这么小气,你让我怎么能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你?”
言罢他冲蕾蕾招了招手,“蕾蕾,给周小姐看看你的诚意。”
“是啦。”蕾蕾眨巴眨巴眼睛,厚涂几层似能随时掉下粉的脸闪烁着矫揉造作的天真。她侧首对周潇洒甜甜地笑,“周小姐,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说哪,一个女人,人都已经到青楼来了,为什么还要假模假式地立牌坊?——她这是做戏给谁看呢?机会丢给你你不要,我可就要抢走啦~”
言毕,她浅浅啜饮一口杯中的酒,侧身吻上方制片的口唇。两个人竟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沙发上忘情热吻起来。
周潇洒冷眼旁观着,心里翻江倒海。
若是五年前,怕是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她在五年后将有这般不堪的有朝一日。
“不愧是我们蕾蕾,真能干嗷。”
“吃不开还混什么娱乐圈?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单纯还是天真。”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既不是单纯,也不是天真,是她在履行作为母亲的责任,是她在苦苦地守护着另一个小女孩的纯真。
“真热闹。”
一个懒懒的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来,如惊雷般霎时炸在她耳边。
即使隔了经年,这个声音仍熟悉至此,让她难以置信,更不敢去听。
“什么人敢败老子的兴……”方制片正骂骂咧咧着,一扭头肥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嘴巴也直打结,“姜、姜总……”
姜慎远怎么会来!
姜慎远,C国最年轻最英俊的商业传奇,娱乐业只手遮天的新贵,本国九成的影视传媒都是他的附庸。二十岁成了家族的主事人接手了家业,到如今整整七年,整个娱乐产业在他手中如日中天。但凡在娱乐圈混的,就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也不会不想攀他的高枝。
方制片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人微言轻,连见到姜慎远的机会都没有。在他的娱乐帝国里,他这样的制片人居于最底层,要多少有多少。
正装笔挺的男人自她身边擦肩而过,长腿交叠着在没人落座的沙发上坐下,西裤烫得熨帖,上装袖口银扣在迷离的灯下反射着微光,像一把银色的短刀,刺进她眼睛里生生地发着疼。他就端坐在那里,姿态优雅俊美,即便一语不发,也已显露出自小养在世家的气质显贵。
从头至尾,他不曾看她一眼。
视而不见。
姜慎远点了支烟,手指按了按眉心。烟雾袅袅里目光低垂着,语气也放得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现在流行聚众灌酒?”
周潇洒的目光落在他按在眉间的手指上。
——他很不悦。
十八岁那年,她闹脾气离家出走,被他找回来之后。他也是用手指摁住眉心许久,脸是如能滴出水般的阴沉。被他拦着大腿扛到卧室摔上了床的那一刻,这个男人再也不复往日的温柔缠绵,吻粗暴地抵着她的唇舌撬开口腔长驱直入,大掌撩开了裙子边缘。
紧密相贴因而能感受到男人炙热而充满渴望的身体,她瞳孔的针尖缩成了小小的一粒。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另一面的姜慎远。不是温柔也远非绅士,而是一只白日里披着人皮文质彬彬言行有礼的野兽,在将要与她共度第一夜时才终于卸下了假面。
可是那个时候,想浇熄他的满腔怒火,只需要她的一颗眼泪。
……毕竟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她翘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此情此景在方制片看来又是另外一种意味。
一开口竟是一句调笑。虽然不明对方来意,方制片还是松了口气——听着不像是来找茬的,谄媚上了脸也上了字里行间,方制片一张油腻的脸近乎要被过剩的情绪挤得变形。
“是是是……早知道姜总您会来,怎么着咱们也得买几瓶好酒开着不是?真是怠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给自己脸上轻刷了一耳光,然后冲着姜慎远的方向努了努嘴,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蕾蕾上前,“蕾蕾啊,你去请姜总喝一杯。”
这种场合的请喝一杯有太多含义。要么是陪喝很多杯,要么是陪睡——更多情况下也许是兼而有之。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他姜公子肯收下,哪怕没有一夜风流,也足够一个让丑小鸭飞上枝头。
从这点来说,方制片待这个蕾蕾的确不薄。
蕾蕾和其他公主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却也清楚地知道眼前的男人富贵通天,只要能让他青睐自己一点,甚至只要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中,蕾蕾斟了杯酒,踩着细长的高跟向另一方沙发上的男人走过去。手因为激动而无法自持地颤抖,琥珀色的酒液洒出了星点,滴落在地毯很快又无声无息地渗进了里面。
“姜总。”她的声音如撒过糖一般的甘甜,细白的手恭敬地朝面前的男人奉上酒杯,“您请用。还是……我伺候您用?”
一直站着的冷冷清清的像只孔雀般骄傲的女人终于低下了头。
即便如今已形同陌路人,她也仍不想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接吻。
没有理会蕾蕾递上来的酒,手上的烟也一口没抽,姜慎远偏首去看方制片,“听说你有个角色要换?”
这种旁门左道的消息,这么无关紧要的人物,原也轮不着他操心。
——直到看到了演职员表里的“周潇洒”三个字,才发觉她竟然以“周氵萧氵西”这个名字在自己手下鬼混了三四年。这回大约还是制片方出了差错,交上来的策划案里把后面两个字拼凑在一起,这才毁了她的精心设计。
早就回了京城,却千方百计地躲他。
呵。
果然方制片也一愣:姜慎远日理万机贵人事多,怎么会关注这么边角的IP网剧?
然而狐疑归狐疑,他究竟不敢轻易怠慢,反应过来很快地答:“……是、是有这么回事,姜总。”
“谁?”
方制片多的一句不说,避免节外生枝的工夫最是一流,“就是您跟前的蕾蕾,演的是里面一个小宫女。”
姜慎远目光抬起,不可测的眸中有情绪蓄积,“我问的是换了谁。”
换了谁……方制片瞟一眼与自己同床多夜的蕾蕾,又瞟一眼周潇洒,很快作出取舍,“正在考虑把蕾蕾换了,换上这个周……周潇洒。”出于心虚,方制片又讨好地解释了一句,“她更美。”
是要英雄救美吧?是男人才能明白男人的心思。何况姜慎远再怎么杀伐决断有作为,到底也才二十七岁。而这个年纪的男人,多是大头被小头指挥。
方制片正为自己的聪明暗自精心,孰料姜慎远淡淡一句打断了,“不用换了。”
心忽上忽下的,被抛上云端终于又在这句话后被狠掷到地面。站在中央的女人面上仍是淡然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角,用力得像是攥着自己行将跃出胸腔的心跳。
蕾蕾闻言喜色上了脸,偏生男人修长的指又扣住了杯沿,视线相撞,她胸腔内小鹿狂跳,满心满肺都是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喜悦。
孰料下一刻,姜慎远把烟在杯边用力摁灭了,眼底浮上一层讥嘲,“整容脸演小宫女,挺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