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陈妖鲸

1、楔子

　　我从生长出来就这个样子，每每一阵疾风刮来都会要了我的命，天为被，地为床，身旁都是一些没有思想的植物，是的，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我一株，能感知风雨，知喜怒哀乐，可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从我有意识以来，身边的草儿在放阳的天气里不要命的疯长，它们扭着腰肢早早超过了我。大片的草群里总有几株娇媚的花儿，虽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花，当然它们也不会理会我的询问，我便自作主张的帮它们起了名字。
　　我难以形容它们到底像什么，因为我身旁都是这些花花绿绿的植物，没有像模像样的参考物，所以那黄心白瓣向着太阳开花的花，我叫它阿白，那个从里向外卷着花瓣的花叫阿黄，还有一些长得刺刺挠挠不讨我喜欢的花我便懒得取名。
　　阿白和阿黄也同叶高的草儿一般，经过几个雨水浇灌的夜晚配合着阳光，枝干拔得高，生长的速度不逊于草儿。如今，阿白变成大阿白，阿黄变成大阿黄，它们生出的枝叶把我跟前的地方挡得严实，左遮右挡的，仅剩出我右边上方的空了。
　　每天炽热的阳光就从这个四角的空里透进来，给我暖暖，也不知怎么了，我不仅可以感知风雨，有胡思乱想的本事，还能感受这屁大点的地方带来的森森凉意，谁叫它们一直在往上长呢，我的四周都是它们硕大的根茎，熏得很，对了，我还有一个能力：感知味道。
　　不知道我要这能力有什么好处，它们比我矮的时候还好，闻到的全是头顶上太阳的味道，就像草儿的根茎一样。
　　它们的味道大多是我私自赋予给它们的，太阳出现的时候总是热的，暖的，明亮的，我觉得太阳是带来生命的东西，只要见了它，我总是很快生长，时间越久，身体周围就渐渐被暖暖的东西包裹，像是滋养，每次能得到许多能量，舒服极了，所以太阳的味道是美好的，我总是惬意享受。
　　直到草儿们超越我，我才知道太阳的味道竟是最好的味道，这些没有思想的植物味道太大了，就像，就像每一个雨夜里我瑟瑟发抖的感觉，震耳欲聋的雨声，巨大的雨滴鞭打在我身上，浑身湿透了，大片的土地变得泥泞，一些浸湿了地泥土因为风雨的作用竟飞起来溅到我身上，我虽有承受风吹雨打的能力，但此带来的感觉很是难受，所以我最讨厌这种雨夜的味道。根茎的味道就如同每个雨夜一样，置身于此，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样地煎熬。
　　一日复一日，我无聊极了，身旁的草儿花儿们无情的长着，逐渐高耸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它们遮了我的阳光，占了我的地方。
　　我愤怒地想奋起反抗，身体使劲地朝有阳光的地方挪去，摇摆着我尖尖的嫩叶努力向上张着，可我的身体太不听话了，不管怎么动，身体就像石头一样笔直地扎在原位里，动弹不得。
　　我既生气又疑惑，怎么我的身体不像它们能扭曲弯折，生出多多的枝叶向四方散开？我举起两边又细又疏的尖叶瞧着，心里骂道：你们真是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很快我接受了事实，接下来的每一天任由它们在旁疯长，而自己只能躲在它们的枝干下默默立着，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阳光温暖我了，我沮丧的心情使得身上的细叶垂摆着，一副奄奄姿态，我不敢想我的生命是不是终结于此。
　　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思考，为什么这偌大的植物群里，只有我拥有思考的能力，单看身体，我并不是最美丽的，哪一株阿白阿黄都比我好看啊，她们为什么没有思想呢？
　　草儿虽然羸弱，但它数量最多，为什么他们没有思想呢？
　　还有一些鸟虫，在我看来它们是最独特的，不像我们植物只能扎根在土里，吃睡都只能在这磨脚的土里。鸟儿就不一样，它会飞，它有一双长着羽毛的翅膀，看着它们到处飞，我在想，鸟儿肯定见过很多风景。
　　起初我喊向鸟儿，想借它一双翅膀四处飞飞，瞧瞧在我这片土地之外别样的光景，带着翅膀，我就不用跟这群呆笨的植物们在一起了，说不定外面能碰上跟我一样特质的生命呢。
　　我很失望，原来鸟儿也不会说话，它们只是扇动几下翅膀便理也不理地离我远去。我不甘心，或许是这只鸟儿不够特殊，我想着遇上特殊的鸟儿能聊上一聊，以后只要天空上出现鸟儿我就会大喊几句，试图引起它们的注意。路过几只尖嘴大眼的鸟儿都试过了，它们吃了几只虫子就飞走了，似乎没听到我的呼喊。
　　我对虫子没什么好感，在我的生命里，除了太阳，出现最多的就是虫子，它们一族都是软糯的身体，时不时从远方的土地里爬到这边，每次都是分布均匀地爬上花儿上、我身上。
　　我恨不得吃了它们！
　　有一阵子不知什么原因，它们家族拖家带口的竟全部爬到我的身上！我看着它们挪啊挪的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抖动着小小的身体想甩掉他们，努力半天，却只掉了几只，那几只掉下去又毫发无损地爬上来了，无法，只好看着它们在身上肆意爬行。
　　我最讨厌虫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它们身体上会长出一堆细细密密的绒毛，当虫子们翻转着身体在枝干上弓字形挪动时，真是痒极了。这还不算，它们还要吃我的叶子，我恐吓它们，它们却不听我的，机械地啃咬着我的身体，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虫子会把我吃掉的！
　　那一次我拼尽了全力，在心中默念快快长大，长大就可以把它们吃掉，就像它们吃我那样。大概是因为我的执念和前所未有的怒气集结在一起，我的身体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股淡淡的翠绿色的烟，它们围绕着我上下浮动，青烟看不真切，只感觉它想帮助我，眨眼地功夫，青烟渗入了我的身体里，我感觉身体很暖，似乎有一团能量满盈在身体里，连脚底的根都变得有力起来，我借着力量迅速在土里发展根部，直到我的身体变得粗壮，这团能量使我自信起来，用力一呵，身上的虫子被震到地上，有的虫子在往外飞的过程中竟化成一股白烟消失在空中。
　　我猜不出这是什么能力，是那股青烟带来的力量吧，光靠薄弱的自己，早就被虫子啃噬干净了，看来青烟是个好东西，以后再遇上它，得快快吸掉。
　　想来也奇怪，我不靠太阳的能量，靠这青烟也能生长起来，只是这青烟的出现出其不意，不知道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这种及其不稳定的东西，我是不愿依靠的，想来还是太阳靠谱。
　　所以看到鸟儿吃虫子，我非常高兴，这么看来，鸟儿是虫子的天敌，那么我的天敌是谁呢？
　　我见过有蜜蜂来采阿黄的蜜，有蝴蝶去采阿白的蜜，它们似乎都忙得很，就只有我这一株，孤零零矗立着，没鸟儿来看我，没蜜蜂来采我，孤孤单单地生长至今，我抬头看着已经十日见不到阳光的盖满叶子的头顶，所以，我为什么是一个有思想的生物呢？
　　这一日，我终于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死掉了。
　　知道我这副身体硬的很，只好伸出一边细细的枝干努力扒着，上面有几片叶子盖着，只要扒开这几片叶子，我就可以看到阳光了。
　　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外力的帮助，我那跟萎靡的枝干上垂着的尖叶，头一片竟突然立了起来，小尖叶立得直直的指着阳光的方向，看着尖叶我顿时充满了信心，费力地晃着尖叶三两下就扒开了树叶，霎时，一簇阳光垂洒下来，许是太久没见到阳光，我觉得很刺眼，周遭充满了热意，久久不能适应。
　　待适应过来，我珍惜地抚摸着身上每一寸阳光，我是多久没见到它啊，我开心的摇摆着已恢复活力的枝叶，没多久，头顶的阳光忽然消失了，我望去，原来是被拨开的树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就这样，每一天我都重复着动作，就为了多汲取一点阳光，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最好可以长到与太阳一样高！
　　我不否认雨水也可以促进生长，所以经过前一夜的雨水打击，再结合体内蕴藏的能量，我以肉眼的速度快速生长，很快就超过了周围的草儿花儿。
　　我长得越来越壮了，枝干上的尖叶也越来越多，尖叶也变得坚硬起来，我很喜欢这样粗壮的身体，这下再也不怕虫子吃我，只是百里之内似乎只有我一株一枝独秀，花儿草儿们的也停止了生长，就停在那个曾经遮挡我的高度。
　　我开始害怕，因为我忽然变成最独特的了，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像虫子那般被鸟儿吃掉呢。
　　等待了许多天，也不见有鸟儿来吃我，看来我的天敌暂时还没出现，是的，我坚信我一定有天敌，可能是它找不到我，也可能是它在别处忙着吃我这样的植物。
　　我就这么一天天生长着，随着生长速度地加快，我变得很高，周围的景物净收眼底，我这才知道，百里之内除了我这一株，全是大片大片的草儿花儿，我很惊讶，原来不用翅膀也可以看到远方的景色，同时我很不开心，因为我的长大，底下那些依靠着我的躯干生长的小草们不费吹灰之力的长着，我间接性的庇护了它们，这不公平，它们也要经受风吹雨打才能长大啊，怎么能靠我呢？
　　可似乎是种规律，在这里，总有些弱小的生命在寻找依靠，而那些独当一面的自然而然帮着它们承受了苦难。看着脚下长得形状各异的草儿们，日子久了我也习惯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它们还能与我聊天作伴，当然，它们那泥土般的脑袋是不会回应我的。
　　当我长到我觉得几乎可以触摸天空的时候，我发现草地也有边缘，而我们生长在山上，我，则长在悬崖边上，悬崖外是飘忽不定的云朵和望不到边的底，悬崖边并不是光秃秃的，山壁上也长有各色的植物，与我们山顶上的不同，山壁边都是一些果子树，还有及其美艳的花儿，还有松鼠，还有很多很多看不到的植物。都被雾遮住了，尽管我努力地将自己三分之一的身体朝下长去，想探索出什么，却不怎么管用，我的枝干不像藤蔓可以无限延长，它们尴尬地停在空中，便长不下去了。我也便就此作罢了，底下的未知就留着哪一天我心血来潮了再说吧。
　　由于我一半的躯干都扎进悬崖边上，所以我的整个身体都是歪的，我却不觉得危险，只觉得有趣，因为大山中长成我这样的独一株！
　　我觉得能在外形上超越别的植物很是有趣，虽然它们并不会与我争奇斗艳，但是我还是沉浸于此。
　　隔壁的白花开得艳丽，花瓣层层叠叠的真是羸弱，我便也要使我的果子成熟之前的花儿开的快，因为我的花儿比不上白花的个头大，所以只能靠数量取胜，好在这几年我顶住风雨的打击发展得枝繁叶茂，只要我一发力，身上的小花儿开得数不胜数，暗紫色的花儿花瓣都收拢着，论我怎么用力都不能像白花儿那样开得漂亮，说到底，还是白花儿漂亮，可是我的数量很多啊，所以，是我赢了！
　　反正它开不了口与我争辩，因为我这是这大山中唯一有意识有思想的生物啊~
　　我觉得我真是聪明，不仅长得最大，会的能力也是最多的，从我突破草儿阻挡那天起，我的身体周围就时常出现青烟，那青烟也似有默契般回回帮助我，我的身体不仅充满了能量，还能驱使能量变幻出许多东西。比如对面山上的那片红色花儿，我能晃晃我的尖叶化出一团绿色的能量，再意念驱动能量，能量就照我的想法幻化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我轻轻一指，我们的山上也能长出一片红花儿来。
　　不过这能量也是有期限的，变出来的东西只能维持半天的时间，时间到了，便化作几缕白烟消散而去，我对我这变幻莫测的能力有些不满意，为什么不能变出生命来呢，那样我就可以变出一个能与我聊天的小草儿了。
　　我试了很多次，发现并不能变出生命来，可能力量不足吧，毕竟有生命的东西还要与我一样聪明，也不是说变就变的，为了这个，至今我还在努力中。
　　就像之前消灭虫子那样，我的能量还能转化成红色的能量消灭那些想伤害我的东西，我常常拿那些不知死活的毒物来练手，练到今日这般，只要我动动尖叶，那毒物就会被能量射死。
　　我不觉得这是残忍的事，这是生存法则，打不过我我自然要消灭你，我可不会心疼那些看着弱小，心里却打着要吃我的目地的小生物。
　　尖叶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绿色能量落地，转瞬间从中心向四周炸开再变幻成一个由几根毛尾巴草组成的花朵的东西，我无聊的把玩着被我变出来‘尾巴花’，看着青色的小花在我伸出的枝干上来回旋转，我觉得甚是无聊，便甩甩尖叶，化掉了‘尾巴花’。
　　我并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有这样的能力，能变幻万物，并且操纵它，它虽然神奇，但对我来说这是可有可无的，我一直扎根在这，要这能力有何用，既不能飞也不能跑，无非是消磨时间，作个乐趣。

　　我在这里呆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差点以为自己也是那千万株呆滞的植物中的一颗，我再次问起自己来：为什么我有思想呢？为什么我有越来越多的‘能力’？
　　思来想去，终不得答案，我甚至想到，是不是有谁创造了我，给了我生命，却抛下我走了。
　　同我成长的其它植物们不会告诉我原因，它们又是如何出现的呢？我太疑惑了，就像那白色的鸟儿，它们是成双成对的，然后再一番交合生出三四个蛋，母鸟用一个月的时间孵出小鸟，小鸟是从蛋里出生的，公鸟则四处找食回来喂给小鸟们。
　　公母之分，我也是一知半解，我早就研究过了，自己既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好像只要是植物，都是无性的？论我想得再多，也没个东西跳出来告诉我真正的答案，太累了，要去理解这一切，太无聊了，我究竟要长到什么时候？
　　我知晓，除了这山，还有无数的山林，山林内有千百颗与我一样的大树，那些大树是否有与我同样的疑问，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可我寻不到正确的方法，我的身体无法从这悬崖上拔/出来，好像只能永远地扎在这了，我不甘心，因为我开始讨厌这样日复一日的无聊的日子，我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我急切地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在等那个书生来。

　　小松鼠调皮的从我身上摘下刚刚成熟的果子，它抱着与它半大不小的果子，歪歪扭扭的走着，它叽叽喳喳的一脚轻一脚重踩在我的树干上，踩得我直痒痒，又令我发笑，我笑呵呵地抖着身体，差点没把上面的小松鼠抖下去，我马上伸出枝叶扶住小松鼠，朝它说道：“你怎么那么笨呢，我这里果子多得是，你要吃便拿去，不急着拿这个最大的！”
　　松鼠：“叽叽叽叽……”
　　“诶”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费心思跟它说这番话干嘛，它又听不懂。
　　它继续朝我叽了几句，也不理会我的话语，抱紧果子甩了甩大尾巴颤颤悠悠地走下去了。
　　以前我看它可怜，便悄悄帮助它把身上成熟的果子都移到它的小窝里去，可它不但不领情还叽叽喳喳骂个没完，好像是我错了一般，它骂完毫不留情的把我好心送出的果子全数丢了出去，看着滚了几圈被嫌弃的果子们，我气得很，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拒绝我的好意，我恶意的想着，这帮蠢笨的生物都没我聪明，肯定不知这果子是白送的，它那破脑袋想不通我帮它疏通疏通。
　　小松鼠就站在窝门口两爪子叉着腰，挤眉瞪眼的望着我，它当然不怕我，因为它不知道我比它厉害呀，我得意的竖起一束尖叶伸向它毛茸茸的头顶，重重地拍了一下，松鼠懵的看着我，不可置信的又朝我叽叽几句，像是示威，还捡起地上果子扔过来，几颗果子自然影响不了我，跟饶痒痒似的，我再翻转枝叶把松鼠捆了一圈，轻松地将它放倒，哼，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想。
　　后面的事便是小松鼠无所畏惧的被我打了又起打了又起，我瞧着它总是被我欺负甚是可怜，就停手不再教训它，可它倒好，见我停下，嚣张气势更旺，竟爬到我身上来扯我的叶子！
　　我最讨厌有人欺负我的叶子了，更说扯，因着小松鼠体型太小，我不好使全力把它拍死，只好使出三分力将它从身上扫走，它翻滚了几圈，再站起来朝我指指又拿起一颗果子跑来跑去，又拿着果子跑到小窝里，它这番示范，应是向我解释，它要这果子填饱肚子，是要自己去寻，一步一脚印的获得劳动的果实，而不是整天坐享其成，在窝中等着果子上门，我似懂非懂地收回了尖叶，看来这松鼠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自作主张的主意反而会害了它。
　　所以，每次小松鼠来取果时我都急得很，它这速度何时能吃上一顿饱餐啊，可我又不能轻易帮助它，只好看着它老实的运果咯。
　　有了这只松鼠，山中的日子也好过些，可我又想念那个人了，他说他考完了就会再来山上还愿的，那个人来，我就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