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江窥谷

64、第 64 章

　　鸦雀无声，从自家房里赶来的梁小枝和红梅正好听到这一句，同时住了脚，远远地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李棋和杜潇荏。

　　李棋魂不守舍的，只剩下一双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着，他也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信难保，可缩头乌龟他当得多了，这时候顺顺当当地缩进了龟壳，扮起了王八。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投到了李茂楠身上，同情而无奈——李棋和黄蝴蝶不过是通奸罪而已，属于“亲不告则官不理”的灰色地带，黄蝴蝶不至于傻到把这件事告到官府去，就算被人揭发，凭李家的权势地位，轻则杖笞几百，重则流放千里，也不必沦落到沉塘或者浸猪笼的地步，总之性命无恙，可乱|伦……按当朝律法，一旦犯了这项罪名，一律判绞刑……

　　而知情不报的亲朋家眷，一旦被知情人告发，一律连坐……众人心想，“不过是棋二爷年轻时情不自禁而已，报应倒是来得晚，只是太大，仿佛积重难返一般，一来就是株连全族。”

　　众人都不说话，还是得杜潇荏来挑大头，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李茂楠，“楠兄弟，你如何做出这等事？叫我们怎么保你？又叫我如何对得起……”她眼神有些飘忽，往屋外看去，仿佛透过屋门花木，看向了两府相接处，落于水上的李家祠堂，“怎么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那奶奶觉着，怎么才叫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呢？”
　　又是那个柔和却不容置喙的声音。

　　众人或回头，或偏头——李执雪站在门口，她轻轻睨了左右两边的人，颤颤巍巍走进去。

　　还是母亲疼女儿，梁小枝走近搭住李执雪，小声问：“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乏么？”
　　李执雪轻轻拍拍母亲的手背以示安慰，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上面坐着的人，“奶奶或许觉着，我们李家门口那么大一个药房，生来就是给城里的富贵人家看病吃药的，不去管城里贫苦人家的疾病痛苦，还对别人棍棒相加，这就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李棋看着女儿，想发火，却碍着李执雪身上有孕，况且，也碍着自己正缩在壳里，心里有鬼——他知道李执雪几乎是被李闯带大的，救世济人的观念早被李闯耳濡目染了个够，自然看不惯外面药房欺上瞒下、嫌贫爱富的行为。

　　他心虚地躲开女儿的视线，去看金靡，正好趁此机会扯开话题，“这件事我已经听靡儿说了，是外面铺子里的人仗着主人家不在，自己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近日已经在清理门户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就值得你挺着个大肚子跑这一趟了？”

　　金靡一个激灵，才终于反应过来，然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回应，话题被黄蝴蝶拉了回去，黄蝴蝶去拉齐书涵，“看见了没？这就是他们家当家的为人！凡事做了就不认账，全赖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你还替这样的人家说话？”

　　齐书涵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金靡，又指着她母亲，“明明是他纵容下面的人的欺软怕硬专门挑那些穷人欺负，关楠二爷什么事？你就是想让我嫁给姓金的！我告诉你，我不嫁，我生是李茂楠的人，死是李茂楠的鬼！谁都别想逼我，要不然就是一根白绫，一尸两命！”

　　这话别人听了不要紧，黄蝴蝶几乎快要气晕过去了，齐书涵把自己也气了个够呛，嘶吼完这一段话，直嚷肚子疼。
　　“二爷……二爷！我、好痛……”齐书涵声调降了一大半，往李茂身上去靠。
　　李茂楠跪着不动，仿佛在痛定思痛，反省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
　　齐书涵靠不住，慢慢往下滑，伏在李茂楠膝上。

　　黄蝴蝶虽然恨自己女儿不知天高地厚，但始终爱女心切，她冲上去想要去把齐书涵扶起来，本以为要费些力气，却没想到齐书涵这么顺从，顺着她母亲的胳臂站了起来，只是脸色霎时苍白。
　　“娘，我……好痛。”

　　黄蝴蝶心疼地去看齐书涵尚未隆起的肚子，却瞧见齐书涵裙角血迹斑斑，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她顿时就明白了，心内不知是欣喜还是难受，想拉着齐书涵回家，一边安慰，“没事，没事，娘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杜潇荏见这场景，慌慌张张唤过身边一个丫头，叫去请府里资历最老的大夫来。
　　金维琴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还算是个旁观者，这个时候头脑还算明白，什么丑事不丑事不要紧，人命最要紧，他推一把站在自己身旁的金靡，吩咐弟弟，“快！去请铺子里的大夫来！许是动了胎气！”

　　金靡正发怔，他想：齐书涵不过认识李茂楠这么十天半个月而已，就这么死心塌地，可为什么自己在李擎霜身边悉心爱护这么久，那个人却无动于衷？是自己错了么？

　　他姐姐推他，他浑然不觉，有识相的婆子们已经去找大夫了，也有经过大事的稳婆们连忙进门来看齐书涵要不要紧，他便错着稀稀拉拉几个人，走向李执雪，“大小姐，二小姐好些了么？”

　　李执雪正观察着齐书涵的情况，没看金靡，淡淡地说，“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她要出门，谁拦得住？”
　　一句话没说完，金靡已经撒腿跑了出去——他知道，李擎霜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心里对自己有太多的怨恨不满，于是躲着不见他……果然，一有点好转，马上就又跑了。
　　金靡不介意李擎霜不愿意见他，可他不允许李擎霜心里只装着民间疾苦，装着刘境朗之流……他不服气。

　　“靡儿！”金维琴喊了一声，明知道是拦不住的，她便把枪口对准了李执雪，冷笑道：“大小姐明知道靡儿有个心病，还这么说话，这不是给我们靡儿戴不务正业的帽子么？不说是靡儿管理药房不力，倒像是被这家的姑娘害得失了魂魄，找谁评理去！”

　　“什么这家的那家的？”李茂楠终于开口，明明自己不在理，居然还咄咄逼人，“现在我们家的姑娘又多出来了一位姑娘，小雨大奶奶指的是哪一位？”

　　“啊——”黄蝴蝶哭得撕心裂肺，看着脸色因为腹痛而变得越来越煞白，她着急，可除了在心里骂，在面上哭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荣和堂的大夫终于屁滚尿流滚了进来，众人让开，就让大夫跪在地上，给同样瘫在地上的齐书涵把脉，旁边两个婆子看这架势，恐是小产，已经准备好了白布清酒，就看那大夫的脸色了。

　　好一会儿，大夫捋着一小缕胡子，摇摇头，脸色不大好。
　　众人都屏住呼吸。
　　大夫抬头看了一眼众人，有男人们妇人们，还有外面的下人，他觉得不妥，看察言观色，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茂楠，“这位是楠二爷罢？我们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步！你跟他借什么步，我还在这里呢！你别吃了他们家的银子迷了心糊了眼！”黄蝴蝶跪坐在齐书涵身边，大骂那大夫。

　　大夫被骂恼了，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便高声说了出来：“姑娘这是月事紊乱，行经不调！须得开药养心调经。”

　　话音一落，满屋皆静。
　　半晌，疼得迷迷糊糊的齐书涵哼了两声，“娘，我好像，流了好多血……”

　　杜潇荏和李棋不知是喜还是惊，这次夫妻俩倒是心有灵犀，一齐从坐上扑下来，“不是喜？”
　　毕竟是给饭吃的主人家，大夫脾气稍微和气了些，“不是喜，也不是病，这姑娘大抵是身子虚，近来也许思虑过多，便久久地不来，这下猛地发疼，也是身子里淤血积得过多了。”

　　李棋重重舒了口气，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黄蝴蝶，不只是安慰还是威胁，“听见了么？不是喜。”
　　李棋又去看依然跪在旁边给齐书涵当人肉靠垫的李茂楠，虽然没闹出人命官司来，但终究是一位姑娘家的清白，还牵扯到乱|伦，总要问李茂楠一个说法。

　　可李茂楠面不改色，仿佛齐书涵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都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可这人方才不是还说“要对人家姑娘家负责”这样的话么……

　　“楠兄弟……”李棋有些生气了，可还不等他能够从李茂楠口中问出什么话，黄蝴蝶趁他不妨头，猛地起身，结结实实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不是喜？是病你就得意是么？我告诉你，你们李家的男人畜生不如，不知人伦，看日后报应在谁身上！”

　　黄蝴蝶破口大骂，还意有所指地往门口的金维琴身上看了一眼。
　　见公公被打，婆婆哑巴吃黄连，李茂楠全无神智，旁的又全都是些看热闹的奶奶们，不方便说话的姑娘小姐们，反正骂到她身上，她到不如为李家争口气，挣一个刚硬的名声。
　　她白了黄蝴蝶一眼，大声嚷，“我看是喜的话，黄夫人才最得意罢！轻轻松松扳倒我们李家一大家子，从此以后红升堂红红火火，毁一个女儿的名声，换一个家族的兴旺，不亏不亏！”

　　黄蝴蝶再蛮不讲理，虎毒还不食子呢！她想冲上去也给金维琴一巴掌，却被齐书涵拉住了——金维琴嗓门太大，字字都被齐书涵听了去，“娘，不是他……不是他。”

　　黄蝴蝶听着女儿奄奄一息的呼唤，心疼不已，连忙蹲下，“不是谁？你说什么？”
　　“我真的有喜了！娘，那天不是这人给我把的脉开的药。”
　　齐书涵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夫，活生生给老人家瞪出一身冷汗来，“你这姑娘，怎么好好说话还不听呢，还没结亲，就闹出孩子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家虽然对这件事不想大肆宣扬，也都不大待见齐书涵，黄蝴蝶又是个最顾及自己女儿的名声的，以至于折腾这么久，都没人说要扶齐书涵去躺下正经八百地把脉开药，还是在地上这么瘫着，蹭了一地的血。
　　但毕竟家门口就是自家的药房，来回不过一盏茶功夫，全家上下又多的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婆子，这时候早在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窃窃私语不停……

　　什么好处？大家当然都知道有些什么好处了……
　　就像金维琴说的，扳倒李家一大家子……再退一步，黄蝴蝶是信口雌黄，就是想“母凭女贵”分出李家一些家产出来……再或，是齐书涵自己被楠二爷的英姿给迷得走不动道，要死要活赖上楠二爷了……

　　“这位老人家是咱们家做了多少年的大夫了，平日里虽然不出诊，但府里奶奶小姐们病了，哪一次不是靠这位大夫开的灵丹妙药，怎么这还怀疑起圣手来了？”有人替大夫鸣不平。
　　“就是！我们家二爷素来也是最爱干净最尊重人的，怎么可能不请二太太的示下，自己就定了房里人！”有人也为李茂挣清白。
　　“诶我记得马房里一个稳婆，之前皇爷选贵人她还进过宫来着，何不叫她来看看……”还有纯粹看不惯齐书涵母女俩的。

　　黄蝴蝶大势已去，再也汹涌不起来……既然不是喜，她也实在想看看自己女儿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倘若是，那么皆大欢喜，她将向李家索取一大笔银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不是……那李家因为李茂楠的乱|伦罪名而连坐，留下来的万贯家财，多多少少也能捞一些……

　　于是就这么一会儿，大家进的进出的出，丫头们搬来藤椅，七手八脚地把齐书涵挪到旁边屋里。
　　李茂楠在旁边冷眼看着，实在看不下去，便伸长手一揽，小心地抱起齐书涵，“我来罢。”

　　众人把齐书涵拥入屋内，无关的人便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依然守在外屋内，竟然都是为了亲眼见证一个姑娘家是否完璧，多么讽刺……

　　大夫一生的医术被一个小丫头否定，他心里不受用，也不想掺和进这档子事里去，便循规蹈矩，和身边一个丫头递了个眼色，叫到跟前，悄声说：“真的不是喜，我一句假话都没有。”

　　那丫头听了也大吃一惊，连忙去禀报杜潇荏。
　　杜潇荏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来，眼见里屋内忙乱，趁机想去寻李茂楠，可人来人往，哪里还寻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