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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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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坐在这座酒楼的楼头。
他本来只是来这个小镇办案,可是经过这家酒楼门口时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他只觉得这里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曾来过这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呢?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皱眉喝了口酒,然后才发现杯中并不是自己常喝的竹叶青,而是女儿红。
不知为何喝在口中有种极为苦涩的感觉。
真是有点不对劲——他摇摇头——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吧。
等办完这件案子,就向包大人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楼梯声响,有个人走了上来。
这情景似曾见过——展昭杯中酒微晃,他缓缓转过头去。
上来的是个驼背老者。
他不禁失望,但随即又想不出自己为何失望。
有种感觉告诉他——曾经在某个时候从这个楼梯上来的是另一个人。
——是个怎样的人?想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头有些疼。
快打烊的时候,楼下又走上一人,看见坐在那里的展昭,似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便走。
展昭哪里容他走脱,只一瞬便已挡在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那人却呵呵笑了,道:“果然跟小姐说的一样,御猫展昭轻功一流啊。”
展昭皱眉。
那人已自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家小姐要我交给你的。”
展昭狐疑地接过,待看到上面的署名时,更是错愕。
署名写着:“茉花村丁月华。”
小镇夜晚的渡头与大城市的不同,静悄悄似无人烟。
展昭独自站在水边徘徊。
晚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丁月华就是约他在这里见面的。
他不明白这个丁氏双侠的宝贝妹妹——他的未婚妻如何会从深闺之中走出来找到他。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丁月华是在几个月前的茉花村。
那时的他与丁氏双侠兄弟叙完话,走到庭院,就看见穿着月白色衣裙的丁月华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回廊里,看着满地堆积着的黄花。
——难以想象这样文静的女子会有什么事找他。
“兄台可是在等人?”渡头旁一个小小的蓬船里,有个声音传来。
好熟悉的声音。
他心中一悸。
有人自船中走出——一身白衣胜雪,朝他浅浅笑道:
“既然等的人不来,倒不如且陪在下喝个三杯两盏,也对得起如此良夜,如何?”
白色衣袂在船头轻轻飘扬。展昭心中莫名地一痛,一刹那仿佛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一种极度的悲伤自心底深出蔓延了出来。
头又痛了。
他使劲摔摔头,企图甩去那种感觉。
他的神情有一丝迷惘:“我以前认识你吗?为何我会觉得你似曾相识?”
——尤其是为何会有那种心痛的感觉……
白衣人笑笑,笑得很憔悴。
“我们以前不认识,但是——现在不就认识了?”他说。
船舱中一灯如豆。
白衣人浅浅斟了一杯酒,递给展昭。
展昭轻啜一口,淡淡的苦涩在舌间弥漫。
怎么会是花雕?
不知为何他本以为应该是女儿红才对。
他低头,发现桌边有柄剑,形状古拙。
“画影!”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
“兄台真是好眼力。”白衣人轻轻咳嗽着,笑道,“这的确就是宝剑画影。”
“想不到……兄台也会一手好剑法。”
“哪里……这不过是做防身之用,在下早已多年未曾用过。”
白衣人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分外苍白。
——他的表情为何如此悲伤?眉宇间为何有着挥不去的哀愁?
——他,应该是一脸飞扬才对。
展昭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他的脸。
如美玉一般柔润却冰冷的触感通过手传了过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不舍地收回手。
“对不起。”
“没关系。”白衣人炽热的眼神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敢问兄台名讳?”他端起酒杯故做不在意地问。
白衣人伸手推窗望月,动作淡而雅。
“泽琰……”
酒杯坠地,在静夜中分外响亮。
鲜红的液体飞溅在白衣人和展昭身上。
展昭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白衣上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红色。
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他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浑身鲜血地从一座楼上缓缓坠下、坠下……在空中画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晚风吹进窗,卷起白色的衣袖,看来似欲翩然仙去。
不——!!!
展昭猛然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能再失去了——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强烈无比,使他用尽所有力气去抱紧他只怕一松手他便又会消失无踪。
又?
为什么是“又”?
头痛得更厉害了。
白衣人在他怀里温柔地望着他,双眼亮如暗夜的星子。
展昭在他眼中找到了更多的熟悉。
“你是……”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闪现,头痛得好象快裂开来。
展昭闭了闭双眼,在晕过去之前说了三个字。
——白、玉、堂……
怎么会忘记了呢。
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名字,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人……
西楼夜,人未寝。
一盏残灯明明灭灭。
丁月华正低着头很仔细地绣着一方手帕。
屋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令人心神宁静。
“你真的跟展昭解除了婚约?”角落有个紫色身影问道,“你把展昭叫到那里,就是打算这样成全他们?你甘心放弃吗?你不后悔?”
丁月华手捻兰花,穿过一针,轻轻笑道:“别问我是不是——你又何尝不是?否则你又为何不阻止白玉堂去见他——你后悔吗?”
紫衣人盯着她看,几缕青丝垂在她的脸颊旁,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良久,他叹了口气。
“我只是知道阻止也没用罢了。”
因为白玉堂已经是曾经沧海的白玉堂,因为白玉堂的爱已经全部给了一个人,谁也无法替代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为了那人他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即使那人已将他遗忘,他也依旧爱得无怨无悔。
他打算用自己的爱去唤醒心爱之人的记忆。
不要认为他傻,他只是爱得太深。
更无须为他不值。
白玉堂有白玉堂的感情,除了他自己,谁又能真正了解?
爱了就是爱了。付出并不一定就非得期待回报。
你叫这样的白玉堂如何回头再去爱别人?恐怕他的爱已分不出多余的份给任何人。
爱没有该不该,也没有对不对。
没有爱的两个人纵使在一起一辈子,除了责任之外,也很难会在某天萌生爱意。
——你可曾见过一颗千千万万年都没有发芽的种子有一天突然长出嫩芽来?
所以你最终决定放手了?
所以你在给展昭下了失忆的药后,又给白玉堂带去了解药?
丁月华又笑了。
楼外更鼓敲了三下。稍觉轻寒。
紫衣人不知何时早已飘然离去。
灯将燃尽时,丁月华绣完了手中的最后一针。
这是我的最后一件绣品了吧。
一瞬间,她如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感觉无比轻松
她笑了,捧腹大笑,笑得绣帕都湿了一角。
——丁月华,你为什么笑?
因为觉得开心。
——那你为什么流泪?
我流泪了吗?
——丁月华,你是从何时起再不穿你最爱的白色?
或许……是从那枫叶片片飘落的日子,我在满天残红间窥见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就仿佛从天地之初就在一起般永恒——从那时开始,我就再没穿过白色。
——丁月华,你后悔吗?
丁月华一笑,笑得很无力。
不……
——丁月华……丁月华……
丁月华已经不存在了,请叫我的法号——忘尘。
漫天的雪。
一个素衣尼姑坐在屋檐下默默地颂着经。
好白好白的雪。
蓦地,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掉在雪上,须臾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