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格蕾思琳

7、落网的鱼

　　四月，天气暖和起来了。
　　大街上的行人也很活跃，大家都在准备两天后的复活节。
　　商店的橱窗摆上了各色各样的彩蛋，看得小朋友们目不转睛。
　　小兔子成了这一季最得宠的小动物，羞怯地躲在主人的怀里，竖起长长的耳朵。
　　巴特西公园为节日当天的游行忙得如火如荼，巨大的复活彩蛋装饰在园中各处。
　　到处充满了节日气氛，就连含蓄沉闷的英国人，脸上的笑容也格外地亲切。
　　宁雪羽在伦敦到处转悠，欢快地按下快门，记录眼前的景象。
　　除了学习古画及珠宝鉴赏，他的另一爱好就是摄影。
　　手中的照相机就像记忆的储存库，为到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印记。
　　一处古建筑，一朵花，一棵树，一个不经意的笑容，都能让他感动。
　　他像是一条穿游在人潮中的鱼，来去自如，潇洒如风。
　　就在威尔选择远走高飞的时候，他却留在最危险的地方，决定过完复活节再走。
　　很长时间没回过英国了，这里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作案的地方，别具纪念意义。
　　下一次回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正好趁今天天晴，尽情地当一回游客。
　　正在他把焦点对准一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按下快门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凉意，好象有人也把镜头对准了自己。
　　宁雪羽眼角的余光向左后方敏锐地扫视了一下，一个漂亮的女郎正用手机对着他拍照，见他发现了自己，笑着走开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偷拍”了，他知道自己的外表引人注目，虽然已经把头发藏在帽子里了，还是掩盖不住俊美的面孔。
　　这张脸和他所坚持的低调生活背道而驰，出色的外表对他的身份而言是种威胁，所以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是时候回家了，虽然有点扫兴。
　　他把照相机放回背包里，在街上闲逛了两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搭地铁回家。
　　是职业敏感吗？明明没有人跟踪，却总觉得不妥。
　　故意在人流多的车站倒了几趟车，就算有人跟，也该摆脱了。
　　在谨慎地做完整套反追踪之后，他才回到公寓，发现四周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或许，真的是职业过敏。

　　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上网，进了一个国际性的寻人网站。
　　这里有许许多多来自不同国界的寻人启事，有父母寻找失散多年的孩子，有被抚养的孩子想找回亲生父母，也有寻找初恋情人和救命恩人之类的。
　　网站的首页公布着一些得以相认的人，以及网友的祝福。
　　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人间悲喜剧，有失去的痛苦和重逢的哭泣，更多的人则像他一样，一直在不懈地寻找默默地等待。
　　宁雪羽在这里有一个私人的空间，他的版面很简单很特别，没有寻人的信息和照片，只有一张自己拍的图，图片中的小屋亮着温暖的灯光，外面是迎来黎明的灰蒙蒙的天，雪花在寂静中飘飘洒洒。
　　空间的标题用中文写着“宁静的早晨，飘扬的雪羽”。
　　图片中的小屋是他们曾住过的孤儿院，标题是他们两人名字的涵义，如果他在，一眼就明白。
　　像往常一样，他把刚拍下来的图片一张张地贴到空间上，他是个漂浮的人，没有固定的地方，这些照片就是能找到他的线索，也在无言中告诉对方自己的生活。
　　他相信，晨一定会找到这个地方，他甚至有种直觉，他一直在看！
　　那些来来往往的浏览者中，一定也有他的足迹，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不方便开口而已。
　　晨被带走的那天，他的灵魂像被夺走了一半，不论怎样的快乐，也无法让他真的快乐。
　　失去亲人的痛，永远深刻在心中，更何况他们是同一天来到这世上的手足兄弟！
　　他相信晨也有相同的伤痛，也盼着和他相聚。
　　他一定要找到晨，踏破天涯也在所不惜！

　　宁雪羽打包好行囊，准备今天离开伦敦。
　　三两件衣物，一部照相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本假护照，必要的零钱和信用卡，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窗外不远的街道，传来了悠扬的风笛，游行的队伍蜿蜒而过，周围是欢快的人群。
　　复活节的庆典开始了。
　　宁雪羽对着镜子化装，让自己和护照上的照片看上去一样，把一张俊美的脸化得其貌不扬，这种普通的面孔走到街上，不会有人回头看了吧？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
　　打点好一切，准备出发，下一站是罗马。
　　为了找到晨，他翻出了所有可能和父亲有恩怨的人，他相信就是他们带走晨的，他要一家一家地找下去，直到和晨相认为止。
　　没有人知道寻亲的旅途有多长，或许要耗费他一生的时光，但是，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头。
　　街上，人头涌涌，熙熙攘攘，每个人都穿上了节日的新装，和熙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高头大马的骑兵，苏格兰的风笛，踩高跷的小丑，扮成小兔子沿街分派彩蛋的小朋友……
　　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候离开这座欢乐的城市，除了他。
　　这些鲜艳的色彩欢快的笑声都不是他的，他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他。
　　他只是一个过客，默默地穿过这条被封锁的街道，去找拐角街上电话预约好的计程车。
　　之所以选择复活节离开，是因为节日的氛围下海关查得没那么严，而且最近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即使没发现什么，他也不愿多待下去，他能平安无事地当大盗这么久，靠的就是这种毫无来由的直觉。
　　就这样低头走着，忽然觉得衣角被轻轻地拉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只“小兔子”正对着他笑。
　　“复活节快乐！愿主保佑你！”
　　“小兔子”从篮子里面拿出一只红色的彩蛋，伸手给有点惊讶的宁雪羽。
　　宁雪羽被“小兔子”纯真的笑容感染了，他接过彩蛋，心里涌上一股热流，随即报以温暖的笑。
　　“谢谢，也祝你快乐。”
　　“小兔子”噔噔噔地跑回了队伍，向他挥手拜拜。
　　宁雪羽把彩蛋放在口袋里，转身赶自己的路，心情却好了许多，他不只是一个过路人，他也享有平凡人的快乐。
　　这是他今年复活节的第一份礼物，他决定在机场等飞机时把它拍下来，再把照片贴到网上和大家分享。
　　很快找到了等在路旁的计程车，按照职业惯例，他扫了一眼车牌，又对照了一下司机的脸和牌照上的照片，确认无误后，打开了车门。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不对，车门的锁经过了改装，车窗玻璃也和平常的计程车不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车门，对司机说有东西落在了房间里，要他在这里等一下。
　　加快步伐往回走，从角落里突然冒出了五六名彪形大汉，向他这里合围过来。
　　他开始用跑的，不得不钻进刚才的人群，灵巧地挤过一条条人缝，在汹涌的人潮中忙而不乱地向前游进。
　　几名大汉没有他那么灵活，庞大的身型不利于在人流中穿行，粗鲁地推开游人，引来阵阵不满。
　　几个人很快被人潮隔阻开，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目标，有一人看见宁雪羽钻进了一家服装店，他呼唤同伴过来，却发现周围太吵他们听不见，只好自己跟了上去。
　　进了服装店，大汉询问老板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青年，老板说那青年挑了几件衣服就进了更衣室。大汉想要闯进去，却被老板拦住了，说这里只有一间更衣室，要他等一等。
　　大汉不想惹事，只好随手挑了件衬衣，在更衣室外面干等。
　　等了五分钟，终于忍不住了，“哐啷”一声撞开了门。
　　一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

　　宁雪羽走在相对安静的巷子里，换了衣服卸了装，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刚刚追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警察，应该会光明正大地表明身份，然后请他到警察局里喝咖啡。
　　看他们计划周详目标明确，显然是冲他来的，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结了仇家？
　　笑话！他每次都把线索抹得那么干净！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现在不是检讨过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制定出新的路线，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随手插进了口袋里，里面还装有“小兔子”给他的彩蛋，旧衬衫扔了，彩蛋却留了下来，这是他今年的第一件复活节礼物，他舍不得扔。
　　一边走一边思考最佳路线，右后方猛地伸出一双黑手，想要把他抱住。
　　宁雪羽的反应非常敏捷，迅速地避开那一熊抱，让对方扑了个空，转身用膝盖猛撞向袭击者的腹部，大汉疼得弯下了腰，他用手肘砸向那人的脑袋，对方“扑通”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埋伏在附近的大汉都走了出来，显然是在这里等他！
　　这不可能！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普通人进来都可能迷路，他们怎么知道他要经过这里？除非是神仙！
　　宁雪羽一边打一边退，不让他们合围，见到缝隙就拼命地跑。
　　他也曾预见过被人追捕的一天，进行过专业的体能和搏击训练，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
　　他像只快速奔跑的鹿，在迷宫般巷子里头左拐右闪，把身后五六个男人带得晕头转向。
　　“妈的！给我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追在后面的男人恶狠狠地骂着，从身上掏出装上消声器的手枪。
　　“咻”地一声，一颗子弹从宁雪羽的脸颊边上飞过，落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们开枪了！
　　这让宁雪羽更加确定不能落到他们手上！
　　只要拐过这个弯，就能上大街，那里有个地铁站，或许能在那里甩掉他们！
　　抱着这一线希望，他不敢放慢脚步，到了最后一个拐角，他卯足了力气往外冲！
　　就在他刚转身的瞬间，一根黑乎乎的大棒袭向了他，这次他没有避过，他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自己撞上去的！
　　“吱”地一声，他听到了电流通过身体的声音，以及那一连串令人麻痹的痛，他像上岸的鱼儿一阵痉挛，瘫倒在地上。
　　“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追在后面的男人终于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抓起宁雪羽的衣领，抡起拳头准备赏他一拳。
　　拿着电棍的男人抓住了他的手：“算了，快带回去交差吧！”
　　男人气愤难平把地上的宁雪羽拎了起来，两个人抱着他，钻进了停在巷口的一辆黑色房车。
　　宁雪羽昏倒的地上，一个红色的彩蛋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被众人凌乱的脚步踩碎。
　　蛋壳里，藏着一个细小的电子追踪器——这就是他今年复活节收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