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87、旁观（4）

　　杨婕是个极为省事的姑娘，因出身寒微，早已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加上自觉不是这侯府的主子，所以很少吩咐两个侍女做什么。两个侍女最多为她端盆水或梳个发髻，如果侍女不在，她就自己简单打理。

　　好在，两位侍女性情尚可，并没有明显的轻视或欺生行为，反而觉得，在杨婕身边比在其他主子身边清闲自在，故，三人相处还算不错。

　　两个侍女中，燕儿善于梳妆，莺儿喜欢刺绣，长日无事，杨婕便开始跟着莺儿学刺绣。

　　她会简单的女红，不过手艺完全不能和侯门侍女比，莺儿是跟着刺绣师傅专门学过的。自发现莺儿的手艺后，杨婕就经常看她刺绣。到别院后，没了改造形象的任务，三人时间充裕，杨婕便正式跟着莺儿学，先从绣罗帕荷包等小物件开始。

　　她想，侯府终非长留之地，自己需要有个吃饭的手艺，刺绣不错，适合女子，且这里材料不缺，积攒些绣品，日后卖出去也能攒些银子傍身。

　　因为这个想法，她学得很认真，短短时间，手艺大有长进。

　　绣了一上午，眼睛脖子有些酸痛，莺儿提议出去走走，去叫燕儿，燕儿不知去了哪里。

　　莺儿嘀咕一声，和杨婕出了门，天气渐热，两人来到水边林荫下的大石上就坐，杨婕问了些针法上的问题，莺儿一一作答，道:“娘子日后要做世子妃的，女红会些就是，为何这般热衷？”

　　杨婕淡淡:“喜欢。”

　　莺儿哽了哽，又道:“娘子以前在老家都做些什么？”

　　杨婕:“吃喝拉撒，若碰上无赖，就想办法把他们送进牢里。可父亲去世后，乡间无赖太多，活不下去，只好投奔侯府。”

　　“……”

　　莺儿发现，这位杨娘子很善于把天聊死，她看似平和，实则很难走近，两人除了刺绣，根本没有其他共同语言。

　　无言半晌，莺儿开始不自在，可若冒然提出离开，显得生硬尴尬，遂没话找话:“这里挺凉快的，如果在这里绣花也不错。”

　　“就是大石头太凉了，坐久了不好。”

　　“娘子渴不渴，要不我端些水来？”

　　杨婕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从善如流，点了点头:“有劳。”

　　莺儿起身离开。

　　杨婕屈起腿，懒懒地靠在背后的大树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没人陪你？”

　　杨婕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假山旁站着一位年轻公子，锦衣玉带，手摇折扇，像一只开屏孔雀，摆出一副风流潇洒的姿态。

　　杨婕不适地皱眉。

　　她缓缓起身，没有说话，朝男子福身行礼。

　　男人走近，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轻浮，毫不掩饰。

　　杨婕不禁想，上一次用这种眼光看她的人后来怎样了？

　　哦，不但瞎了，而且坐了大牢。

　　父亲生前在衙门当差，大约受父亲影响，她喜欢用律法解决问题，可她同样知晓，在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律法无法解决的问题。

　　比如眼前这位。

　　侯府权势面前，哪怕她真遭遇什么，也不会得到公道，只会被推入更大的火坑。

　　这个世间，对女子太严酷。

　　男人盯着她，笑容露骨:“你就是先送给我父亲，又送给世子的那位小娘子？嗯，长得不错，可惜了，世子不懂怜香惜玉。”上前一步，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气息几乎扑到她的脸上，“告诉你，世子是不是父亲的种还另说，父亲厌弃侯夫人，更厌弃世子，直到现在都不让他娶亲，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男人目露淫.邪:“你跟着他，有什么前途，现在父亲最宠爱的是我，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侯府世子，你就是我的人！美人儿，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咱们欢乐欢乐，我会好好疼你，准保让美人儿你欲死欲仙。”

　　一边说，一边就要动手动脚。

　　杨婕后退一步，躲开咸猪蹄:“你是谁？”

　　男人步步逼近，使眼色让小厮截断她的退路，嘻笑:“我是侯府二公子，你能给老头子睡，给老大那个野种睡，为何不能给我睡？等你尝到哥哥的手段，保准你食味知髓，再也离不开本公子。”

　　说话间，人便扑上来。

　　杨婕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般肆无忌惮，不过是吃定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即使被欺负，也不能如何。他既逞兽.欲，又能给世子添堵，侯夫人却不会把他怎样，说不定还觉得他做得好，这样世子就不用娶她了。至于永宁侯，他会为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孤女动自己的亲儿子？说不得到时候会顺手把她转给这个人，亦或，直接让她销声匿迹。

　　她来到侯府，之前只感觉到锦绣表象下种种违和，这是第一次，她亲眼目睹其狰狞肮脏的内里。

　　一时间，思绪乱飞。

　　她估量着眼前的形势，思考大喊大叫能否脱困，跳水呢？

　　而身体却灵巧一避，躲开男人，扶住一棵树，弯腰呕吐起来。

　　一边吐，一边颤抖着竖起一只手，示意男人不要靠近，男人生生止住脚步，盯着她，脸色变幻，极为难看。

　　她呕了一阵，吐出一些口水，眼角泛起泪花，捂住嘴仰起头，好像把什么咽了回去，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不好意思道:“刚吃的点心，好贵的，侍女姐姐说，一碟能顶小户人家好几日口粮，好东西不能浪费。”

　　“……”二公子脸色铁青，好像马上就要跟着呕吐起来。

　　他举起扇子，抖着手指着她:“你、你——”

　　甫一开口，杨婕连忙又退一步，捂住口鼻，扭过头再次干呕，呕得仿佛要虚脱，颤巍巍道:“公子赎罪，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自幼对味道敏感，二公子的口气……太重，虽然您一片厚爱，妾身亦深为感激，但妾身实在受不住——”

　　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唤:“莺儿，快过来，我不行了，把茶水给二公子漱口……”

　　莺儿端茶过来时，远远见到这边的情景，不敢上前，偷偷躲在一座假山后，杨婕早已看见，这时唤她，她不好再躲，硬着头皮上前，茶还未递到二公子前，杨婕先一步端过去，喝了半杯漱了漱咽下去，柔声道:“快把剩下的给二公子。”

　　别说二公子，莺儿都僵硬了。

　　杨婕见她不动，取过托盘放在石桌上，力不能支一般倒在她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莺儿，我真的不行了，快扶我回去。”

　　二公子不知是气晕了，还是没反应过来，竟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待醒过神来，不禁大怒:“贱婢！你竟敢、竟敢说本公子……你大胆！”

　　杨婕回过头，一脸温良恭让:“哦，妾听说侯府有种东西叫鸡舌香，可以芬芳口气，公子不妨多用些，免得再熏倒别的娘子。”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二公子气得跳脚，小厮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公子，还追吗？”

　　二公子一把揪住他，怒声:“你说，老子有口气吗，有吗？”

　　说着，张嘴朝小厮哈气，小厮一阵闭气，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二公子:“……”

　　“混账，混账东西！”

　　二公子怒不可遏，连踢小厮两脚，怒气冲冲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