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68、荒园（27）

　　婚后三日，魏琏陪李婵回门，见过岳父母后，魏琏与李岚去了书房，李婵和母亲在内室说话。

　　“九公子对你如何？”只剩下母女两人时，李夫人私下问女儿。

　　李婵微赧：“他对我很好。”

　　其实不必问，李夫人也知女婿待女儿错不了，她比较担心的是其他，魏家复杂的人事关系。

　　李婵便把大婚次日拜见大司马夫妇的情形说了，道：“王妃看起来温和明理，魏王也非昏聩之人，九公子虽说不特别受宠，但也不是遭受冷落被人遗忘的小可怜，只要我知礼守礼，谁还能故意欺负我不成？那也要看我给不给人欺负。”

　　李夫人笑叹，既宽慰又不宽慰，不免拉着女儿叮嘱一番。

　　李婵认真听了，道：“在魏家生活我并不担心，左右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我担心的还是咱家。阿娘，我不在你和爹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时常劝说爹，两家现在已是姻亲，大司马封王，权势只会更大，无论父亲心里怎么想，为家族考虑，为女儿考虑，请他千万不要和大司马作对。”

　　皮影事件后，李夫人也知晓了女儿病后“做的梦”，闻言叹道：“你放心，我省得。”

　　出嫁后，李婵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现在告诉母亲，由母亲监督父亲，她心中轻松许多。欢欢喜喜待了一日后，时近傍晚，夫妻二人回了大司马府。

　　两人先到主院见过大司马夫人，然后回自己的院子。

　　在娘家和在夫家的状态自然不同，哪怕在自家院子，她也端谨不少。魏琏敏锐地察觉到了，默然片刻，道：“我已命人在岳家附近寻了一处宅子，若你喜欢，我们搬过去住，你就可以随时回娘家了。”

　　李婵吃了一惊：“我们才成婚，你就……父亲知道了不生气么？”

　　“父亲并不拘泥这些，何况家里人多，以后还会更多，住在府外的又不止我一个，年后我要当差，住那边离衙署近些。”

　　李婵揉了揉额头：“这个不急，我对你家的人事还不熟呢，总要先了解一下再说。”

　　魏琏自无不可：“好。”

　　次日，他便把一大叠资料交到她手上。

　　资料详细记录了如今府中的情况，大司马的几房妻妾，各人的出身、性情、所出子女。他的兄弟姊妹及其配偶的出身、性情、所出。因她要与后宅女子打交道，对女子的记载尤为详细，性情处都做了标记，另外，这些人做过什么事，谁和谁不对付，因何不对付，都有记录。

　　李婵简直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这、这些、你怎么……”

　　魏琏道：“都是一家人，又不是什么隐私秘辛，略一留心，自然知晓，我不过让人稍加汇总而已。”

　　李婵默默，稍加汇总……她从没听说过有谁会把自家情况汇成文字资料给新妇看的，感觉好怪异……不过确实方便许多，不到一上午，她对府中的情况已了然于心。

　　魏琏寸步不离地黏在她身边，她有疑问，他便为她解惑，觉得她累了，就拿过资料讲给她听，可以说十分贴心了。接下来几日，还带她见族中长辈及大司马世子。

　　世子虽是兄弟辈，但地位不同，自当特别对待。

　　而且，李婵知道，这个世子会是日后的新朝皇帝，所以，更多了一份常人不及的郑重。

　　世子夫妇都觉得，这个九弟媳当真知礼懂事，比其他弟媳多了一份招人喜欢的灵透。

　　世子夫人道:“九弟妹虽是初见，我一见就觉得透脾气，可见世人说的合眼缘是真的。”

　　世子笑道：“九弟妹大家出身，她的字连父亲都赞不绝口，有空可以让莹儿、芷儿多向她九婶请教书法。”

　　世子夫人称妙，笑问李婵这样是不是太打扰她。

　　李婵道：“打扰什么，我左右无事，有侄女相陪我求之不得呢。”

　　世子夫人便让人把两个女儿叫来见李婵。两个女孩儿都和李姝差不多的年纪，李婵一见就喜欢，到她这个心理年龄，正是喜欢逗孩子玩儿的时候。

　　忽见二姐妹后面还缀着个小丸子，白白嫩嫩，睁着乌黑水灵的眼睛望着她，满是好奇。

　　李婵的心都被萌化了，不由自主地起身到他身边，俯身与他说话:“哇，你好漂亮，你是阿瞻对吗？我能抱抱你吗？”

　　小男孩略略害羞地主动偎进她怀中。

　　世子妃惊奇不已：“这小子整日说自己长大了，不愿让人抱，却让你九婶抱，看来你很喜欢九婶啊。”

　　小男孩点头:“阿娘，我也要和姐姐一起跟九婶学书法。”

　　世子妃故意道:“为什么，你不是有师傅么？”

　　小男孩奶声奶气，一脸认真：“师傅没有九婶好看。”

　　众人大笑。

　　笑声中，李婵突然想到前世里，新朝太子并不是眼前这个男孩，而是个很不机灵的少年，因为这个男孩未等到他父亲登基就夭折了。

　　她心中沉甸甸的，看向男孩的目光不觉溢满怜惜。

　　在别人眼中，她只是神色愈发温柔罢了。

　　世子妃对她好感更甚：“九弟妹喜欢孩子？”

　　“谁不喜欢呢，像阿瞻这样的孩子多可爱。”

　　“那九弟妹早日为九弟开枝散叶。”

　　话题突然转到这里，魏琏和李婵都有些赧然，脸色红红。

　　少年少女并坐一起，脸蛋羞红，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可爱。

　　连世子都觉得，九弟不一样了。

　　在他印象中，九弟一向沉默寡言、自闭内敛、缺少人味儿，而现在，九弟成了一个害羞的普通少年，世子心情愉悦。

　　拜访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两人告辞时，世子妃拉着李婵的手请她没事常过来坐坐陪自己说话，李婵含笑应了。

　　回去的一路，两人静静的，魏琏是惯常的沉默，李婵想着小丸子的事。

　　如果没见过，世子长子离世，她最多感叹一声罢了。

　　然而亲眼见过，亲手抱过这个孩子，这孩子还那般可爱，那般亲近她，再想起他早夭的命运，她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努力回忆上世，然后忆起一事。

　　彼时大司马病重，有人千方百计为大司马寻来一名医，结果，那名医不知怎么想的，竟对大司马说，他的病要想痊愈，除非卸下所有职务，隐居山林，专心静养，否则再无康复可能。

　　记得当时李婵听说这话，甚觉不可思议，心想这名医怕不是被人收买了吧。

　　不知大司马是否也这么想的，一怒之下把此人关入狱中，着人查他到底是谁的奸细。

　　还没等查出结果，名医死在狱中。

　　钟闾私下里对李婵絮叨:“既是大夫，好好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就得了，非要自寻死路插手朝廷事务，这是他能插手得了的么？”叹息，“可惜，那一身医术……图什么呢？”

　　待世子长子去世，钟闾又想到此节，念叨：“若是名医还在，或许小世子也不至于……那些人真可恶，蛊惑一个大夫……做了大夫就该专心精研医术，偏要自蹈死路……”

　　李婵心中微动，如果想办法把名医救下，那小阿瞻岂非也跟着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