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65、荒园（24）

　　李婵亲自编写了一出皮影戏剧目。

　　剧中名叫裴峰的男子才华显赫，声名卓著，被当朝执政的大将军听闻，奏请皇帝，征辟为参与机要的朝廷高官。

　　一家人来到京城。

　　皇帝宣裴峰父子进宫，彼时公主就在附近，见到裴家子的英姿，又听闻其才学不凡，芳心暗许，皇帝顺势把公主许配给裴家子。

　　裴峰渐渐与皇家走近。

　　结识了文武兼备却郁郁不得志的皇帝表弟，结识了赋闲在家的国丈，还把女儿许给先父是皇室忠臣而本人却暗中倾向大将军的年轻侯爷。

　　皇帝召自己信任的表弟、岳父、还有儿女亲家裴峰入宫，哭诉大将军跋扈擅权，自己无法自专，三人发誓效忠皇帝。

　　裴峰暗令弟弟衮州刺史裴翼请求入朝，欲使他率兵过来，合力起事，但裴翼的朝见请求却未得到允准。

　　又一年，二月，应该朝拜贵人时。

　　裴峰等人谋划借君王御驾亲临、各门有卫兵之机，诛杀大将军，以皇帝表弟代大将军位，囯丈为骠骑将军。

　　为此，裴峰秘密要挟黄门监甲、永宁署令乙、冗从仆射丙等人道：“你们几个在内廷多有不法之事，大将军为人严厉刚毅，若为他所知，你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几人连忙应诺听从他的命令。

　　谁知密谋泄露，大将军听到风声，立刻令廷尉府彻查。最后，三人被斩，祸及三族。裴峰已经出嫁的女儿流放漠北。

　　为了突出惨烈效果，此时的弦乐变得极为哀凄，白色屏幕上成排成排的人被驱赶着赶往法场，老人、女人、孩子的哭声让人心生凄恻，不断有人哀求哭诉：“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们安安稳稳过活，没有害过任何人，从没想过害大将军，孩子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遭受这种下场啊！”

　　手起刀落，血液喷溅，上千人的血，天空、河水、草木都为之变红。

　　故事的最后，曾经欢乐无忧、才誉满京的女儿在漠北的皑皑白雪中，瘦骨嶙峋，佝偻着腰，如同八十老妪一般艰难地做着奴婢的活计。然后，有人告诉她：新帝大赦天下，她可以回京了。

　　此时，皇帝早已换过两三个，大将军故去。她回到京城，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京城。

　　她的族人亲戚一个人都不在了。

　　她的丈夫另结新欢，不让她进家门。她的儿子与父亲起争执，更不容于新妇，同样被逐出家门。

　　她拖着病体寻找父母兄弟的墓葬，此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倒在一座破庙前。大限将至，她看到庙中神灵现身，问她死前可有什么遗愿。

　　大约是死前谵语，她说：“我想见到我的父母兄弟，我想他们活着。”

　　神仙沉默良久，道：“你这是在为难神明。”

　　但下一刻，她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变年轻了，她的兄长找到她，道：“你说来这里看看这座庙宇，怎的竟睡在这里？”

　　然后她发现，她身处的庙宇也变了，不再是原来那座破庙，而是座香火鼎盛的新庙。

　　原来，她在和全家春游。

　　神仙实现了她的愿望，让她回到了过去。

　　这时，他的父亲正在谋划诛杀大将军。

　　她想方设法，竭力阻止，最终，父亲罢手，国丈依旧赋闲在家，郁郁不乐。

　　只有皇帝表弟，又有人谋划推举他为大将军，然后密谋泄露，祸及三族。而裴家因此躲过一劫。

　　皇家还是那个皇家，大将军虽然掌控朝局但终其一生未染指那个位置，裴峰比大将军去世还晚，晚年位列三公。裴家欣欣向荣，裴家郎君高官厚禄，尊荣一生。而裴峰的女儿也是安安稳稳子孙满堂直至寿终正寝。

　　频死之际，神明现身，问她：“你的心愿满足了吗？”

　　她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神态安详，唇角含笑，道：“谢谢神明，我无比满足。”然后含笑而逝。

　　接着画面一转，女子倒在破庙中，唇角挂着微笑，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了声息。

　　接着神明的声音响起：“……你这是为难神明，不过，我可以送你一个美梦。”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妇人临终前一个梦。

　　故事编好，让皮影伎人排演过，并严肃告诉这些人，这出戏只能演一次，演过后必须马上忘掉，不能对他人提起，否则必遭不测之祸。

　　伎人听罢，喏喏答应。

　　屏退下人，让人远远看着门，李婵只请了父母兄长来看这出戏。

　　光线暗淡的室内，三人看着屏幕，脸上还带着轻松好奇的笑容。

　　故事前面，轻松愉悦，甚至到公主和裴家子那一节，李岚夫妻还相视会心一笑。李鸿略略不自在。

　　越往后，故事越让人不安，故事人物的名称、官职、人物关系略有变化，但他们一眼就看出，故事中的人物是谁。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些密谋，那些细节……李鸿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父亲让他去探望国丈，让他说的那些话，他清晰地知道……他反射性地去看父亲，只见父亲盯着屏幕，眼瞳缩小，身体紧绷，脸色发白。

　　而一旁的母亲捂着嘴，满目惊骇，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向妹妹，妹妹泪光莹然，低低道：“请哥哥看下去。”

　　屏幕上已经演到一群群族人被斩杀，天空变色，河水泛红。

　　虽然只是皮影人，可是他忍不住泛起阵阵寒栗。

　　故事到女子漠北流放，饱受苦寒磨难，终于熬到回京，夫家不纳，她孤身一人，步履蹒跚地寻找家人墓葬，想要与家人死在一起，此时的弦乐凄切哀伤，他不禁眼中涩然。及至风雨交加，神明现身，实现女子的愿望，让女子回到过去与家人团聚时，他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待回到过去的女子竭力阻止父亲的密谋时，他甚至暗暗握紧双手，为剧情紧张，生怕女子失败。最后，被夷三族的成了其他人，虽然心情依旧沉重，他却暗松一口气。结果，画面一转，又到破庙前。

　　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神明说：“……我送你一场美梦……”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一场梦，妇人临死前一场梦。

　　故事落幕，室内陷入寂静，李鸿彷如也经历一场大梦，浑浑噩噩，久久无法回神。

　　“婵儿，你……”终于，李岚开口，声音沙哑。

　　李婵擦擦眼睛，轻声道：“父亲，我们去书房说。”

　　她以前只叫他“爹爹”，而现在却叫他父亲，显出前所未有的郑重肃然。

　　李岚注意到了，心神凛然，对儿子道：“你也来。”对明显受惊不安的妻子道，“夫人不要多想，先去休息，有话我们回头再说。”

　　李夫人回过神，点了点头，目送三人出门。

　　到了书房，李岚让儿子把守门口，自己与女儿进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