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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求道(40) ...

  •   钟韶怔住,第一反应就是:“我只是个出家人。”

      扶风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原本还想问观主是否愿随我去封地清修,现在倒不必问了。”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告辞。

      看在利用她做戏近一年且比较欣赏她的份儿上,他才愿意点拨一句,但再多的,他便不肯说了。

      钟韶心神微乱。

      本质上,她只是一名诗人和隐士,不关心政治,对政治不敏感,却不代表她完全不懂。她是一名出家人,可她也姓钟。现在钟家如日中天,但朝廷风云变幻莫测,难保有一天她不会被这个姓氏牵连。即便钟家不倒,只要有一名贵人,比如她那位皇后妹妹,觉得她碍眼,她就自身难保。

      而去外地……让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宅女去面对漫漫长途的未知不测,她没法想象。

      于是,她开始闭门谢客,愈发深居简出,等闲连观中弟子都难得见她一面。

      而朝中的局势也正如扶风王所料,越加险恶。

      国舅专政引起朝臣不满,皇后与虞国公密谋,以皇帝之名招某外地藩王进京,铲除国舅,软禁皇太后。数月之后,皇太后悄无声息地死在离宫。

      藩王自诩有功,气焰嚣张,皇后又招来另一名藩王,把前一个灭掉。

      京城动荡,皇后手握皇帝傀儡,恣意妄为,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杀掉,灭其满门。虞国公去世时切切嘱咐皇后,千万不要杀太子。皇后无所出,太子是别的妃嫔所生,自幼聪颖,为先帝看重,新皇登基后,被封为太子。太子已经成年,皇后早视他为眼中钉,根本不听虞国公的劝告,很快罗织罪名,把太子废为庶人,将其逐出京城,命人暗中杀害。

      朝中纷争不断,乱象纷纭,四海不安。

      钟韶幽居日久,发现自己的创作越来越困难。

      她闭上自己的眼睛,封锁自己的耳朵,困于斗室,随之局限的还有她的诗境。

      诗并非凭空捏造出来的,离开现实的土壤,她的创作灵感在慢慢枯竭。

      她遇到了瓶颈,迫切需要突破。

      无言的焦躁在心底蔓延,她外表平静,而内心却备受煎熬。

      比身遭不测还要煎熬。

      三十五岁这一年,她见到了徐濂。

      十年离别,她从未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

      或许曾经想过,在最初的岁月,最寂寞的日子,但后来,她一点点挨过,明白了现实的无情,逐渐习惯,变得心如止水,不再期待。

      现在,他真的站到了她面前,眉眼依稀是记忆中的样子,感觉却那么陌生。

      他老了许多,明明才四旬,头发灰了大半,面容沧桑。来之前他刻意收拾过,但掩不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也在看她,她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好像时间把她遗忘了。除了极之素净,一派仙风,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是他记忆中最美的样子。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紧紧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他眼圈微微泛红。

      她反应有些迟钝,时间太久,所有的感觉像被封进厚厚的匣子,无法对眼下的情况做出反馈。因为迟钝,她看起来格外平静。

      因为她的平静,他表现得也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相拥而泣,没有想象中的执手相看泪眼,十年后的重逢,比想象中寡淡。

      他简要述说了这些年来官场的辗转,直到母亲去世,他守孝三年。如今出孝,回到了京城。

      他在等待复职,她茫然地想。

      “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

      “还好,先在水云观,后来到这里,再也没离开过。”

      比起他,她的经历简单得一句话便可说完。

      说罢,两人沉默下来,十年的疏离隔膜横亘中间。

      他感觉到了,暗暗告诫自己要忍耐,他已经等待这么多年。

      之后,他在观中住下来。

      观中有客房,而男客留宿却是第一次。她没有异议,安排这一切的静书更不会有异议。

      他试着一点点让她重新熟悉自己。

      或找她下盘棋,或看她走出观门欣赏晚霞时陪在她身边,或见到她喜欢一株野花便亲自挖来栽进盆中送给她。

      点点滴滴中,陌生感逐渐消融,她仿佛又看到十年前的他。

      明明是他。

      在她最危急时出现、对她说为她写诗到老、告诉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在一切皆成定局、无可回转时犹自说“这世上没有不能破的局”的那个他。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一直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诗人的赤子之心的那个他。

      他回来了。

      回到了她身边。

      冰封的感觉慢慢回归,她慢慢湿了眼眶。

      秋风习习,两人坐在石桌旁对弈,他看着面前的棋盘,突然毫无征兆地道:“我想游览名山大川,然后避世隐居,阿韶可愿同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都不敢看她,手紧张地捏着棋子,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手指顿住,他呼吸几乎停止。他怕听到拒绝,他怕……突然,面前轻飘飘地飘来一句:“好啊。”

      他不敢置信,蓦然抬头,神色激动。

      她说:“我正觉得自己境界局限,想下山走走。”

      说着,起身返入房中。

      未几,她提着一个包裹出来,对他道:“走吧。”

      “……”他愣住。

      “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吗?”她问。

      “没、没、哦,有两件衣服。”他回过神来,有些结巴。

      随后,他取出自己在客房的衣服,两人并肩走出山门,就像傍晚随意出门溜达一样,慢悠悠地走下山去。

      两人的离去毫无征兆。

      直到晚饭时不见人影,静书问起两个人,才有一个小道童说好像看见观主和男子下山去了。

      静书连忙派人去接,自己来到钟韶的房间,她写了一半的字还在桌上,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好像下一刻主人就会回来。

      山中树叶斑斓,晚归的鸟儿发出悦耳的鸣叫。

      山道上隐隐传来人语声。

      “阿韶,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当初,就是你十五岁那一年,在水云观,你看到的诗是我的。”

      钟韶愣住,想起那年,她在留诗的粉壁前徘徊流连,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哥哥,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在看你的诗,看了好久。”

      她回头,就看见少年时的柳箫,因为那首诗,也因为少年俊美的姿容,她对柳箫一见钟情。

      她对别人一见钟情,而徐濂对她一见钟情。

      眼中的迷惘渐渐退去,她忽而笑了:“难怪,后来我对表兄提起那首诗,表兄总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喜欢徐郎的诗他还有些小醋。”

      徐濂爽朗地笑:“能让柳兄吃醋是我的荣幸。”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不闻。

      唯见落霞满山。

      出门迎接的人没找到他们,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传说中,他们在霞光中羽化成仙;也有人说,他们被突然飞来的仙鹤接走;还有人说,那天霞光大盛,仙乐飘飘,两个人被霞光把引向仙宫。

      种种传说,为他们的突然消失添上诸多神秘色彩。比他们的诗名流传更广的,是他们成仙的传说。

      这恐怕就是两人无法预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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